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別了梧桐院
既然決定搬家,容悅便問:「我們是搬出大宅呢,還是繼續留在這裡?」
若要自由安逸,最好是搬到外面,與容徽一家完全不往來才好,就像她們前陣子住在桃花別苑一樣。
蕭夫人露出了諷刺的笑意:「容徽是不會讓我們搬出大宅的。一來,他要名聲,弟弟新喪未久,就把寡婦弱女趕出家門,傳出去不好聽;二來,我們住在他的眼皮底下,他才好掌控。上回容我們在外面住那麼久,不過是為了把梧桐院的人情理乾淨,好給他兒子挪地方。如今目的達到,他會擇一處偏院安置我們,然後把我們關在大宅里,直到你出嫁,我老死。」
容悅也笑了:「那我們就如他的願,乖乖住在大宅里吧。院子越偏越好,房子不要很多,庭院大一點,可以種些藥草。」
蕭夫人驚訝地問:「你何時學了這個?」
容悅輕描淡寫地說:「只是看了兩本書而已,學著種。反正長日無聊,種種花草還可以怡情養性。」
記得以前有一次出任務,在深山老林里埋伏,差點被毒蛇咬死,是同伴用嘴為她吸出毒水,再就近找來草藥敷上,才撿回了一條命。從那以後,她買來《本草綱目》,學著辨認藥草,跟同伴一起試驗配方,幾年下來,也積累了一些知識。
曾經,她用自己配的****將嫌疑對象放倒過。可在桃花別苑時,她讓家僕準備這些藥材,卻發現其中一味藥店居然沒有,店鋪夥計更聲稱從未聽說過此種藥名。她來這裡后吃的蔬菜品種豐富,基本上前世有的,這裡都有,她相信藥材也一樣,只是還沒被人發現而已。
蕭夫人寵愛地摸了摸女兒的頭:「你想種就種吧,只是有什麼活叫她們去做,你別把自己累著了。」
「好的,我知道了。」
這一世的娘親,就跟前世的父親一樣,對她百般寵愛,只要是她喜歡的,怎麼做都行。她實在是個幸運的人。
想到這裡,容悅懇求道:「太太,有些稀罕的藥草,要去山裡找,然後移植到咱們家的庭院里。這個非女兒自己去不可,跟下人說也說不好,他們不認得的。」
她在桃花別苑就提出過這樣的要求,當時蕭夫人以她身體虛弱為由拒絕了。
經不起女兒再三央告,蕭夫人總算鬆了口,但有個前提,「等搬好家,娘陪你去。」
聽說蕭夫人要跟著一起上山,容悅笑睨著她:「您不會把暗部也帶上吧?」
蕭夫人居然答:「肯定要調幾個跟著的」,見女兒面露驚訝,索性告訴她:「其實你周圍一直有暗部的人,一天十二個時辰盯著。」她生怕女兒有什麼閃失,尤其怕她想不開做傻事,不敢稍有懈怠。
「不是吧?」容悅大驚,那她晚上偷偷訓練的事豈不是曝光了?她有些氣急敗壞地問:「晚上我在房裡睡覺時,他們在哪兒?」
「自然是在窗外,放心,他們只是守在外面,輕易不會打擾你。只要你屋裡沒有異常動靜,他們就不會露面。」
異常動靜?吹熄了燈在幽暗的房間里習武不知道有多大的動靜,他們一次都沒出現,應該沒被發現吧。容悅如此這般安慰自己。
母女倆一邊閑聊一邊整理值錢的細軟,無非是首飾銀票地契之類,普通物什就等明天下人們處理了。
容悅沒想到,光是細軟,她們就整理了半宿。雖然她早猜到蕭夫人手裡頗有積蓄,卻沒想到那麼多,看著一疊疊銀票地契,一匣匣珠寶,她再次升起無力感:難怪大伯一家要處心積慮除掉二房的人,要是二房的人全都不在了,這些東西可不就是他們的了?
意識到這一點,她放下手裡的包裹問:「太太,您說爺爺是不是早就發現了大伯的狼子野心?」
蕭夫人告訴她:「不算很早,近兩年吧。要是很早就發現,他不會把鄒氏抬成側妻,讓容徽由庶子變嫡子。」
容悅不解:「就算不抬,只要父親不在了,爺爺就剩下大伯一個兒子,還不是得交給他繼承?」
蕭夫人嘆口氣道:「你還小,不懂這些講究。要是不抬的話,就算你父親不在了,你大伯作為庶子,也沒資格襲爵,只能從他的兒子中過繼一個到你父親名下,算是你父親的兒子。將來進祠堂祭祖時,那兒子也只能拜你父親的牌位,不能拜他親爹,反倒是你大伯逢年過節要到上房拜見他。襲了爵,就是主子,庶子是奴,只能奴拜主,不能主拜奴。」
「所以,他早些年一直是溫良忠厚的大哥,直到抬成嫡子,才露出了本來面目?」
蕭夫人默然無語。她何嘗不知道自己的丈夫死得蹊蹺,好好的人,也沒染上什麼絕症,怎麼昏昏醒醒幾個月就死了。她不是不想為丈夫報仇,只是時機未到。她相信,九泉之下的丈夫也不想她帶著唯一的女兒去冒險。
和容徽鬥法是很危險的,那人心狠手辣,狡詐多謀,一個連親爹和親弟弟都能毫不手軟除掉的人,你能指望他有什麼人性?一旦惹怒了他,再卑鄙的手段都使得出來,她女兒是一朵嬌嫩的花,經不起摧殘。
像這次,只為了把她們趕出梧桐院,就不惜敗壞悅兒的名聲。真論起來,悅兒和夏御,不過是小時候的交情,誰家的孩子不是這樣長大的?親戚鄰里,來來往往,孩子們也聚在一起玩耍。怪只怪他們做父母的太疼女兒,看一對小兒女感情那麼好,在女兒滿十二歲后,沒及時把他們隔離開。
外面那些謠言,說得像她女兒跟男人私奔過一樣,不是容徽一家子故意加油添醋到處亂傳,決不會鬧到如此地步!她可憐的女兒,昨天在秋祭典禮上一露面,那些人就像看怪物一樣,虧得她一直忍著。她怕女兒承受不住,叫她先回房,容恬姐妹又帶著人堵在門口,要不是悅兒裝暈,還不知要騷擾多久。
蕭夫人越想越心悸,拉住女兒的手急急地說:「你以後千萬別再跟那個人見面了。」
「女兒沒想見他」,容悅知道蕭夫人說的是誰,要不是那個人來了,她還不會急中生智,借著裝暈來閉門謝客呢。
在別苑時,她曾打算會會這人,但看今天上午那架勢,還是算了吧。外面不知有多少雙眼睛盯著,等著看她的笑話呢,「臨風公子」已成了麻煩的代名詞,她避嫌都來不及了,怎麼會去沾惹。
「嗯,你的辦法好,閉門謝客。我們正好把院子里的東西好好歸置一下,該轉走的轉走,該存錢莊的存錢莊。等清理完了,再開門搬家,免得那些人看著眼饞,又想出什麼損招來奪占。」
容悅指著滿屋子細軟說:「太太,您應該還有別的宅子吧,難道別的宅子里就沒有密室?銀票存錢莊可以,珠寶之類的,還是自己收藏比較好。」古代的銀行多是私人經營的,又沒個人保險柜租賃服務,在容悅看來,信用要大打折扣。
蕭夫人點點頭:「有一個,就是不在碧水城裡。那是你祖母陪嫁的宅子,後來你父親在那院子里修了秘道和藏寶室,原也是想著狡兔三窟,都沒準備真用上的。」
容悅馬上問:「那宅子,大伯不知道吧?」
「當然,連你祖父都不知道,你祖母可是個有頭腦有心計的女人。有人說,你祖父之所以子息單薄,都是她動的手腳,但你祖父不說什麼,別人也只能瞎猜猜。可惜她死得太早,若她還在,哪能讓鄒氏上位,容徽也不可能有今天,唉……」
容悅卻聯想到了別的,仗著蕭夫人的寵愛,很「大逆不道」地問:「父親也只有我一個,別的女兒都沒生育,太太,您是不是……」
「不是」,蕭夫人立刻打斷她的話,倒也沒生氣,只是有些無奈,這女兒腦子裡都裝的什麼,哪有這樣懷疑自己母親的。
容悅收起戲謔的笑容,正色道:「如果不是太太,那就是大伯!您想啊,您能生下我,說明父親那邊沒問題,那為什麼後來再沒人生育了呢?」
蕭夫人沒回話,似乎陷入了無法言說的懊惱與痛苦中。
容悅知道,對於那些女人的死,母親心裡的感受是複雜的,一方面內疚;另一方面,她也的確無能為力。她連唯一的女兒都差點沒保住,哪裡還顧得了她們。
從木格窗棱看向屋外,梧桐森森,桃李間雜,木芙蓉開得正艷,沿著游廊一直延伸到月華門,在皎潔的月光下,散發著似有若無的香味。如此美麗的庭園,卻讓容悅泛起了陣陣寒意。這個地方,曾住過一群望穿秋水也盼不來子嗣的可憐女子,最後,連她們依附的那個男人也死了,主母帶著小姐離去,她們失去了所有的依傍,被人驅趕,買賣,毆打,毒害……直到全部被清除乾淨。
回過頭,見母親仍沉浸在傷痛中,容悅勸道:「您也別多想,各人有各人的命,大難臨頭,誰都只能自保。夜深了,我們睡吧,剩下的明天再清。」
蕭夫人拉住她說:「這麼晚,你也別過去了,就在娘這兒歇一宿,以後你想在這屋裡睡都不可能了。」對於被迫遷出主院,蕭夫人終究是憤懣不甘的。
容悅遲疑了一下,還是沒掙開。她以前獨居多年,習慣了一個人睡,不喜歡過近的身體接觸,哪怕對方是親人也一樣,可現在……如此脆弱傷懷的母親,實在讓她無法拒絕。
今夜,只怕要失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