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同是天涯淪落人
因為太過激動,她攥著怪婆婆的那隻手發力有些猛。
這個怪婆婆本身就身體虛弱著呢,被她這麼使勁一捏,疼的怪叫一聲,就跟見了鬼似的,抽起一旁靠著的竹竿,反手就給了若男一下,隨即怪婆婆扛起了蛇皮袋,跟逃命似的就朝一個方向躥了出去。
郭老闆聽到了若男的慘叫聲,可他也搞不懂這二位是在搞什麼把戲?
只看著怪婆婆在前面發了瘋似的跑,若男在後面發了瘋般的追,兩人一追一逐,引的街面上行人都駐足而視,也都搞不清楚什麼狀況。
怪婆婆再往前跑了幾步,把身體一轉,就鑽進了旁邊的小街道里去了。
若男來這裡工作有一段時間了,地形雖然不熟悉,可大致的範圍她是知道的,於是緊跟著怪婆婆的腳步就往裡追去。
這兩人奔跑起來,彼此間的速度也並不那麼快,畢竟都是兩個身體極度虛弱的主兒。
等又跑了幾百米的功夫,楚若男滿頭大汗停了下來,她已經跑不動了。
她這幅老化的身體,就跟即將報廢的機器一樣,隨時都有可能散架,現在能勉強高負荷運行一段時間就已經不錯了。
楚若男趴在牆邊喘氣的功夫,那個怪婆婆也實在是跑不動了,她也跟若男的姿勢差不多,就那麼蹲在牆根兒,一個勁兒的喘氣,滿頭大汗,整張臉就眨眼的功夫,已然被汗水包裹,皮膚也變成了紅色。
若男緩了一陣兒,看那個怪婆婆又站起來,趁自己不注意準備開溜。
可救命稻草就在這兒了,她哪裡能任由這個怪婆婆離開呢?
她現在急需要救命之法,作為唯一的希望,無論如何她也得追上這個怪婆婆!
又是一輪追逐,若男也不知道這個怪婆婆把自己引到哪裡去了?
在那些繁華的高樓大廈背後,藏著的大大小小的弄堂也是不少,若男跟著老太太往裡面繞,開始的時候,所經過的路面還能勉強過車,可後面越往裡走,這些道路變窄,赫然變得只能容兩人通過那樣。
在這種狹窄的通道里鑽來鑽去的繞圈子,感覺就跟在迷宮裡亂竄的猴子一樣,楚若男轉悠了一會兒,就被這個怪婆婆給轉暈了。
無疑,怪婆婆對於這裡的地形是極為熟悉的,楚若男被這麼三轉兩轉,越來越找不著北,追起怪婆婆來也變得越來越費勁。
眼看就要追不上了,她實在不想放棄,只好在這靜悄悄的地方大聲沖那個怪婆婆喊叫:
「婆婆,我是那個戴水晶項鏈的女孩子?咱們在北京見過,在那家炸醬麵館也見過兩次,你還記得我嗎?」
本來怪婆婆的身影都已經消失在那條小路的盡頭處了,眼看著就追不上了。
可若男的這句話一喊出來,立即就起了作用。
聽到她的話,怪婆婆立即又走回來,跟若男隔著一條通道,兩人分別站在通道的兩頭,開始了對話。
「姑娘,我願意幫你時,你不信,現在我也幫不了你了。」
「可是,婆婆,就算……」
楚若男的話還沒說完,那個怪婆婆又說了一句話,隨即轉身就跑。
楚若男清晰的聽到了那個怪婆婆說的話,她說:
「你終於變得跟我一樣了!」
「婆婆!」
看到怪婆婆轉身就要離開,若男大聲朝她喊:「就算變不回來,同是天涯淪落人,一起聊聊好不好?」
「不好!」
「就聊聊,真的只是聊聊。」
「我不!誰要跟你聊?你滾!」
楚若男接連被拒絕,又得知了自己沒有重新恢復過來的希望,於是也只好接受現實。
她心裡想著,那就問出心底里最後的那個疑惑,然後也就不再糾纏這個怪婆婆,離開就好了。
「婆婆,我只剩下最後一個問題,你放心,我不會再來糾纏你,我只是想問你,那串水晶項鏈究竟是從哪裡來的?你能不能告訴我?」
「水晶項鏈……哈哈哈,水晶項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水晶……」
楚若男不提起這個問題還好,一提起這件事,怪婆婆的精神彷彿失常了似的,完全變成了瘋子。
她不停地重複著這段話,也不跑了,而是臉上帶著笑容,顛三倒四的、說話語無倫次,時而唱著歌,時而哈哈笑著大喊一聲「水晶項鏈」,然後跟個瘋子一樣,一搖三晃的順著狹窄的路道往前走去。
楚若男一時間也不知道該怎麼辦?
她看著怪婆婆那有些佝僂的身影,只在身後跟著她。
若男害怕她受到刺激而出事,心裡七上八下的,並不放心。
她想跟著怪婆婆,等她的情緒重新平復下來再離開,也或許,那個怪婆婆緩和過來情緒后,還能平心靜氣的跟她聊聊。
畢竟在她的身邊,現在已經沒有任何可以聽她傾訴的對象了,楚若男現在被這種孤獨跟絕望折磨了許多天,她太想要之前跟小安還有小纖他們肆無忌憚、想聊什麼聊什麼時的那份愜意了,如果她不儘快發泄掉心裡積攢的那些負面情緒的話,天知道她會不會再度想不開,重新燃起不想活在這個世上的念頭。
若男跟著那個怪婆婆,一直往前走了半個多小時。
那個怪婆婆似乎平靜了下來,也不再瘋瘋癲癲的喊話了,只是這時候開始,她走路的速度越來越快,若男竟然有些跟不上了。
這裡已經沒有了路燈,走路看道兒,全憑著頭頂上皓月當空。
若男被怪婆婆漸漸地又甩開了一大截距離,遠遠望去,怪婆婆在前方只留下一個模糊的背影。
楚若男加快了腳步去追逐,但她的身體已經吃不消了。
今天的她,完全是憑藉著一股本能的求生欲,在超負荷消耗,她的心臟此時已經「砰砰砰」的加速在跳,彷彿下一秒鐘就要從身體里蹦出來似的,楚若男覺得自己如果再這樣往前走下去,不顧著心臟的重壓力負荷,很有可能會直接猝死在這條狹窄的路道上。
終於,又是兩分鐘后,那個怪婆婆似乎到家了,她走到了附近居民房中屬於自己的那間破爛小單間裡面,正在掏出鑰匙開門。
一看她到家了,若男終於放下心來,她再也堅持不住了,直接癱坐在地上,背靠著冰冷的牆體,大口大口的喘著粗氣,努力的讓自己先平靜下來。
大約過去了十分鐘左右。
突然間,怪婆婆剛才進去的那棟房間里,冒起濃煙,同時火光衝天。
那個怪婆婆不會是把房間點燃了吧?
楚若男嚇了一跳,她趕緊沖著四周的街坊鄰居大喊:
「著火了!大家救火啊!著火了……」
楚若男拚命把周圍的人喊起來救火,同時不顧一切,衝進了怪婆婆的房間里。
果然!
怪婆婆把整個房間都點燃了,楚若男衝進去的時候,怪婆婆正在那兒一頁一頁燒著自己的日記。
桌子上放著一堆同樣破碎的水晶碎片,旁邊放著各式各樣,足有十幾二十種已經拆開包裝的膠水。
很顯然,這個怪婆婆也嘗試過類似的方式,她想把水晶項鏈粘連起來,但是失敗了。
怪婆婆的房間里,一張不知道哪兒撿來的破木床,加上一張小桌子,這就是屋裡的全部擺設。
剩下的地方堆滿了易燃的紙殼還有塑料瓶子,這些東西很快就把房間點燃,此刻她正坐在一堆早已經擺放好的紙盒子上面,等待著大火襲來,將她自己燒死。
「婆婆,不要這樣!什麼事情都還可以解決,都還是有希望的,活著總比死了好!」
「沒希望了,沒希望了,姑娘……」
怪婆婆笑著,眼中含淚,坐在那一堆紙盒子上面,眼神中滿滿的全都是絕望。
四面的牆體上寫著很多倒數數字,從58一直排到數字0。
在那個「0」字的內部,用紅筆寫著一個「死」字,牆體上其他的數字都打了「×」,用紅筆把數字塗掉了,而就在剛才,怪婆婆才剛剛用紅筆把最後那個數字「0」也塗抹掉。
若男這才明白,這婆婆也是早就計劃好了這一切,她因為什麼而死若男不知道,但肯定跟這串水晶項鏈有關吧,指不定,這是個比自己命運還要不幸的苦命人呢。
她顧不得別的了,怪婆婆坐著的紙盒子已經被點燃,裡面大量的煙霧嗆得兩人都發齣劇烈的咳嗽聲。
若男不顧一切的上去,扛起怪婆婆就要把她往出來背,結果怪婆婆拚命的扭打著她,就是不讓她得逞。
門外有三兩個鄰居,也都是老人了,腿腳不便,並沒有進來幫忙。
他們叫了救護車,撥打了消防隊電話,在等待著救援。
楚若男知道,現在這一切都要靠她自己了。
火兒被點燃了的楚若男,彷彿又恢復了在戲校時候那種特立獨斷的風格,她直接將怪婆婆抓住,無論她如何扭打,用強制手段還是把她扛了起來。
怪婆婆大聲喊叫著,但於事無補,在被楚若男扛起,帶出房間的那一刻,圍觀的幾個鄰居們全都鬆了一口氣。
再看那個怪婆婆,她卻在大聲的吼叫,很急迫。
沒有人知道怪婆婆的心思,隨即她咳嗽了幾聲,那從屋裡散發出來的一陣煙味兒直接把她嗆暈了過去。
大火將整間屋子都吞沒了,不久后,幾個醫生抬起擔架把怪婆婆送上了救護車,若男也在看著怪婆婆被抬上救護車的那一刻,暈了過去。
恍惚間,若男夢到她和霍正芳白頭偕老了。
她們一直活到了七八十歲,她夢見自己叫來了戲校的不少老同學,在舞台上唱著大戲。
至於唱的戲是什麼,她已經記不清楚了,但她明顯記得,霍正芳蒼老后的容顏落在她的眼裡,依舊是那樣的稜角分明、那樣的迷人,兩人在後台扮戲,你一句我一句的聊著天,就真的跟相處了半輩子的老夫老妻一樣,霍正芳因為已經很蒼老了,有了帕金森,手一直在抖,所以化妝時候的有些地方的眼線一直勾不好,然後若男取笑著他,上去給他勾眼線。
這是多麼和諧的一幕啊?
旁邊還站著若男的孩子、孫子,大家都在後台忙碌著,為她跟老伴兒準備著一場「從藝六十周年紀念演出」。
這個夢境是那樣的真實,在夢裡,若男和霍正芳還生育了一個兒子跟女兒,兒子叫霍剛,女兒叫霍芳。
這個夢真是太美好了!
當若男醒來時,她的身上戴著呼吸機,手指上夾著心電圖,實際上此時的她早已經昏迷兩天了,是剛剛被搶救過來的。
她還住在重症監護病房,此時的房間里黑漆漆的,已然是凌晨時分了。
那個夢真美好!
若男又感慨了一遍。
或許是上天垂憐吧,在現實里自己不能和霍正芳長相廝守,可在那個夢境里,兩人不僅一起活到了七老八十,還都舉辦了自己從藝六十周年的紀念演出,並且還生育了子女。
老天爺是真的貼心,還給自己夢中的子女連名字都選好了,現實里不能得到的,在夢境中獲得了真實的體驗,有這樣一段經歷也算是很幸福了!
若男悄悄從病床上爬起來,摘掉了呼吸機,又去掉心電圖。
午夜時分,她跑出病房四處走動著,她想去看看那個怪婆婆現在怎麼樣了。
若男一間接一間的在病房裡找,不久后,她找到了怪婆婆所在的那個病房。
怪婆婆似乎早有預感,好像知道她會來似的,所以兩眼一直盯著門口,一見是若男偷偷打開了病房的門,她在沖若男招手示意。
找到了目標,若男悄悄推開了房間的門。
這個偌大的房間里,目前就只有怪婆婆一人躺在病房裡。
兩人相見,彼此間心領神會的笑了笑。
怪婆婆對她也不像之前那樣凶了,用手拍拍身邊的凳子,示意讓她坐下來。
若男知道,怪婆婆終於放下了心中的隔閡,準備跟自己好好聊聊了。
聊什麼呢?
當然是兩人間的命運,聊那串水晶項鏈的來源,聊聊一些只有兩個人知道,但又不能外泄的話語。
楚若男被水晶項鏈反噬的整個過程中,一直承受著身體和精神上所帶來的雙重摺磨,而這個怪婆婆很顯然也是一樣的。
怪婆婆很虛弱,好像還不太能說話,她先指了指她旁邊的抽屜,示意若男打開看看。
若男打開抽屜,裡面赫然是兩份病歷。
一份是怪婆婆的,一份是自己的,兩份病歷上的家屬簽字,都簽的的怪婆婆兒子的名字,因為若男的身份實在是確定不了,也找不到她的親屬。
怪婆婆的那份診斷書中,多重器官重症衰竭,看來已經極其虛弱了。
而若男的那一份,會是什麼樣子呢?
楚若男拿起了屬於自己的那份診斷書,就要打開了,她小心翼翼地屏住呼吸,心裡也緊張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