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姐妹(二)
「你能如此謹慎,自是好的,但四丫頭也沒你想的那般蠢。她年紀尚小,便是去了,也不會有人怪她心機,說不定還要贊她性子敦厚,親睦手足。別忘了她娘可也是官家出身,成天十八道花花腸子,哪會教出傻子?」
秦姨娘這麼一說,許雲槿甚覺有理,懊惱道,「是我大意了。」
秦姨娘道,「這也不怪你。你才幾歲,且你娘出身也不如人,自是要吃虧的。」
她原是軍戶之女,老爹退役后,因戰功留在京城。托著軍中關係,開起一個小酒坊,生意尚可。
只這秦氏自幼生得美貌,是遠近聞名的酒坊西施。
許觀海婚事不順,聽說她的名頭,便故意找茬,跟那秦老頭斗酒,騙他在醉中立下字據,把女兒嫁他為妾。
秦老頭酒醒之後,後悔不迭。
但他軍伍出身,最重信諾。只逼著許觀海依禮,正正經經把女兒納作良妾進門方罷。
為怕女兒難做,秦老頭還從不許家人上門打抽豐,故此許雲槿反有三分傲氣。
「姨娘你別總這麼妄自菲薄,方才櫻二姐姐那句話,倒有一半道理。咱們跟大姐姐二姐姐是不能比,可都是庶出,誰又比誰高貴?姨娘雖出身不高,到底身家清白。章姨娘出身官宦,卻是差點被發賣的罪臣之女,說不得就是官伎,論起來還不如我們呢。」
秦姨娘瞪她,「別胡說!」
又壓低聲音,「真正的官伎,可至今沒有一兒半女呢。這也是你大家小姐能說的話?」
許雲槿自悔失言。
秦姨娘嘆道,「人家有兒子,日後四姑娘有兄弟,這就強過你許多了。」
許雲槿不服氣,「那姨娘你也可以給我生個弟弟啊。」
秦姨娘失笑,撫著她的頭,「兒女皆是命。再說這幾年,我瞧著你爹的意思,怕是不太想要孩子了。二姑娘自有公主照應,咱們這兒可已經五個了。再生,將來你們能分到多少嫁妝聘禮?」
許雲槿抿著嘴,不說話了。
她今年也有十一,不是不懂事的孩子了。
錢財的重要,毋庸置疑。
許雲櫻妒忌許惜顏的小心思,她全看在眼裡。但要跟自己比起來,同樣庶出,憑什麼她的穿戴,又比自己高出一大截?
說來許觀海還是駙馬呢,比許雲櫻的親爹,可不知高了多少。
她若不平,早慪死了。
悶頭想了想,許雲槿問,「上回我做的那個葫蘆荷包呢,姨娘你收哪兒了?給我。」
秦姨娘奇道,「你要這個做什麼?不是說要留著端午討好你爹么?」
許雲槿促狹吐舌,「老太太都說了,如今二姐姐可是有俸祿的人了。討好她,總好過討好那個窮爹。快拿出來,我重新配個珠子,給二姐姐送去,算是賀她病後初癒。」
秦姨娘更稀奇了,「你二姐姐平素又不搭理你們,幹嘛熱臉貼人冷屁股?」
許雲槿反問,「可她到底是我嫡姐呀。討好她,總比討好旁人強吧?」
秦姨娘想想也有道理,便幫著女兒串起絡子。
只想不到的是,當許雲槿拿著荷包來送禮時,遇到同樣來送禮的章姨娘了。
「……聽說二姑娘大安,賤妾上才敢上門。四姐兒六哥兒,都記掛著姐姐呢。之前就挑了花樣子,叫我特特綉了。只他們小孩兒家臉皮薄,沒好意思上門,才叫賤妾送來。」
說著話,臉上那對與許雲梨一模一樣的深深梨渦,又甜又美。
再看她那四方綉工精湛的手帕,許雲槿將原本自己挺得意的荷包,心虛的往袖裡藏了藏。
誰知她那位高貴的二姐姐,連面都不露,只把絳紫打發出來回話。
「姨娘有心了,只我們姑娘看了帕子,說這樣好的綉工,她平日也用不著,還是你自己留著慢慢使吧。」
章姨娘還想說什麼,可絳紫已經眼尖的瞧見許雲槿了。
「喲,三姑娘來了,快請。」
又招手叫來一個小丫頭,客客氣氣送章姨娘離開。
看章姨娘碰一鼻子灰,許雲槿心中有些微妙的暗爽。
只捏著袖中荷包,越發心虛。
許惜顏自幼穿戴,皆是宮中一等的級別。她若是連章姨娘繡的帕子也看不上,怎看得上她做的荷包?
可來都來了,只得硬著頭皮進了屋。
這是許惜顏的書房,闊大疏朗。
除了靠著窗的兩面,其餘兩側皆是滿滿當當,頂天立地的書架。當中一張巨大的紫檀畫案,筆墨飄香,不由得讓人屏氣斂聲,靜下心來。
許惜顏卻不在書案旁,她換了一身鵝黃色窄袖家常衣裳,在五彩斑斕的琉璃窗邊看書,如一副寧靜雋永的工筆畫。
許雲槿羨慕不已。
這琉璃窗可貴重得很,還是成安公主給女兒從宮中弄來的。
整個許府,除了她這裡,也只有許太夫人和許觀海那裡有了。
正不知該如何開口,倒是許惜顏發話了。也不問她為何來,只隨意問。
「你書讀到哪兒了?」
許雲槿嚇了一跳,突然有種被夫子抽考的緊張,越髮結巴拘謹。
「也,也就讀了《三字經》、《千字文》、《閨訓》那些和幾本詩集……也,也略學了些對仗和格律……」
許家詩書傳家,府中長設私塾。
無論男孩女孩,啟蒙時都要正正經經去讀幾年書的,不得偷懶。
只有許惜顏,是個特例。
她自六歲啟蒙,便由許觀海親自傳授,但其餘兄弟姐妹學得如何,她就不甚清楚了。
「你過來,我出個上聯,你試試對個下聯。」
瞟一眼窗外新開的幾朵桃花,還有鶯鳥在枝頭跳躍鳴叫。
她走到畫案前,隨手在雪白宣紙上,寫下上聯,「桃花灼灼鳥啼寂」。
許雲槿吃了一驚。
她知道嫡姐一直跟著父親讀書,卻沒想到她竟學得這般好。
這字渾不似女兒家字體,卻象父親筆跡。洒脫豪邁,瀟洒自如。
字好,意境也好。
許惜顏出完上聯,就坐回去繼續看書了。
只許雲槿站在那裡,小臉慢慢紅了,鼻尖都沁出了汗。好半天才猶豫著提筆寫下幾個字,窘迫得快要哭了。
「我,我做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