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相見不相識

微博上，關於楚若男失蹤的消息已經傳開了。

關於她最後消失前的行蹤，眾說紛紜，楚爸楚媽以及大多數人都確信，若男去了海南，去看望那裡的一個戲迷，之後突然電話呼叫不到，自此斷了聯繫，並且在這以後，再也沒有人見過她。

另一種說法，楚若男或許在路上遇上歹徒，已經遭遇不測了。

全網都在猜測，楚若男失蹤的事，一下變的比她唱戲的時候還要知名的多，一夜之間，所有人都知道有個唱京劇的楚若男小姑娘失蹤了，而且極有可能遇到生命危險，已經發生不幸的那種。

楚若男兜里沒錢了，又沒有手機卡，她的記憶似乎也開始出現了偏差，就坐在公園的長椅上躺了十幾分鐘的功夫，她的身體又發生了極大的變化。

眼前彷彿天旋地轉一般，變得模糊又讓人暈眩。

公園裡來往著各色的人，有小情侶相互依偎著，說著情話；也有年輕人玩著滑板，戴上耳機放聲唱歌的；在楚若男身邊不遠，一群練舞蹈的老太太跳著舞，彼此間有說有笑的……

楚若男初時還能接受這些正常範圍內的聲音，但隨即，這些聲音突然變得極為刺耳，就像是把耳朵邊上的蚊子叫聲放大了幾十上百倍，像是把正常人說話的聲音，一下放大到了打雷時的那種暴烈程度。

這些詭怪且震耳的聲音，嚇的楚若男兩手抱頭，驚慌間從凳子上跌落下來。

旁邊的人都好奇的看著她，此時的她只覺得，耳畔的風聲都像是龍捲風般噪烈的聲音，有個年輕人看她跌倒，關心的過來問她怎麼樣？

若男卻被年輕人的聲音嚇一跳，因為在她聽來，這突如其來的聲音，就像是洪水泄閘時候的震蕩，震得他耳膜生疼。

可時而，她的耳朵又聽不見半點聲音，以至於她覺得自己的耳朵徹底聾了，身處在一處無聲的世界里。

眼前模糊著，時而看不清楚，耳朵聽到的聲音要麼大的離譜，要麼乾脆無聲，若男的眼前竟然會出現幻覺！

她看到那個死去的怪婆婆又回來了，在沖著她揮手告別，然後消失進人群里……

她看到了自己的爺爺，他跟照片里的形態完全一樣，他走過來，看著自己微笑，卻不說話……

楚若男在幻覺里所見到的，都是已經故去的人，加上她身體這幅糟糕樣子，這讓她不得不相信，自己只怕真的時日無多了。

很多人在臨死前，都會出現幻覺，都會迴光返照，也大多會出現神志不清的狀況。

而這些狀況，現在的楚若男身上，竟然一一具備。

不久后，她就覺得身體也不疼了，彷彿又充滿力氣，雖然表面上依舊是那個蒼老無比的老太太模樣，可她的身體，卻彷彿回到了從前。

若男不想拖了，她回到上京，中午的時候，蹲在單位門口等著易小安、徐冬冬，等著楚小纖和霍正芳，只要能遠遠地看上他們一眼就好了。

然而，中午時候若男等待的這些人卻都沒出現。

反而是楚爸楚媽過來了。

楚爸楚媽臉上的神色焦急，若男站在路邊和他們擦肩而過，聽到二老嘴裡焦急的話語，像是關於霍正芳的。

似乎，霍正芳現在的狀態不好，而且極其糟糕。

若男想要進去，但卻被單位門衛攔住了。

這倒難不倒她，她說她是臨時過來修戲服的匠人，然後張口說了幾句內行話。

門衛畢竟也在京劇院里待了這麼些年了，聽她說的一點兒也不含糊，也沒確認，就放她進去了。

若男如願以償見到了楚小纖和易小安，他們正在練功室排練，因為隔得遠，若男看不清楚他們的表情，只是看見霍正芳的位置暫時被院團里另一位頗有實力的演員替了下來。

後院里，若男朝思暮想的霍正芳老遠就站在那裡，臉上完全沒有了昔日的神采，他正在同若男的父母說著話，楚爸楚媽似乎是在勸他，似乎霍正芳為若男的事情苦惱，也出了舞台事故，而且還受了傷。

因為現在的若男對於他們來說，完全是另一個陌生的身份，所以她並不能輕易靠近，只是遠遠地看上兩眼，隨後就離開。

她並沒有走遠，而是先一步在外面等著爸媽，然後用那張餘額不多的地鐵卡跟隨爸媽一起回家。在地鐵上，若男和父母也坐的極近，想聽他們說說話，然而，二老一路無言，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子，讓若男坐在旁邊偷偷的掉淚抽泣。

想了想，若男擦乾眼淚，上去搭話。

「哎呀，又見面了。」

楚爸楚媽一看，覺得眼前的人面熟，他們很快就認了出來，當時跟眼前這個老太太，他們曾在郊區的一處廢棄工廠里見過面；那時大家正在忙碌著霍正芳給若男的那份驚喜，因為對於這件事印象深刻，二老到現在都還記得，上回見面的時間，是正月初五。

「是您啊？老姐姐，真是無巧不成書，在地鐵里遇上了。」楚爸打招呼道。

聽到最疼愛自己的老爸叫自己「老姐姐」，若男的心裡自然不好受，可也沒有辦法。

有那麼一瞬間，看著爸媽熟悉的臉，看著他們頭上的白髮和眼角處的皺紋，若男多麼想當著他們的面，叫一聲爸媽，向他們坦白。

但她始終不敢鼓起勇氣，去做這件事情。

她只好先問：「你們女兒的事……我聽說了。」

不提起自己還好，若男把話題往自己身上一引，楚媽愛女心切，那哭紅了的雙眼，又忍不住開始掉淚。

楚爸用手一拍大腿：「唉！若男這孩子，到現在也不知道怎麼樣了，我看新聞，好多她這個年齡段失蹤了的女孩兒，最後都……」

楚爸沒有再繼續說下去，因為楚媽那邊哭聲響起，他趕緊取了張紙巾給老伴兒擦著眼淚，攬著她的肩，輕輕拍打著安慰她。

看到老兩口相互依偎著掉淚，若男的心，同樣揪得生疼。

她只好轉移了下話題：「放心吧，這孩子福大命大，一定會平安無事的。」

嘴上這樣勸慰，可若男自己也在心裡嘲笑自己，福大命大？一定會平安無事？

自己的狀況她是最清楚的，又跟二老聊了幾句，知道了大致狀況，等二老下地鐵后，若男悄悄跟在他們身後，也走向了出口。

爸媽兩人狀況並不好，每天都在為自己擔心，從剛剛的幾句交談中，若男也能感受到二老的情緒，如果任由這件事情繼續下去，那她將會一直「失蹤」下去，而這一切都還只是開始，楚爸楚媽也將會因為她的失蹤，每天都活的像今天一樣，提心弔膽、沒有希望，每日以淚洗面……

楚若男半流著眼淚，她忍不住地跟著爸媽往家的方向走，進了小區，目送著他們走進樓道，她還想跟去，但最終理智戰勝了情感，在這片熟悉的綠植區，若男找了條長凳坐下來，看著這裡熟悉的一切，怔怔發獃。

就在不久后，楚爸楚媽又走下樓來，他們手裡拿著菜籃子，似乎是準備去買菜的，不過才走了半路，就又轉身朝這邊若男坐過的椅子處走來。

楚若男早在二老下樓的時候，就躲在了這椅子後方那株萬年青背後，這會兒二老挎著菜籃子走過來，坐在椅子上，若男距離他們只有兩三米遠，可以清晰聽到他們的談話。

楚媽問：「吃什麼呢？女兒失聯這麼多天，我吃不下飯了。」

楚爸安慰她：「吃不下也得吃啊，你看我，每天好歹吃一頓墊墊肚子，你可倒好，連著好幾天就早上沖一碗麥片吃，你這樣身體怎麼受得了嘛？你想想，就算等女兒回來，那也得養一副好身體才行啊。」

「唉，老楚，我也想強迫自己多吃點兒，可現在我實在是心煩、擔心啊！我都不敢在家裡待，屋裡那一桌一椅，想起若男坐在上面吃過飯，好多用具都是女兒用過的，一想到她的事，我就忍不住想哭。」

楚媽越說越激動，她哽咽著，跟楚爸說：「老楚，你說萬一要真的傳來女兒遭遇不測的消息，那我可怎麼活啊？到了那天，你一定不要攔著我，我就下去見女兒去。」

「唉！這不是還沒消息呢嗎？」

老兩口彼此緊握對方的手，楚爸對楚媽說：「顧盼，你放心，咱們家若男是個懂事的孩子，從小到大也不是輕易就會受欺負的人，肯定沒問題的，咱們養的女兒，那能差的了嗎？放心吧放心吧，女兒可能就是遇到點麻煩事兒，等過些天挺過去，就好了。」

「唉！那你說，這孩子們到底是怎麼想的啊？以前咱們也問過若男的意思，她是想跟正芳在一起的，甚至連結婚也想好了，可怎麼就突然分手了呢？我就納悶兒了，現在正芳也是不吃不喝的，精神狀態全都不對了，沒事把自己鎖在家裡喝酒，這段時間他嗓子狀態明顯下降，眼看一身的本事就要荒廢了。」

「正芳那邊，咱們再去勸，不過說起來也是，若男這孩子也真是的，怎麼就這麼長時間不聯繫人呢？你說別人不聯繫可以，那爸媽是外人嗎？我這腿腳好利索了，肝癌又徹底好轉了，還說哪天在女兒面前耍一套大槍顯擺顯擺呢，唉，這孩子，太不聽話了！」

二老聊著天，說了說心裡話，若男就躲在那株萬年青背後，卻不能發出任何動靜。

她真想現在痛痛快快的大哭上一場，可現在躲在他們背後，想哭也得忍著。

若男死死捂住嘴，連重一點的喘氣聲都不敢有，生怕哭出來，或者抽泣的聲音從鼻子里露出來哪怕一丁點兒，從而引起爸媽察覺。

但就在下一刻，她之前為之做出的所有努力，最終還是付之一炬了。

她實在是忍不住了！

彼此安慰過後，二老又抱怨了女兒一頓，可在最後，一直堅強著在安慰老伴兒的楚爸，卻突然間崩潰了。

他突然緊攥著老伴兒的手，崩潰大哭：「老伴兒，咱們別再自我寬慰了，都多少天了？立了案也沒個消息，這個情況真是十有八成沒希望了，咱們的女兒怕是……」

原來，前面夫妻兩人相互寬慰，都是在互相給對方找尋希望，找尋若男沒事的希望。

此時此刻，楚爸楚媽抱頭痛哭，相互依偎在一起，眼淚再也止不住的顆顆墜落……

若男在這一時刻，也忍不住了，她不顧一切地哭出來，她也完全崩潰的不成樣子。

楚爸楚媽被身後的哭聲嚇一跳，一看背後躲著的竟然是之前見過面的老太太，他們也不知道若男為什麼跟著他們，而且還在背後偷聽？

楚爸楚媽雖然面帶異色，但還是走上來關切的問她：

「老姐姐，您這是在哭什麼啊？」

「爸爸，媽！」

若男忍不住叫出了聲，楚爸楚媽都是滿頭霧水，實在是搞不清楚怎麼回事。

面前這個年齡比自己還大的老太太，竟然在叫兩人爸媽？

楚若男也意識到了自己失態，她趕緊在後面又補充了一句：「爸媽啊，我也想你們了，女兒想你們啊，你們聽得見嗎？女兒不是不願意見你們，女兒過的很好，你們千萬不要再擔心了，女兒還活著，一直都還活著！」

若男不敢現在就對二老說出真相，把一切告訴他們。

可她又有太多的話想對二老說，又想安慰他們，讓他們知道女兒沒死，女兒還活著……

糾結著的楚若男，在關鍵時刻終究還是沒有勇氣去面對這一切，她只好當著父母的面，把要對他們二老說的話，對準了空氣去說。

二老開始聽到若男的話，覺得莫名其妙，隨後忽然覺得這個聲音有些熟悉，跟若男之前生病時候沙啞的嗓音十分相似。

加上剛剛那段奇怪的話……

不過，即便二老留意到了這些，但卻依舊沒有把眼前這個「老太太」和自己的女兒若男聯繫起來，畢竟雙方的「年紀」相差實在太大了。

若男半哭半笑，眉眼間充滿了苦澀與無奈，走出小區，她就像個無家可歸的孤兒，在路上沒有靈魂的飄蕩著……

她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裡，反正就那樣漫無目的的走著，直到她最終抬起頭，卻發現已經站在霍正芳家的門口。

若男甚至不記得自己是怎麼穿過小區，怎麼上的樓梯？甚至連怎麼走到這裡來的，她都不知道。

天色早已經黑了下來，既然都已經進來了，那不如敲敲門，看屋裡有沒有人吧。

楚若男鬼使神差般的敲開了霍正芳家的門，屋子裡傳來刺鼻的酒精味道，喝的酩酊大醉的霍正芳站在門口，頭髮散亂著，正盯著門外的老太太，兩人四目相對。

突然，霍正芳彷彿認出了若男一樣，看到她的一剎那間，竟然驚喜的叫出聲：「若男，你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