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0章 你看看我，我來了

一字一句，猶如重鎚落到太后的心裡。

她怔然，眼底死灰一片。

淚如泉湧。

南宮凜用盡全身的力氣站了起來，跌跌撞撞的往壽康宮外走，每一步都帶著顛簸和生澀。

他沒有回頭，但是從嘴裡漫流而出的鮮紅，卻墜到了地上，染出一抹紅綢。

「你不配。」

「我死都不想再和你有任何一絲一毫的關係……」

「你的對不起，一文不值。」

他臉色那麼的慘白，目光卻還堅定銳利。

在這生命的最後一刻，南宮凜不知道自己應該去哪裡，他也不知道自己還能走到哪裡，他甚至……支撐不了多久。

但是他不想死在壽康宮。

他不想死在這個冰冷的地方。

他要去哪？

回家？

他沒有家，王府只是王府而已，有爹有娘的地方才是他的家。

他的娘，在壽康宮裡。

但是那不是他的家。

所以啊，越來越大的寒風吹亂了他模糊的思緒，慢慢地，他走不動路了，腳步一點點的慢下來，走過壽康宮門口的時候。

他若不是扶著宮門，他幾乎都沒力氣提腳跨越門檻。

門檻一跨出去，他腳下不穩，一個趔趄，就狠狠地栽倒在雪地里。

他再也沒有了爬起來的力氣，嘴角不斷溢出的鮮血，告訴他，他如今已經是強弩之末了。

天上飄下來的一片片雪花，輕柔地墜於他的臉上。

他就快連這一絲冰冷都感受不到了，全身的力氣都抽盡了，呼吸都無法，整個人麻木僵硬得像一具傀儡。

但是他不想就這麼睡過去。

他再也醒不過來了。

他想見她最後一面啊。

他想告訴她，他的死，是他自願。

她不要自責，不要傷心，以為這一切都是為了她。

他不想她這麼難過的。

他既想見她最後一面，又想最好她不要來。

她不來，就不會見到他的屍體。

她若來了，見到他在她眼前一點點的失去生命，她又該如何心痛呢？

他吞咽著，喉嚨里發出哽咽的聲音。

「不要……來……」

「你不要來吧。」

我寧願就這樣一個人死在這一場呼嘯的大雪裡，我也不要看到你難過。

他希望燕禎可以把他的死訊隱瞞，這樣，她就一輩子都不知道了。

明明是想見她的，可是為了不讓她難過，他甚至都可以妥協，不見她。

就讓這一切，成為他一個人的遺憾。

她什麼都不要知道，什麼都不要明白。

身體各處的溫度都在消失，他已經快要窒息了，胸腔里的血肉，仿若被一雙看不見的手在撕扯著，不知道什麼時候這種痛才會停止，在時間的流逝里，這痛愈演愈烈。

他痛得張開手，像是要抓住什麼，但是手指尖能攥住的只有一把冰冷的雪，以及雪地里堅韌的野草。

野草劃破他的手指，血跡在他白衣上映出。

他的身體在雪地里都蜷曲成一團，什麼都看不清楚了，天地間的景物都在扭曲變形，他只覺得天旋地轉。

眼前的景象慢慢地重疊，當最後一絲光也從眼前抽離。

他的意識就要墮入無盡的黑暗裡，那一瞬間。

他好像聽到了一聲撕心裂肺的哭喊，聽到……那人在一聲一聲叫他。

「南宮凜。」

哦。

是了。

南宮凜。

是誰？

是誰在叫他？

明明那聲音那麼的清晰，為什麼聽在他耳畔，遙遠得像是從前世而來。

好像，他不管怎麼樣都聽不到。

他空白的腦海里震蕩不已。

他的手無力的按住胸口，好像這樣就能遏制胸口的撕疼。

他顫顫巍巍的睜開眼，眼前灰暗一片的視野里，猝不及防的映入了一道纖瘦的身影，以及一張模糊的臉。

他努力的瞪大眼，但還是看不清。

這一切只是徒勞。

不過，很快，眼前的這個人，她彎下腰，雙腿屈膝跪在他的面前。

他渙散的意識重聚一瞬，眨眼間，眼前人的臉就開始清晰。

他想，他一定是死之前產生的幻象。

她在北唐，她怎麼可能會來楚國呢？怎麼可能還能見他最後一面呢？

他太想見她了，所以會幻想出她的影子。

所以啊，他好像又看到她對他笑了。

「對……不起。」他費了所有的力氣，哪怕說幾個字都喘不過氣，看上去，隨時就要隨風逝去。

左梧桐渾身發軟的跪在他面前，看到他一身的血跡斑駁，眼睛被刺得生疼。

她連哭都哭不出來，只是，一次次的顫抖著手，想要去撫摸他的臉。

每一次指尖要靠近的時候，她就痛不欲生。

他那麼好看，怎麼能夠容忍自己這麼狼狽呢？

左梧桐的眼圈紅得能滴血，無聲地張開嘴，但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她一眨眼睛，大顆大顆的淚珠從眼睛里滾出來。

她終於在漫長的沉默和壓抑之後，瘋了一樣俯到他的身上，雙手抱住他的脖子，她凄絕的哭喊著他的名字。

「南宮凜。」

「南宮凜……你看著我，你睜開眼睛，你看看我。我來了，你看看我啊，求求你，對不起，對不起！是我對不起你，你從來就沒有對不起任何人。」

她何曾見過這樣脆弱易碎的他？

他嘴裡不知道吐了多少的鮮血，一身白衣都變成血紅了，一抱住他，她就感受到那股濃濃的血腥氣，在反覆的刺激著她的鼻腔。

多看他一眼，她的心就多疼一分。

她抱著他，手去擦他臉上的血，努力的讓意識渙散的他感受到自己的存在。

她悲痛欲絕地泣訴，「你別睡，不要睡過去，好不好？你睜開眼，看看我，我就在這裡。」

他粗重的呼吸著，眼睛因為疼痛而空洞無神，只有貼在臉上的那隻手，讓他感受到了一點溫度。

他疼得無法呼吸，意識不清地呢喃。

「是……你……」

「是你嗎？」

左梧桐揪著他的衣領，聲音變調得厲害。

「是我，是我！你看看我，真的是我。我回來了，我沒有想要丟下你，我沒有想要幫燕禎騙你，對不起……對不起。」

他又難受的嘔出一口血，左梧桐流著淚去擦他的血，可是那些血，怎麼都擦不幹凈。

她的心一次次的被揪緊，疼到她理智全無，對著身後的攝政王等人，聲嘶力竭的哀求。

「救救他啊，禍蓮……你救救他。」

「太醫呢？你們快找人來救他啊！」

禍蓮邁著沉重的步伐上前，心底其實已經知道南宮凜凶多吉少了，但是他還是給他把脈。

然而。

很快，禍蓮也像受到打擊一樣，頹然出聲。

「沒救了。」

「感受不到他的脈象了……」

轟然之間。

左梧桐心中的理智和防線，全盤崩潰倒塌。

沒救了。

沒救了……

來來回回，只剩下這三個字，在她的頭頂盤旋轟鳴。

她，也被這三個字給打入了地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