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對你溫柔點還不會說話了
徐子娟苦笑了一番,把身體縮在牆角處,端起酒杯抿著酒,含淚的雙目默默看向了窗外。
楚若男還沒吃飯呢,在這兒她也沒什麼講究的,看著桌上的菜,直接刀叉齊動,左右開攻。
她知道,今天徐子娟是來跟她談心的。
談心嘛,就是你一邊吃,聽她一邊說。
楚若男邊吃邊喝,大概等她也吃飽了,徐子娟又緩過來之後,兩人又碰了一杯,徐子娟才又接著向若男說起這後面的事。
「那個男人53歲了,他的年齡當我爸都遠遠足夠了,我剛才想了想,為什麼我會沉淪呢?」
楚若男沒有張口,她只是靜靜聽著。
徐子娟思索了一下,張口說:「我想,一個原因的確是這些年,我自己孤零零的一個,過的太苦了;還有一個,就是我架不住他每天的各種攻勢,當一個幾乎從生下來就在忍受痛苦的人,突然碰上一個每天給你送好幾次禮物,讓你從最底層直達雲巔的那種感覺,實在太令人難以拒絕了!就像是鴉片,一旦上癮,突然有一天這種感覺消失了,你就會無所適從,除此之外,還有一個最重要的原因!」
若男問:「這還不是最重要的原因嗎?」
徐子娟搖搖頭:「我的父母走的太早了,而我,本身也是他們無意間帶到這個世界的產物,曾經他們對於剛出生的我,充滿了懊惱,他們是後悔我降生在這個世上的。跟所有孩子一樣,我希望有一個完整的家庭,一個疼我的媽媽,一個守護我,給我依靠的爸爸,但他們明顯不會疼我、不會守護我,也不會讓我依靠……」
「所以……」若男猜到了。
徐子娟立即用力地點點頭:「是的,那個人頻繁對我發出攻勢,我似乎從他的身上,感受到了一種……父愛的感覺,覺得很有安全感。」
「可這是畸形的。」若男強調道。
「我也知道。」
徐子娟一直搖頭,同時伸出了藕白的手臂:「你看。」
她讓若男看她的手臂,原來在她的兩條胳膊最內側,竟然全都是密集的刀片印,看到這些已經長好,只剩下疤痕的傷口,若男可以想象,在當時徐子娟用刀片一下一下劃開皮膚,看著鮮血從傷口處溢出來時候的樣子……
那個場景令正常人疑惑,對於徐子娟這個當事人來說,肯定是極其糾結的。
她在掙扎!
「那一段時間,我知道他有家,我也知道他什麼都有,但什麼都不會給我,他只是想跟我玩玩而已。」
徐子娟卻無奈地一嘆氣:「可當時我無法拒絕這一切,我就好像從精神上被他控制了一樣,我太想要那種感覺了,直到……在我越陷越深的時候,我的事泄露了,一開始我以為是你,後來,我發現是當時在我的認知里,那個跟我『最好』的朋友泄漏出去的,當時我甚至想過找個樓層跳下去,終結一生!但直到最後下定決心,當我接受了很多人已經知道這件事的現實后,我想通了,那又怎麼樣呢?」
徐子娟說:「當時我已經要來上京了,我想換個地方重新生活,也是好的,一切都還可以重新開始。」
楚若男點點頭。
但她又很疑惑:「那你跟這個歐洋的事,又是什麼情況?」
聽若男問起這個,徐子娟第一次表現出楚楚可憐,痛心欲絕的模樣,淚水不爭氣的奪目而出。
「你知道嗎?楚若男,我這輩子只喜歡過兩個人,一個人是當初在戲校時候的那個他。」
楚若男點點頭:「我知道他。一開始他就在追求我,但我對他無感,後來你們在一起了一段時間,之後……聽說他忘不了我,然後和你分手,又來糾纏過我一段時間。」
楚若男解釋道:「我對他的確沒有任何心思,連朋友都算不上,也從來沒準備跟他做朋友,聽說那個人也不是很潔身自好。」
徐子娟搖搖頭,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我那時候因為他,對你的恨意又加了幾分,但那些都過去了。從北京來到上海,我遇見了歐洋。」
徐子娟至今回憶起那個渣男,還是一副留戀的模樣。
「他是我的戲迷,因為看我的戲結緣,你知道嗎?他跟我心裡所想象的白馬王子,簡直是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所以從他開始正式追求我之後,沒幾天我們就在一起了,他對我體貼關愛,無微不至,什麼都順從著我,是他讓我感覺到了兩個人相愛是什麼滋味!」
徐子娟喃喃道:「我把我的一切都交給了他,我甚至從心裡覺得內疚和後悔,我恨自己當時為什麼要跟那個53歲的男人糾纏不清,因為這件事情,我還覺得很對不起他!我甚至已經想好了以後寶寶的名字,想好了以後怎麼生活,想好了以後跟他一輩子,我把屬於我們的未來計劃的一清二楚……」
「然後他的妻子就忽然上門了,是嗎?」
徐子娟用力點頭,又抽出紙,擦了一把眼淚,她說道:「這大概是我這輩子最真心的一次。可惜我的真心餵了狗。」
不過,她隨即又反思起來:「我現在到了這個地步,也是我自己罪有應得!我丟掉了努力,忘記了初心,學了這麼多年的戲,我為的是什麼呢?」
徐子娟說:「我仔細的想了想,我學戲是為了出人頭地,是為了能夠生存下去,受萬人敬仰!這是我從小給自己定好的路,可執行了這麼多年,為此痛下苦功,那麼多年都堅持下來了,最後我卻輕而易舉的拋棄了它!我最終還是被金錢物慾迷失了,到現在我才覺得自己腦子有問題!我把自己唯一可以在社會上立足的手段拋棄掉了,然後去依靠一個還不知根知底的男人,我真的太大意,太蠢了!」
楚若男聽著徐子娟的講述,她覺得這個女人很壞,但在這種壞的內部,她其實又略有些單純。
所以這個人到底是好人,還是壞人呢?
楚若男想了想,她也弄不明白。
或許單純的把好與壞去套在一個人身上,去區分好人與壞人,這本身就是一種片面的東西。
徐子娟對若男做的那些事,自甘墮落的那些經歷,算得上好人嗎?
但她對身邊同事極好,在街上給乞丐捐錢,這些事情也都不是壞事。
看著眼前這個人,若男最終還是跟她碰完了最後一杯酒,一飲而盡。
這是和解,也是一種對於對方的理解。
今天的酒,喝的很開心。
徐子娟見到若男,同樣很是高興,當哭過後,擦乾眼淚后,徐子娟笑著對若男說:
「很感謝今天你能來,我真的不知道該如何感謝你。」
「不用感謝,聽你說一遍,也去掉了一些對你的誤解,讓我不會片面的去看待你。」若男淡淡的說。
「楚若男。」
「嗯。」
「好幾年了,現在我們沒有矛盾了,我想誠懇的跟你說一句,我服你!。」
「對於你,我是真的服氣。」
「謝謝。」
若男從餐巾紙擦了擦嘴角,問徐子娟:「今後有什麼打算?」
「你呢?」徐子娟反問若男。
楚若男想了一下,說:「好好唱戲。」
她隨後說:「我太愛這方舞台了,雖然我想不明白我唱戲是為了什麼,但現在我覺得自己已經離不開這塊小小的戲台,雖然京劇,乃至於整個戲曲都已經沒落了,但我明白自己是真的喜歡,所以我想做下去,一直到我不能唱戲,變成骨灰的那一天。」
「那我祝福你啊,若男。」
徐子娟隨後開口道:「我早已經計劃好了我的未來,其他人我都不想再見了,今天是第一次,也算最後一次跟你談心。」
「那以後呢?」
「我找了個沒人知道我身份的地方,我想安安靜靜的過餘下的生活,你也知道嘛,我是孑然一身,一個人吃飽全家不餓的那種。一個人要活下來其實沒那麼難,有碗飯吃,有個地方睡覺,就足夠了。」
「人之所以覺得自己活著太難,是因為追求不同,因為追求所以有了物慾,當物慾越多又越難實現的時候,往往壓力才會越大。可我呢?我想明白了,以後活著就好,你想啊,最難的那段日子我都撐過去了,現在還怕什麼呢?」
徐子娟的話,讓若男十分的認同。
每個人的追求不同,徐子娟能放下一切,去過自己喜歡的生活,這也是一種境界。
「她的確升華了。」若男在心裡這樣想。
不過,若男雖然認同這種生活方式,卻不代表就要放棄眼前的一切,跟對方一樣。
每個人的活法不同,若男有父母、有自己喜歡的人,有了牽挂,她不像徐子娟那樣孑然一身,當然,她也可以有另外的選擇。
「我覺得你說得對,所以,未來祝你好運。」
「同樣的話也送給你。」
徐子娟笑著,跟若男完成了一次擁抱,之後兩人起身收拾東西,然後互相道別。
這一見,沒什麼意外的話,恐怕是最後一次了。
但若男今天很滿足!
當她走出餐廳的時候,遠遠地正看見易小安和楚小纖在沖自己招手,若男也沖他們笑了笑。
「叮」
若男的手機,隨後接到了一條簡訊:
「忘了告訴你,我曾有段時間專門去接觸霍正芳,我想調去他所在的國京跟他一起演戲,為此我找人運作,最後他跟我提起你,婉拒了我的意思,他願意離開國京來上京找你,一部分原因是因為我的強行調入讓他厭煩,還有更多的一部分,是他的心裡有你!楚若男你好好把握機會,祝你成功!」
消息依舊是徐子娟發的,若男看完消息,回頭看了眼之前吃飯時候坐著的樓層,笑了笑。
「楚若男,怎麼樣?她沒做什麼過分的事吧?你怎麼樣?」
易小安上來先關心起若男來,左右尋找,想看若男身上缺了什麼物件兒。
楚若男一下把他推開:「你把人都想的這麼壞啊?」
「別人我不知道,可那個女的,哼!」
易小安一偏頭:「難說。」
「給你。」
「什麼?」
「她給你的信,小安,你看看吧,她已經想好了歸宿,以後都不會再出現了。」
楚若男遞給了易小安一封信,那是徐子娟臨走時,讓她交給易小安的。
易小安一個大男人,拆開信封,拿出了信件,自己一個人坐在長椅上看信,看著看著,竟然眼淚嘩嘩的……
若男跟小纖也不知道徐子娟的信中,寫了什麼能讓易小安哭出來的話?
這一幕太神奇了!
什麼情況啊?
可兩人也沒有過去打擾他,於是,就在那盞路燈下,易小安抱著信哭的稀里嘩啦的,最後他把信件連帶那個信封,一起撕得粉碎,扔進了垃圾桶,頭也不回的朝外走去。
楚若男不知道信里寫了什麼內容,楚小纖去問,易小安卻說,這是信里約定好的兩個人的秘密,不能說出來。
包括若男,也不可以知道信里的內容。
淌了幾滴眼淚,易小安終於平靜下來,彷彿又變回了之前的那個自己。
但若男總覺得,易小安的心裡裝了事兒,並且,還就是在看完剛才那封信才這樣的。
可若男也沒有再去問,信里明確提到了,只是兩個人之間的秘密,徐子娟不希望若男知道。
既然不希望自己知道,那就不問唄。
有些事,知道了反而是壞事,但要是自己不知道,那就是不好不壞。
很多時候很多事,能夠不好不壞,已經是最好的結果了。
若男看著眼前的這條黃浦江水,忽然耳邊出現一道熟悉的聲音,那正是霍正芳唱的《游龍戲鳳》里李鳳姐的唱段:
「月兒彎彎照天涯,問聲軍爺你住在哪家?」
霍正芳的聲音甜而脆,亮而細潤,幾句唱落進耳朵里,真是種享受。
這是一段特殊的提示鈴聲。
鈴聲響起,若男小心翼翼的接起電話,對著電話那頭,不由自主的放輕了聲音:
「喂。」
「是我。」
「嗯,我知道是你。」
「哦,哈哈,那個,那個……」
「你是不是想約我?」
「啊……是啊!明天沒事,你有空嗎?」
電話里老是這樣扭扭捏捏的,楚若男可是急了。
她直接對著電話那頭,用乾淨簡潔的聲音問:「約哪兒?時間、地點、人物、玩什麼?都確定好給我發過來。」
「啊,好,我馬上發給你。」
電話「嘟」一聲掛斷了。
楚若男把手機握在手裡,翻了個白眼兒:「小樣兒,對你溫柔一點你還不會說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