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5章 夫君，你原諒我
生了。
林妙人為他生下了孩子。
聽到產婆恭喜的話，重淵的心裡是一片空白的，欣喜和悲痛慢慢地湧上眼底。
風雪翻卷而過，迷亂了他模糊的視線。
他倏地拔劍，銀白冰冷的劍刃劃破長空，將劍丟給隨從，他就大步走進產房裡去。
不可能不去看的，不可能的……
重淵說不清楚自己心裡是什麼感覺，忽然就覺得心變得柔軟了。
那是以前從來沒有過的。
他去的是外間，裡間還有正在收拾，但哪怕是如此，他一進去，還是就聞到了濃濃的血腥氣，在緊閉的空間里經久不散，刺激著他的每一寸感官。
產婆把孩子抱過來，重淵甚至不敢伸手去接。
他只是渾渾噩噩的看著那個襁褓里的孩子，孩子皺巴巴的，臉蛋是粉紅色的，眉毛很淡，安安靜靜的睡著，彷彿什麼都不知道。
孩子也不知道，他會親手要他娘親的命。
這個孩子是林妙人為他生下來的。
重淵知道林妙人所做的那些事情之後，他最憎恨的人不是林妙人，而是自己。
林妙人害死褚連翹的女兒，可她也為他生下孩子。
他不知道自己對她，到底是一種什麼樣的態度。
殺了她。
看到孩子恬靜的睡顏，他心底第一次對自己產生了疑惑。
他真的能夠舉起刀劍，殺了他孩子的娘親嗎？
林妙人縱有前般不是，萬般不是。
但他……還能下手嗎？
他讓他的孩子以後長大了，如何自處呢？
殺？不殺？
他混沌的腦海里，有兩道聲音在進行激烈的交戰，整個人都緊繃起來，粗重的呼吸著。
所以……他沒伸手摸孩子一下。
因為此時心裡太亂了。
產婆催促他，「將軍，快抱抱孩子啊，這是你們的小公子。」
說著，產婆就要把孩子往重淵的懷裡送。
他如臨大敵，倏地後退一大步。
「她怎麼樣？」沒說名字，但是產婆知道指的是林妙人。
產婆往裡面看了一眼，笑呵呵的道：「夫人身體雖然虛弱，但還是撐過來了。」
也就是說……
林妙人不會死了。
也就是說，他要親手殺了她，這樣才不會違背他曾經許下的誓言。
一瞬之間，產房內安靜得讓人惶惶。
重淵眼底有些灰暗之色，他呢喃著，「竟然撐過來了……」
「她為什麼就撐過來了呢？」
他一直在逃避心裡的答案，到底會不會動手。
因為他之前還天真的以為，林妙人的身體那些虛弱，這段時間吐血那麼厲害，他也想著……
如果老天有眼，就讓林妙人撐不下去。
她因為難產而死，和生下他子被他親手殺死，這意義完全不同。
她若是沒撐下去。
他就不會面臨自己親自動手這樣艱難的選擇。
重淵的手又開始發抖，呼吸變得很弱。
他不敢再看襁褓里的孩子一眼，急促的轉過身，「你把孩子帶下去。」
他若是再多看孩子兩眼，他差不多就要繳械投降了。
可是他若是不動手，那褚連翹怎麼辦？
他知道，依她的剛烈和果敢，他再也無法挽回她。
但是他做錯了那麼多事情，他親手殺掉林妙人，這是唯一可以撫平褚連翹心裡悲痛的辦法。
產婆不知道重淵為什麼連孩子都不抱一下，完全沒有那種男人初為人父的喜悅，反而好像還因為這個孩子的出生，他眼底都蒙上了一層陰暗的灰。
產婆離開后，重淵這才轉過身，機械的關上房門，慢慢踱步往裡間走去。
每一步，都如同踏在刀刃之上，痛得他臉色蒼白，眼底卻陷入了一片癲狂的赤紅。
裡間里。
下人已經把房間打掃好了，林妙人臉色更是死白，一頭長發散在枕上，嘴唇微微張開，吃力的呼吸著，看著很是病弱狼狽。
她就像是才從水裡撈出來的人一樣，渾身都被汗水打濕透了。
林妙人已經脫力睡過去了，此時還沒發現重淵的到來。
她心底是十分篤定的。
重淵不會捨得動手。
她太過明白他是怎麼樣的人，所以她才能安穩睡覺。
她為了生下這個孩子，她拼盡了全身的力氣，漫天遍地的疼痛淹沒而來，勝過每一次陰陽蠱發作時候的痛，她連一聲疼都喊不出來，只能咬著牙，死死的承受這一切。
她不能輕易放棄。
她林妙人好不容易走到今天。
她都生了重淵的兒子了，他還要為了褚連翹動她嗎？
不可能！
他下不去手。
但事實上，林妙人也猜中了幾分。
所以重淵進來的時候，在床邊站了很久，眸光垂落在她慘白透明的臉上，視線一點點的變冷。
他什麼都沒做，什麼也沒說，心底忽然就平靜下來，轉身走過去，用力的推開了窗戶。
霎時間。
凜冽刺骨的寒風就狂妄捲來，風瞬間湧入室內，將窗戶拍得啪啪作響。
生產之後的人最怕冷，尤其是林妙人這會羸弱，寒風一吹來，她就被凍得睜開眼，忍不住大聲道：「把窗戶給我關上……」
這麼一句話，她說完都不住的咳嗽，似要咳出血一樣。
風卷了雪進來，重淵立在窗邊，一動不動的。
林妙人這才覺得不對勁，強撐著無力的身體，慢慢地擁著被子坐起來。
看到一襲黑衣的重淵，林妙人的腦子轟的一聲就炸開了。
她粗啞的聲音叫他：「夫君……」
林妙人剛要擠出幾滴淚，重淵就猛地迴轉過身，凌厲如刀的視線精準的落到她臉上。
林妙人手心出汗，心臟都跟著是一緊。
因為現在站在大風口的重淵，黑袍和長發被吹得凌亂，他眉宇之間沁出的濃重的冰冷戾氣，把周圍的一切空氣都凍結成冰。
她垂下眼，眸子微微縮了一縮。
最後她勉強打起精神，輕聲細語：「夫君……」
「你來看我了。」她柔柔地望著他，臉上依舊帶著以前一樣的神色，楚楚動人，就是一朵可人的解語花。
但是重淵知道得清楚，在她這樣楚楚可憐的外表之下，藏著的是她猶如蛇蠍的心臟！
她的外表有多可憐，內心就有多惡毒殘冷。
重淵眼底沒有一絲波動，背對著寒風而站，任由凜冽的風侵襲著他的寸寸肌膚。
他自是巋然不動。
「是啊，來看你了。」重淵毫無感情地說著，「辛苦你了，孩子很健康。」
林妙人提著的心，又是一松。
她覺得沒什麼不對勁的，至少他還是知道真相之後，第一次這麼和顏悅色的和她說話。
她知足了。
林妙人忽地就紅了眼圈，「不辛苦，妙人一點都不辛苦。」
「只要夫君肯原諒我，肯像從前一樣待我們母子，我就一點都不辛苦。」
重淵聽著，面無表情，冷漠無比。
他也揚聲問，「妙人啊。」
「你想要我如何待你呢？」
最後一句話，重淵的聲音是急轉直下的鋒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