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滴血的小麥
丘治還偷偷告訴木邦華,山東大旱之際,聖母唐賽兒的爹爹被官府抓去服勞役,娘又病重,她便拋頭露面,和相公林三去官府討糧、討餉求生,爭執之中,林三被衙役打死,唐賽兒的爹娘知道后,先後抑鬱而終。
家沒了,原先疼愛她的相公和爹娘也沒了,成為孤家寡人的唐賽兒,悲憤之下,她決定向官府復仇。
木邦華心中震驚不已,唐賽兒在青州起義,多少帶有個人恩怨,但聖教經過安丘之敗,想要東山再起,怕就難了……
大約過了一個時辰,兩名護衛主動來替換木邦華和丘治,木邦華從下午醒來之後,一直沒有合眼,想到明日還要趕路,便和丘治回去,靠在一顆不知名的樹上,閉上雙目假寐。
明明身子非常疲倦,卻是睡不著,腦子根本停不下來。
「李志賢」這個身份,恐怕想推也推不掉了,丘治說過,原先的李志賢,乃是殷實之家,後來遭到官府陷害,家道逐漸中落,甚至一日三餐都沒了著落,這才加入聖教,可是,除此之外,他對李志賢一無所知,腦中除了在安丘城外被官兵打了悶棍,並沒有任何關於李志賢的記憶。
難道要跟著唐賽爾他們,一輩子被官兵追殺?
還有這個白蓮教,究竟是一個什麼樣的組織?僅僅是流傳於民間的一種原始宗教嗎?
唐賽兒是無生老母在人間的化身,那明王呢?還有,真空家鄉真的存在嗎?如果存在,究竟在何處?
丘治說了很多,但他在聖教中地位極低,許多事情都不是親眼所見,除了唐賽兒在卸石棚寨撒豆為兵一事,其餘基本上都是道聽途說。
世上真有撒豆為兵之人?
木邦華有許多疑問,腦中卻是越發沒有頭緒。
不知道什麼時候,身心極度疲憊的木邦華,終於進入夢鄉。
次日天亮,木邦華被一陣嘈雜聲驚醒,睜眼看到凌茹雪就在不遠處,他不敢去見凌茹雪,而是向後山炮,不過百步,終於找到一處小溪。
滿腹心思向誰訴,涓涓流水細無聲!
木邦華在小溪的拐彎處找到一處水窩,水面非常平靜,只有比皺紋還細小的水波,他縱身躍下,蹲在溪水邊,對著溪水仔細一看,險些驚叫出聲。
水中是一個完全陌生的倒影,蓬頭垢面,完全就是一個剛剛睡醒的乞丐,而且,臉型、輪廓也是發生了不小的變化。
難道這就是凌茹雪眼中的李志賢?
木邦華呆了一呆,然後用雙手捧起清涼的溪水,將臉上的污垢洗去,擦乾水漬,等到水面恢復平靜,再次向水中一看,臉上不覺露出苦笑。
水中的倒影,竟然是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少年眉清目秀,模樣還算俊俏,只是年齡……
木邦華實在頭疼,原本是四十的大叔,這會成了少年郎,難怪管凌茹雪叫「雪兒姐」,如果不能回到原先的世界,「雪兒姐」恐怕永遠躲不過去了!
他又在清水中洗了頭髮,感覺腦後被打了悶棍的創口已經癒合,但還是隱隱作痛,正要離開,忽地看到腰間的水壺,便將腰間的水壺灌滿溪水。
回到昨晚的營地,剛好看到凌茹雪,「志賢,正找你呢,你往後山跑什麼?」
「奧,我去後山灌水!」木邦華將手中的水壺一揚,「雪兒姐」三個字,還是很難出口。
「快吃早飯,馬上就要出發了,」凌茹雪的目光在木邦華白凈的臉面和潮濕的頭髮上一掃,不禁「噗嗤」笑出聲來,「都什麼時候了,還不忘洗髮凈面,奧,我忘記了,你是大戶人家出身,和我們這些人不一樣!」
木邦華知道,凌茹雪一定誤會了,不過,她的笑意中並沒有惡意,也就沒有解釋,「雪兒姐,早飯還是乾糧嗎?」說完之後,自己都覺得奇怪,自己這是認了雪兒姐嗎?
「當然是乾糧,你以為這是在你家嗎?」凌茹雪想到李志賢家道中落,父母雙亡,馬上換了臉色轉換話題,「志賢,快吃飯吧,一會上路的時候,不知道何時才能吃上中飯!」
木邦華默默點點頭,從懷著掏出乾糧袋,袋中是炒熟的小麥,小麥依然濕漉漉的,也不知道是自己的血,還是別人的血。
早知道還是吃乾糧,剛才在溪水邊應該洗乾淨。
木邦華胃中又是翻滾起來,他捧著乾糧袋發獃,自己無意間成為反賊、逃犯也就罷了,連一日三餐都是滴血的小麥。
不過,昨晚就沒吃,現在正餓得慌。
凌茹雪看著木邦華愁眉苦臉的樣子,以為乾糧袋中沒有乾糧,一把奪過來,發現乾糧不少,嗅了一嗅,不覺蹙眉,將她的乾糧袋扔過來,「我已經吃過了,你先將就著吃吧,我讓他們將這些乾糧洗洗,然後再烤乾!」
木邦華正要推辭,但凌茹雪已經一陣風似的走了,只得從她的乾糧袋中抓出一把小麥丟進口中,小麥的確是炒熟的,但一點鹹味都沒有,和著剛才取回的溪水將就著吃了,總好過活活餓死。
不一會兒,凌茹雪又回來了,將乾糧袋還給木邦華,目光在木邦華的臉上掃來掃去。
木邦華伸手在臉上一摸,「雪兒姐,怎麼了,難道我的臉上……」
凌茹雪緩緩搖搖頭,「沒什麼,看著你生龍活虎的樣子,我就放心了。」
「嗯?」
凌茹雪的臉上忽地現出一絲不舍,微蹙峨眉,「剛才丁頭領向聖母建議,將重傷兵留下……」
「留下?」木邦華一愣,隨即道:「重傷兵缺乏自保、自理能力,將他們留下來,豈不是等死?」
「小聲點!」凌茹雪狠狠瞪了木邦華一眼,「丁頭領的話,其實也不算錯,如果帶著重傷兵,因為他們數人而拖累了大家的行進速度,最後可能連累了大家和聖母……」
「可是他們是聖教的兄弟……」木邦華尚未完全融入到聖教當中,但他是醫生出身,只要有一絲可能,就絕不放棄受傷的兄弟。
「這也是沒有法子的事,」凌茹雪搖著頭,微微嘆息了一聲,「聖母也是不舍,可是有什麼辦法呢?」
木邦華沉默片刻,道:「重傷兵有多少?」
「五人!」
「雪兒姐,山中並沒有百姓,留下他們,只有一個結果!」
凌茹雪雙目一酸,慌忙背過身去,「志賢,別說了!」
木邦華喃喃地道:「他們是聖教的兄弟,他們是為了聖教受傷呀!」
凌茹雪緩緩抬頭,似乎在仰望蒼穹,「他們身負重傷,我們沒有良醫,即便跟著我們受苦,最後還是免不了一死,」頓了一頓,緩緩道:「回歸真空家鄉,或許是他們最好的歸宿!」
木邦華於心不忍,正要說話,卻被凌茹雪打斷,「志賢,我知道你的心思……聖母和兩位頭領都決定了……」
「哎……」木邦華真想留下來,用自己的醫術幫助幾名重傷兵,可是,此處既沒有消炎的藥物,也沒有實施外科手術的條件,更別說麻醉的藥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