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錯也不錯

第44章 錯也不錯

楚若男坐在原地,看著徐子娟朝自己鞠躬,然後誠懇的說「對不起」。

或許換了旁人,會客套客套,站起來制止對方,嘴裡多一句:「沒事的,當初的事情早已經過去了。」

但楚若男沒有,徐子娟這些年對她的所作所為,她需要一個道歉。

而且,她也必須接受這個道歉,然後原諒徐子娟,這樣才會令對方心安。

徐子娟說完了道歉的話,就這麼站在若男面前,她在等待若男的原諒。

楚若男這會兒也不得不認認真真,從頭到腳把面前這個人仔細打量一番。

她有些緊張,臉上也著實充滿了愧疚之色。

看到眼前的這個人,楚若男想起了從前的那些過往,她的記憶里,所有跟徐子娟有關的記憶都被翻找了出來。

真正原諒一個人,是不容易的。

若男以前覺得,自己好像已經原諒了徐子娟。

但是現在,當過去的事一一出現在腦海里時,她依舊會怒。

她明白,之前,都還不算是原諒。

那麼現在呢?

那些記憶飛快地在腦海里過了一遍,楚若男在憤怒之餘,再看向面前這個站在自己面前,有些小心翼翼的女人。

忽然,她彷彿又看見了幼年時候,那個在自家門前被大狼狗嚇哭了的女孩。

若男對徐子娟再也怨不起來了。

她確信,這一次自己真的都放下了,隨後若男緩緩對徐子娟道:

「我原諒你了,也接受你的道歉。」

徐子娟「噗嗤」一笑,彷彿也如釋重負一般,重新坐回到若男面前。

剛才面對若男時的小心翼翼消失不見了,徐子娟現在看上去,更像個看透世事,腦海一片清明的人。

她說:「我從很小的時候開始,就沒有童年了,曾經你的一切都令我羨慕,或許你不知道,其實早在你還很小的時候,我們有過一面之緣。」

楚若男接話說:「我知道,那個被大狼狗嚇的癱坐在地上哭的小女孩。」

「你……都知道啊?」徐子娟有些吃驚,大概她覺得很早以前發生的小事,若男是不會記得的,她更不會認識自己才對。

畢竟這樣的事對若男來說,只是極小,小到轉眼就能忘掉的事,可對於徐子娟來說,她忘不掉。

因為那天的事讓她記憶深刻,那天之後的事,更是成為了她今生的噩夢。

若男看著徐子娟,笑著說:「你怎麼會覺得我不記得呢?當時我們家養了那條大狼狗,有一個很大的原因是因為,我的父母也不常在家,他們擔心我的安全,所以才會養它,那條狗狗還有個嬌氣的名字叫『翠花』,它也是我童年裡最貼心的玩伴,沒有之一!」

「是嗎?」

徐子娟頓了一下,她回憶道:「當時我跟我媽餓的實在走不動了,到你們家門前,你們還給端了一碗飯,那條…那隻翠花太凶了,把我嚇癱在地上,我使勁的哭,我媽卻一個勁兒的罵我,還打我,當時我就看見,你站在翠花旁邊,使勁拉著它,不讓它咬人。」

若男笑了笑:「那碗飯因為你一直哭,最後都被你母親給吃了。」

「是啊。」

提起這茬兒,徐子娟的雙目中,泛出了淚光。

「你不會知道當時我的,活的是什麼樣子!」

「當時我媽提前放出來了,我爸還要過幾天才能出來。我媽把我從親戚家接回來,她又出去跟人家賭錢,把我一個人留在家裡,最後輸的什麼都沒有了,我餓,她覺得煩,不過最後還是去麵包店裡偷了個麵包遞給我,後來她也餓,她又去偷,被當場抓住了。」

「原來是這樣,碰上這樣的母親,童年肯定不會幸福了。」若男思索著。

「是!我媽偷麵包被人發現,她還理直氣壯說自己沒有偷,然後抓花了人家老闆的臉,這件事我到現在都記得很清楚,她就像個潑皮無賴一樣。」

徐子娟的臉上,浮起了一絲深深地鄙夷:「她偷了東西,把老闆打了,最後還要躺在地上訛人,老闆當時要報警,她就破口大罵去搶電話,最後她挨了一頓打,沒吃到飯,我們到了你們家的衚衕口,她一家一家的挨個兒敲門,終於,敲到了你們家裡,然後就有了後面的事情。」

「明白了。」

若男說:「我覺得我的童年很苦,但跟你還是沒辦法比,我只是孤獨空虛跟害怕,可你不止有這些,你的童年遭遇比我要凄慘的多。」

徐子娟強忍著淚水,她把臉偏向窗外,隨後又轉回來,回憶起當時的情況:

「我媽回去打了我一頓,說她為了幫我找吃的挨了頓打,我居然站在原地還不去幫她,其實你知道嗎?我當時什麼都不懂,我不知道該怎麼幫,那時候我才幾歲啊?我整個人都是懵的。」

「之後我爸也出來了,家裡窮到晚上睡覺,老鼠就在床前蹦來跳去,房子到處都是洞,沒有吃的,也沒錢修補。我爸回來跟我媽吵了一架,兩人拿著刀打架,嚇的我躲在桌子底下只能無助地哭,最後街坊才悄悄把我抱出院子。大家可憐我們,給了我們一口吃的,最後我的父母親打聽到一個地方,他們想去弄點錢然後繼續干那些不正經的事,結果在他們作案的時候被人發現了,他們慌忙跑到馬路中央,被疾馳而過的卡車撞飛出十多米遠,我就這樣失去了我的父母,從那以後親戚們給我飯吃,卻把我當做是異類。」

「我本來以為,沒有了他們,我的童年反而會再美好一些!哈哈,可並不是這樣,我要在夾縫裡生存,沒有孩子願意跟我接觸成為朋友,大人們怕我教壞他們家的孩子,親戚也把我當做是瘟神,因為我的父母都是罪犯,他們經常上派出所、進監獄,經常被法院傳喚,最後甚至連死因,檔案卷上都寫的是作案未遂,所以他們都害怕我,我的童年就這樣過去了,這讓我開始更早的獨立,讓我明白只有靠自己才能改變命運,我必須勝過所有人,只有這樣,才能讓人看得起我,才能擁有朋友!」

聽著她的過往,若男若有所思:「所以,這才是你好勝心強的根源吧?」

「可能是吧。」

徐子娟轉過身去,擦了擦眼淚,她接著說:「進了戲校,我一直把你把成是標杆的,一直把你當做是對手,我超越了以往的所有人,我甚至午夜時分還在背戲,早上天沒亮就練功,有段時間因為沒有多餘的錢吃飯,營養不良,我練功練到住進醫院……這一切,都只是為了超越你!」

若男點點頭:「我能理解,我也因為練功,把自己練進過醫院,這裡面的折磨別人不懂,但我是懂得的,並不容易。很多人,他們連寒冬里的一次早起,都要掙紮好久,但我們,卻要每天都早起,一個人枯燥地練功,這裡面的孤獨跟寂寞,別人未必明白。」

聽到若男的話,徐子娟像是碰到知己了一樣,拚命的點頭。

「我在戲校,少有人知道我的過往,我也開始勤工儉學,自己掙生活費和學費,一開始我過的很艱難,我周末發傳單、去理療店給人捏腳、工地上的臨時工也做過,我去酒吧做服務生,最後有個男人夜裡喝醉了,要對我不軌,當時店裡的主管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居然也不管我,嚇的我踹了那個人一腳,逃出酒吧,連做事的那份工錢都不敢回要,後來我終於富裕了一點,我把自己打扮的好看了一點,才有男生願意理我,我才接觸到大多數女生們的生活,跟她們有了共同點,才有得聊,才能成為朋友,不然的話,我根本不會有朋友,根本無法融入她們的圈子裡。」

「後來有人開始喜歡我了,而我也有了自己喜歡的人,我覺得我不缺學校每年發的助學金那些錢,錢我可以自己掙,但我不能沒有朋友,不能在喜歡的人面前露怯,所以我寧願打扮的好看一點,讓所有人都高看我一眼,我也不能去因為那些助學金,放棄去買好看的衣服、化妝品。」

「因為你怕失去。」若男一針見血的說。

「是,我怕失去,我從小到大都沒有任何朋友,我太明白來之不易這個詞是什麼意思了!」

徐子娟說著話,一杯酒灌下喉嚨,卻因為喝的太猛,嗆到了喉嚨。

若男抽了紙給她,同時幫她倒了半杯果汁遞過去。

「謝謝啊。」

徐子娟強行勾動兩側嘴角的肌肉,勉強笑了笑,對若男說:「我的經歷讓很多人瞧不起我,但你不會的,我現在知道這一點了。」

若男喝了口果汁,發現不夠味兒,轉過來也把徐子娟的酒給自己倒了一杯,一飲而盡。

她隨後說:「其實我理解你的一個原因,是因為我的童年也很孤獨,我的父母經常外出演戲,在外人面前,他們是京劇界有名的大角兒,還是楚家傳人。可在我眼裡,至少在那個時候,他們並不是個合格的父母親,他們經常出門演出,然後把我寄養在別人家,甚至經常把我自己一個人關進屋裡好幾天,每天讓人從窗戶上給我送飯,那時的我覺得家不是家,家只是個囚牢,而我,也只是囚牢里的犯人!」

這大概是徐子娟沒想到的,在她的認知里,一直覺得若男活的比自己幸福才對。

但若男此刻道出了真相。

「我以前最無法原諒他們的一點,就是我4歲那年發生的事,他們把我關在屋裡,自己外出演出,後來我半夜生病,差點死在家裡,腰上也因為那次掙扎著從高處摔下,留下了永久後遺症,這腰傷好一陣壞一陣,讓我學了二十多年的戲路就這麼斷了,讓我出了好幾次舞台事故,最後差點唱不了戲,曾幾何時我也很恨他們。所以,那種孤獨跟無助太讓我熟悉了,我才會記住那年你在我家門口被嚇哭時的情景,所以那以後,我覺得,我們其實本質上是一類人,但你明顯比我還要悲慘的多,至少我的父母他們是因為演出忙才不顧及我,至少後來他們都陪在我身邊,對我極好,而我從小到大也又小纖和小安可以訴說,在我最難過的時候他們會陪著我,而且活在楚家的光環之下,我從來沒有像你一樣受人冷眼,我的童年曾經黑暗,但也快樂過。」

「而我也想過,如果不是我父親的舞台事故導致他終生都要坐在輪椅上,而使他們演出中斷回家;如果我沒有小纖和小安從小什麼都陪著我,那大概齊,我也會變成現在的你吧!」

兩人倒滿了酒,碰了一杯。

徐子娟此刻看向若男的目光中,又多了一種轉變。

「原來,你也把我當知己,我一直以為,我做了那麼多對不起你的事,應該跟你做不成朋友才對呢。」

「做朋友,最重要的一點還是人品,我覺得還是要看內在,外在的東西只是一層面具,大家因為彼此的面具好看而交往,但最終會因為面具下真實的你自己,以及你的行為和思想是否契合,才會決定最終能否深度信任,我到現在依舊覺得你走錯了路!」

楚若男這時突然正色道:「可你錯了,卻又沒錯。」

「為什麼是錯又沒錯?」徐子娟問。

「因為從你記事開始,很多事情你是無法把握的,你的太多經歷造就了現在的你自己,造就了你的性格,所以你才會和我爭勝,才會把更多精力放在養這張『面具』上,而我也跟你一樣,因為童年,所以要強,所以有了現在的性格,但可能因為我的經歷還是完整的,不像你那麼支離破碎,所以我不是你。」

「是嗎?」

徐子娟默默沉思了一會兒,之後她的臉上又有些後悔:「去年評優那件事,打碎了我努力經營出來的『面具』。我無法接受那場失敗,事後反省,我以為我已經能做到認知自己了,可那之後,一段奢侈的短暫生活,卻讓我放棄了好不容易得來的片刻醒悟,又深深地陷了進去。」

「那個男人多大了?」若男問。

「53歲。」

若男不知道該說什麼,想了想,她嘆氣道:「你把苦日子過的太多了,所以一點甜頭就能讓你瘋狂,更何況是一次性送你一座糖堆呢?」

「是啊,如果以前的我只是人生方向走偏的話,那麼,從那時候起,我出賣了自己。完全是我親手把自己送上了墮落這條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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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水年華春去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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