花事二十七
()翁照帆一震袖子,昂首道,「國有國法,家有家規。若是毀了這個規矩,則是侮辱我朝,所以,如果北朝的使臣團無法接受,恕老夫不能迎接你們入內。」
此言一出,北朝的女官們義憤填膺。
「好囂張啊!」
「你憑什麼不讓我們參加宴席?走就走,誰怕你們啊!」
「姐妹們,我們走,犯不著被這些老匹夫侮辱!」
說著,便有十數女官轉身,裴凌南非但沒有阻止,反而笑了笑,也要轉身要離去。
城上的崇光皇帝再也看不下去了,轉身飛奔下,越香凌和沈括叫都叫不住。沈括一跺腳,「剛剛還說不要出面的!」越香凌拍了拍他的肩膀,「老大人又不是不知道皇上的脾氣……盼了那麼久,怎麼會讓裴大人就這麼離開。」
趙顯飛奔到城底下,順了順氣,才慢慢地踱出去,「裴大人請留步!」
裴凌南頓住,緩緩地轉過身來。
一個穿著青色長衫的男人從朱紅的城門內緩緩步行而出,所有北朝官吏皆是一驚,紛紛俯身行禮。他的烏髮高高束起,臉上帶著銀色的面具,只露出一雙明亮的眼睛。裴凌南大驚,踉蹌了一步,阮吟霄忙扶住她,低聲詢問,「怎麼了?」
「沒……沒什麼……」裴凌南擺了擺手,深呼吸了口氣,對趙顯拜道,「南朝使臣裴凌南見過崇光皇帝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不用多禮。」趙顯抬手,盡量剋制住顫抖的聲音。
「陛下,您怎麼來了?」翁照帆顯然非常意外,迅速地看了一眼裴凌南,又對趙顯拜道,「迎接使臣這樣的事情,由老臣代勞就可以了。您這幾日染了風寒,實在不宜過度操勞啊!」
「北朝有女子為官的制度,朕等不及來一睹女官們的風采。」趙顯轉向翁照帆,和藹地說,「這些都是遠道而來的尊貴的客人,老大人怎麼能拒之門外?我朝雖有我朝的風俗,但是是朕主動邀請北方來使的,所以,老大人就不要再講那些虛禮了。」
翁照帆俯身,「是,陛下,臣失禮了。」
「來,請入城,由朕來給你們帶路。」趙顯側身做了個請的動作,裴凌南和阮吟霄便上前,跟在皇帝的身後,進入了金陵城。
金陵城作為南朝的政治經濟中心,有千年的歷史,享盡天下的繁華。金陵不僅有許多遠近遐邇的古迹,還有許多獨特的小吃。從城門到皇宮的大道上,百姓夾道跪迎。這裡的建築,多青瓦白牆,也有亭台榭,一股濃濃的江南風情。河水貫穿城市而過,依稀能看見遠處沿河的人家似乎正在水邊的石階上浣衣。
裴凌南卻無心觀賞美景,她直愣愣地看著前面的那個背影,心中滿是猜疑。太像了,怎麼會這麼像?從走路的姿態,身形,說話的聲音,甚至是那雙眼睛……
她不斷地否定著自己的猜測,沈流光死了。他就算活著,也不會是南朝的崇光皇帝。崇光皇帝那麼美,那麼遙不可及……可是她心中卻有那麼一點小小的希冀,如果他是,裴大就能親眼見一見爹了。但如果他真的是……她又會如何?
趙顯一直在叫裴凌南,裴凌南卻在出神。
阮吟霄推了推裴凌南,裴凌南一個激靈回過神來,「是,陛下。」
「裴大人可是旅途勞累?朕見你臉色不太好。」
裴凌南抬頭,匆匆看他一眼,又低下頭說,「陛……陛下,臣忽感身體不適,能否允許臣先告退?」
北朝的群臣湊在一起議論紛紛,大概是從沒有見過這麼無禮的使臣。
誰料趙顯卻點頭,「好,你回去好好休息。晚上的宴席請一定參加。」
「皇上!」翁照帆叫了一聲,趙顯卻抬手,制止他繼續說下去。
「那,臣先告退。」裴凌南迅速地退出了隊伍,站到一旁。
隊伍浩浩蕩蕩地向皇宮行去,沈括和越香凌站在街角,擔心地看了裴凌南一眼。越香凌說,「老將軍,我看皇上是坐不住了。我是說萬一,裴大人知道了皇上就是沈流光,會怎樣?」
沈括一臉哭相,「你說能怎樣?肯定不會輕易原諒皇上的。派去的人全都沒有見到她,她一定以為皇上狠心地拋棄了他們母子……不,不是不會輕易原諒,而是根本不可能原諒。」
「但,皇上似乎心意很堅決。說起來,皇上的身體……」
「這正是我擔心的地方。到時候,翁大人等老臣肯定會竭力反對。皇上留與不留,應該說留得住或是留不住,都要面臨很大的挑戰……早知如此……唉……」沈括摸了摸額頭上的皺紋,「是我不好。」
越香凌安慰他,「走一步看一步。」
裴凌南回到驛站,裴大正坐在椅子上津津有味地吃糕點。那些糕點精緻漂亮,不像是從街上買回來的。她詢問鐵蛋,鐵蛋支支吾吾地說,是從宮裡傳來的糕點。
「宮裡?可是我並不認識……」
「裴大人想說不認識本官么?」越香凌從門外走進來,對裴凌南輕輕一笑。
守衛驛站的南朝士兵們驚得俯身行禮,「大大大,大人!」在他們眼裡,越香凌一向清高,不要說北朝的官員,就算是本朝的高官,也很少有這個面子,能讓他主動來見的。
「越大人!」裴凌南高興地站了起來,拜了拜,「好久不見!您一切都好嗎?」
「好,都好。」越香凌想了想又說,「裴大人呢?這些年過得一定很辛苦?」
「沒有的事。一切都好。」裴凌南摸了摸裴大的頭,「光兒,快喊叔叔。」
「叔叔好!」裴大喜歡長得好看的叔叔。
因為裴大的長相太過惹眼,為了旅途平安,裴凌南讓他戴著一個遮住上半部臉的小面具。可越香凌光是看裴大的皮膚和小嘴巴,就知道和當年的崇光皇帝如同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一樣。
「這位是……這位就是……」他本難掩激動的情緒,可一時之間不知道是下跪好,還是站著就好。他很清楚,眼前的這位是崇光皇帝的長子,也是崇光皇帝目前唯一的兒子。
裴凌南笑了笑,「流光的孩子。還有一個女兒,這次沒有帶來。」
「縱使我身在南朝,也聽說了許多關於這兩個孩子的傳聞。裴大人,您真的辛苦了。」越香凌俯身行禮,嚇了裴凌南一跳,「越大人,你這是做什麼?」
越香凌知道自己有些失態,但又什麼都不能說,只好笑了笑。
兩人坐下來,邊喝茶邊聊天,越香凌問,「晚上的宴席,令公子會參加嗎?」
「大人說笑了。光兒這次隨行只是遊玩,他哪有資格參加國宴呢。」
「他……」越香凌看了裴大一眼,對裴凌南懇切地說,「就算他不能參加國宴,也把他帶進宮裡?我不參加國宴,剛好帶他到皇宮裡轉一轉。」
「這……」
「娘,您就答應了。這位叔叔看起來像個好人。而且孩兒一個人呆在驛站裡面,肯定也悶得慌。」裴大咧嘴笑了笑,眼睛像是天邊的啟明星一樣。
裴凌南終於答應,「那就麻煩越大人了。」
南朝的皇宮內,一位端莊大方的女子正在御花園裡剪花枝。她雖然面帶微笑,但眼睛裡面有淡淡的愁苦,氣色也不是很好。一個宮女匆匆地跑到她身邊,「娘娘,使臣進城了!」
女子放下剪刀,著急地問,「可看到北朝的禮部尚書了?」
「看到了,看到了!一個很有氣勢的女大人,還跟國丈頂嘴了呢。」
「她……長得如何?」
「只是個普通的清秀女子。」
女子重複了一遍宮女的話,接過宮女遞過來的手帕擦手,「準備一下,本宮要去大殿。」
「是,娘娘!」
趙顯剛剛坐下,就聽到內侍稟報,皇後娘娘來了。
他翻開書桌上的摺子,「宣。」
翁怡君緩緩步入大殿,給趙顯行了禮,「臣妾見過陛下。」
「皇後來了。快請坐。」
翁怡君坐下來,忽然不知如何開口,「陛下的龍體好些了么?臣妾聽御醫說,這次的風寒來勢洶洶。」
「不礙事,皇后不用掛心。」
翁怡君抿了抿嘴唇,「陛下,其實臣妾來,是有一事相求。」
趙顯不解地看著她,她繼續說,「臣妾無德,不能替陛下誕下龍子。陛下已經登基五年,不能再膝下無子,臣妾懇請陛下下旨選秀,以填充後宮,延續皇室血脈。」
「如果是這件事,皇后之前也提過多次了,朕暫時沒有這個打算。」趙顯低下頭,專心地批註奏摺。
「陛下!」翁怡君忽然跪到地上,趙顯嚇了一跳,連忙命身邊的內官去扶。
翁怡君搖頭,「請陛下屏退左右,臣妾有話要單獨對您說。」
趙顯揮了揮手,殿上所有的人便都退了出去。他走到翁怡君面前,要親自把她扶起來,「皇后,你這是做什麼?快起來。」
翁怡君按住他的手,「臣妾知道,有一位女子一定能夠陪侍在陛下左右,為陛下解憂。只要陛下點頭,便由臣妾出面。」
「是誰?」
「北朝的禮部尚書,裴凌南。」
趙顯大驚,「皇后,你……」
「臣妾知道,臣妾都知道!裴大人那雙天下絕頂的兒女,正是陛下您的親生骨肉!陛下!裴大人和皇子此刻就在南朝,您還要等到何時?」
趙顯嘆了一口氣,還是把翁怡君扶了起來,「皇后,恐怕她不會原諒我。」
「為什麼?難道擁有陛下的聖心,還不夠嗎?」翁怡君握了握拳頭,「陛下初登基的時候,朝廷內外一片反對之聲,光是暗殺就有十數次之多,九死一生,不能找回他們母子,難道不是為了他們著想?好不容等到逆黨肅清了,長江水患,前太子暴動,陛下□乏術,可是陛下不是數次派人去北朝了嗎?」
趙顯搖頭,「她沒有認出我。恐怕派去的人,都沒有見到她。」
「那便由臣妾向她解釋。無論如何,不能讓陛下的骨肉落在民間,落在北朝。現在國家安定,陛下再也沒有後顧之憂了,不是嗎?」
「皇后不要著急,此事需從長計議。」
「陛下!」
「朕比任何人,都盼望那兩個孩子,到朕的身邊來。但是皇后,朕欠他們母子太多了。這些年來,一刻都沒有盡過丈夫和父親的責任。朕就算想要彌補,也要他們母子點頭才行。不要再多言,退下。」趙顯疲憊地揮了揮手,翁怡君行禮,離開了大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