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了卻因果

楚若男終於又看到了霍正芳那深情的目光。

毫無疑問，那是對面那個心愛的人，正對著自己投來的愛慕之光。

就像是一頭委屈又嬌氣的小獅子一樣，霍正芳撲過來一把抱住若男，將她擁的緊緊的，像是被鐵鉗子給狠狠箍住了一樣，這讓若男本就虛弱的身體，一下就疼痛加劇。

但這個擁抱滿含著溫情與愛意，即便身體劇痛，骨頭像是要散了架似的，若男卻依舊不捨得掙扎開，或者打斷他。

她等這個堅實的擁抱，已經等了太久了，久到那顆原本將要枯死的心，又一次活了過來。

霍正芳在若男的懷裡哭成了淚人，把頭埋在她本就瘦弱的肩膀上，帶著滿身酒氣，像個懦弱的孩子，哭的不成樣子。

若男只是輕輕拍著他的後背，安撫著他，無論他說什麼，都一個勁兒的點頭稱是。

良久，霍正芳的心緒平復下來。

但這許久未見的一段時間裡，兩人對於雙方的想念，已經織成了一座思念之塔，此時再見，就再沒有那麼容易分開了。

兩人就這麼開著門，站在門口靜靜的抱著，抱了十多分鐘。

期間他們都十分默契的靜立無話，直到霍正芳看到懷裡花白的頭髮時，才從剛才的酒醉中醒過來。

他急忙掙脫開，一看到若男這個老太太的模樣，立時就尷尬的額頭上出了一層細密的冷汗。

他之前喝了太多的酒，剛剛靜立的時候稍微醒了些，也是到了這時，再因為尷尬和驚嚇，酒意立即去了七七八八。

看著若男看自己溫情的眼神，霍正芳急忙道歉：「老姐姐，對不起啊，我剛才醉著酒，把你當成是她了。」

「沒事的。」

若男輕描淡寫，把剛才的尷尬一帶而過。

霍正芳就站在門口處，很明顯，面對一個之前只喝過一次酒的老人，他們那萍水相逢僅有過一次交談的友誼，還不足以讓他打開心扉給對方做朋友的資格。

自然他的住所，也是不希望別人進來的。

不過若男可沒管這一套，這個房間她太熟悉了，她自己經常過來不說，時而也跟小纖、小安一起買菜回來，幾個年輕人湊在一起做飯吃，因而霍正芳家房子的每一個角落，若男都打掃過，也都是熟悉的。

她已經很餓了，一天都沒有吃飯。

霍正芳習慣在冰箱里放置牛奶和火腿，若男就像進了自家門一樣，熟練的找到冰箱，把東西拿出來擺在客廳，然後翹起腿放在沙發上，舉止十分爺們兒的吃喝起來。

也有那麼一瞬間的功夫，令霍正芳覺得恍惚。

自從上次見面的時候，他就發現了，面前這位老太太跟若男的行為舉止簡直太像了，完全是個老年版的「楚若男」，從剛才她熟悉的去冰箱里拿吃的，到她倒卧在沙發上大吃大喝的姿態，其間過程一氣呵成，還真跟楚若男平時的吃相風格完全一致。

霍正芳是個怪人，冰箱里常備各種牌子的牛奶和火腿，他喜歡在不同的心情下吃不同口味的食物，但楚若男卻只吃其中固定的一種，而現在，面前這個老太太，手裡拿著的東西也是若男平時常吃的那一款。

霍正芳看的目瞪口呆，隨即回過神來。

兩個人畢竟差著那麼大的年紀，他從心裡也明白，這只是個行為舉止跟若男相似的老人，卻並不是她。

看著一個「陌生人」闖進自己的家，霍正芳一時間也不知道該怎麼請對方出去。

他也不說話，於是畫面轉變成了有趣的一幕，若男躺在沙發上一通亂吃，霍正芳就這麼坐在另一邊，目瞪口呆的看著她。

楚若男吃完了，隨後又從冰箱里拿出兩袋酸奶和一根火腿裝進兜里，做完這一切，她回頭看了眼盯著她目瞪口呆的霍正芳，心裡暗喜。

果然，這個傢伙脾氣還是沒改，跟以前一樣傻乎乎的。

吃飽喝足了，楚若男也過來一一扶起霍正芳喝完的酒瓶子，然後站在他面前，當著面的開導他：

「沒出息，為了個女人你就變成這樣了？你的事業就不要了？戲也不唱了？之前你還說你唱戲是為了認同，你活著就是為了得到更多人的認同，怎麼？這麼快就全都忘了？」

「我……」

霍正芳忽然想起自己以前說過的話，這些話他的確對楚若男說過，可現在這個「老太太」過來質問，他竟然沒有一點兒慚愧和心虛，反而理直氣壯道：「因為她對我很重要，已經超越了以往我要的那些認同，知道嗎？她現在在我的心裡裝滿了，比獲得認同還要重要，哪怕現在不要認同都行，但我一定不能沒有她！」

「是嗎？」

若男的心裡也顫了一下：「你是說，她在你心裡真的這麼重要？」

「你以為呢？你當年放棄了你的那個他，其實說白了，還是你覺得在你的心裡，他不如你心裡顧忌的那些東西重要而已，實際上還是因為你的自私！你以為愛他就要離開他，不給他增添任何負擔嗎？」

霍正芳站起來，反而教訓起若男來：

「那是你不敢面對！愛他，你離開他反而會給他帶來更多傷害，你得了絕症一走了之，在他心裡一輩子都會留下這道傷口，這是你生生撕開的傷口！可就算你得了絕症，他陪著你，哪怕你最後死了，他依舊會遺憾，但你帶給他的不是傷口，而是留給他的一份美好！這兩者的區別，你認真想過嗎？」

霍正芳狠狠地指著若男，用已經含糊不清的聲音沖她喊：「你之前教訓我，但其實你才是錯了的那個人！你以為的一切都只是你以為的，你覺得你的離開是為其他人好，可你哪裡來的資格替其他人做決定？你覺得你的離開是為了其他人好，那其他人就會過的好嗎？」

「你把一切都太想當然了！你以為別人無法承受你絕症離世后的痛苦，那你以為他們就能承受你不告而別幾十年，杳無音訊、不知生死的折磨嗎？那種給你希望又讓你希望渺茫的假象，才是世間最折磨人的東西！歸根結底，是你心底里太自私了，不是別人害怕面對，反而是你，你不敢去面對一切！你想要逃避，所以你躲起來……」

楚若男的一番「好心」，最終變成了霍正芳義正言辭的給她上課。

突然之間，霍正芳的話就如當頭棒喝，狠狠地朝若男砸來。

她突然愣住了。

楚若男猛然想起，那晚的江邊，她與霍正芳喝著酒相遇，她撒了個跟自己現今處境差不多的慌，說自己身患絕症，因而為了對方好過，自己不辭而別，離開了他……

這些雖然是楚若男的說辭，但她的真實經歷與之類似，當然，她也是這樣想的。

她以前一直沒思考更深層次的原因，從而把自己置身在一片迷霧中。

實際上，她的潛意識只是在下意識帶著自己逃離，或者說逃避，楚若男自己其實很脆弱，根本沒有想象中的那麼強大，她也終究只是個人，她同樣承受不了在聲名達到巔峰時狠狠摔下的落差，她更不能承受花季青春突然消逝時候，所帶來的痛苦。

究其根源，她也不想自己歷盡苦難，在父母眼中、在親人朋友和愛人眼中，乃至在全社會人的眼中，把那張辛苦描畫出的美好面具突然顛覆……

這一切，不是因為她楚若男在為別人好，那是她的潛意識編織出來的借口，這個借口是如此巧妙的擋箭牌，甚至讓楚若男自己在某些時刻都當真了，讓她真的以為，自己一個人默默地離開，才是對所有人好。

但終其所想，到了最後不過是霍正芳嘴裡說出來的幾個字而已——「不敢面對」！

霍正芳的話，猶如一記重鎚，讓若男的腦袋「嗡」的一聲炸開了。

她奪門而逃，消失在霍正芳面前。

若男同樣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出電梯，怎麼離開小區的？

她在街上飄蕩，已經過了凌晨時分了，自己坐在一處路口旁的花壇前，楚若男認真思考起了這個問題。

她這才發現，自己也是個同樣懦弱的人，以往自己的那些堅強，不過是外強中乾，其實也只是表面上看起來強大而已。

淚水浸濕了眼眶，隨後凝聚的像小溪流那樣，從鼻翼兩側嘩啦啦的往下淌。

楚若男大哭著，從沒有一次哭的像今晚這樣撕心裂肺。

她想象著霍正芳酗酒時的樣子，想象著霍正芳因為自己，在舞台上突然失神，然後出現舞台事故受傷，引的觀眾台下喊倒好的情形……

她估算著，這麼長時間的「失蹤」，她的手機里會有多少人發來關切的簡訊？會接到多少未接電話？

她又回味起那天父母親在長椅上互相安慰，最後崩潰大哭時的場景……

離開他們已經很久了，每天托著孤單的背影，渾渾噩噩在這座城市裡飄零，楚若男太想找個地方依靠了，她開始懷念起了曾經在家裡，跟爸媽一桌吃飯，跟朋友談心聊天，和戲校的那幫同學們開懷大笑時的那份愜意……

現在的她太累了，也太苦了，或許她在世的時間也已然不多，但經過這段時間苦難的折磨，或者說是修鍊之後，楚若男此刻的心裡，突然變得瞭然起來。

在世人目光注視下的那張臉，雖然美好，但終究不是自己。

那是一張面具，沒有血肉的面具！

而如果為了那張臉而拋棄掉親情、愛情、友情，那不是在為別人好，那就是因為自私、因為蠢！

楚若男把所有的事都理清楚了。

她的感覺是對的，她和徐子娟，的確像是一路人，個中經歷或許不盡相同，但軌跡都是差不多的，最終徐子娟看透了，得到了重新開始的新生。

而她現在，也即將邁進新生。

若男回到藏自己身份證和錢包的地方，把埋掉的一切又都找了回來。

她買了五張請柬，分別發給楚爸楚繼朝、楚媽顧盼、楚小纖、易小安，還有霍正芳。

她在請柬上寫上了地址，也寫上了約定好的時間，最後挨家挨戶上門去送請柬。

易小安開門的時候，正和徐冬冬在家裡吃著火鍋，他們看著眼前的老太太，根本就沒有認出這正是已經多日聯繫不到，正在為之擔心的那個二表姐。

楚小纖和楚爸楚媽也沒有認出她來，包括霍正芳在內，大家都莫名其妙，心說若男請大家吃飯，還約定好了時間，但為什麼不給每個人發消息或者打電話？而是讓這個奇怪的老太太送請柬？

這是一次秘密的聚會，聚會的地點不在什麼酒店、咖啡廳里，也不是在郊外草地或者空曠的露天位置，楚若男選了個偏僻的郊外空房，暫時生活在這裡。

這個地方比較安靜，沒有大的嘈雜聲，房子就是之前那個在廢舊廠房裡看門的老大爺，他空著的一處小房間。

若男暫時租住，這頓飯她也準備親手做。

在她發出請柬后的第二天一早，楚小纖、易小安他們驅車趕來，同行的還有楚爸、楚媽，以及霍正芳本人。

大家所有人都來到這個地方，急切盼望，要先見若男一面。

但若男就站在他們面前，打掃著屋子、洗著菜，卻沒有任何人認出來是她，而她也沒有當著大傢伙的面兒，直接承認自己的身份。

他們約定好的聚餐時間還在兩天後，時間沒到，若男不會露面。

楚小纖他們過來還跟若男打聽，問她遞送請柬的主人什麼時候回來？

若男也只是告訴他們，聚會當晚若男就會現身，但現在時間沒到，她還不願見。

大家都不知道這個「老太太」究竟在賣什麼關子？

這是件大事，「失蹤」許久，警方查找不到、被斷定已經失聯了的若男即將回歸，這讓在場的眾人如何能不高興？

出人意料的，楚爸楚媽並沒有為此急切的發脾氣，也沒有再抱怨若男為什麼賣這個關子？

對於早已經盼女心切的二老來說，現在能夠等到女兒回來的消息，就已經是天大的恩賜了。

所有人又都驅車離開，等待著聚會到來的那天，盼望著可以重見若男一面。

而若男也已經準備好了，她不會再為了那個世人目光注視下的完美勵志形象，再去放棄自己的親情、愛情和友情。

該回歸了。

有什麼不敢面對的呢？

當日因，今日果。

人總是逃避，但逃避是解決不了問題的，直面它、承受它才是了卻因果，解決問題的唯一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