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7章 疫情來了
不知道是天晚后,太陽落下,山風變涼,還是恐懼過度,總之在父母親趕到的時候,我已經是淚眼朦朧。
那個時候一同前來的還有靈香阿姨的丈夫李叔叔。
母親向前模一下李曄曄,有些激動。
「她還有呼吸。」
李叔叔說:「只怕還沒顛簸到醫院,就沒命了,就算救活了,大概也是一個廢人了。」
母親狠狠瞪了一眼李叔叔,含淚看向了父親。
父親陰沉著臉,喉結滾動了幾下后,艱難地吐出幾個字:「不救了。」
母親歇斯底里地吼起來。
「你沒有十月懷胎,你沒有經歷生孩子時的劇痛,你當然不想救了,好,你不救她,我救。」
她倔強而絕望的聲音在山谷里久久回蕩,掩蓋了小河潺潺流水聲,野鳥鳴叫聲,我們的呼吸聲,世間一切聲音。
我看到李叔叔在萬籟俱靜中也湊到了李曄曄跟前,搖了搖頭,她沒有呼吸了,已經走了,身子都涼了。
到現在我也不知道,李曄曄到底是一開始就摔沒了,還是後來聽到父親說不救了后沒有的。
因為在父母來以前,雖然有很長一段時間,但我們誰也沒敢離李曄曄太近。
我原以為父母會對我大吼大叫,然而他們並沒有。
母親隔著老遠,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把我瞪得心裡咯噔狂跳,她的那個眼神,我至今都能記得清清楚楚。
在以後的日子裡,我經常會拿出來回憶,越想越覺得她分明是把李曄曄的死歸結在了我的身上。
年少時,每每夢見李曄曄,我總會從惡夢中驚醒。
醒來后我又總會想,如果我早點變成近視眼,又沒有戴眼鏡那該多好,那樣的話我就不會看清楚母親那個憤恨怨怒責備的眼神。
果然如此,我的心會不會輕鬆一些呢?
對於宿命論的恨,會不會少一些?
對於決心用自己證實宿命論的荒謬、摧毀宿命論的決心又會不會變得淡然一些,我的人生會不會好過一些?
那些都是后話了。
在接下來的幾天里,我只是無數次地想,如果那天我一個人回家,李曄曄是不是還好好的活著。
意外發生興許是要時機的。
時機包涵了時間,地點,還有孽事人,受害者,以及突然光臨腦子的一些東西。
只有在那個時候,有人產生了那樣的想法,遇到了那樣的地勢,一切天衣無縫,最終才會發生那樣的事故。
那天父親一直將我當成了空氣,他冷黑著一張臉,看也沒有看我一眼。
我當時還十分地慶幸,發生了這麼大的事情,我居然沒有挨打。
現在想來,父親大抵是根本承受不了那巨大的喪女之痛,無力揮手吧。
畢竟二姐是那麼聰明機靈的一個人。
但凡見過二姐的人,誰不覺得她是大山裡的一隻金鳳凰,誰敢否定她是文曲星下凡,又有誰敢質疑她將來定會大富大貴,光耀門楣?
父母也自是將家裡所有最好的一切都給了她,以期豐厚的回報,即便未來不可期,至少現在因著她的才華,在村裡走路腰桿都挺得比先前直。
我甚至猜想過,父親與母親一定無數次希冀過那天掉下懸崖的人是我,而不是二姐,如果換一下,或許他們不會那麼悲傷,又或許根本不會悲傷。
我上一年級時,我的父親不過二十七歲,多麼年青的年紀,但我真切的發現父親一夜之間竟然頭上冒出了十幾根銀髮。
我真的特別恨我小時候那雙火眼金睛的眸子,以致於我總會看到一些我不該看到的東西。
我們回家時,爺爺已然默不作聲,除了面對奶奶,他有時候會放縱自己忍無可忍的情緒外,對於其他的人他向來如此,哪怕天塌下,他都能忍。
他從來都不會把好惡表現在臉上,表現在語言上,甚至表現在行動上。
聽說爺爺是村裡長得最英俊的男人,他笑起來很好看,足以閉月羞花。
山裡頭月跟花比較常見,我想來想去覺得這詞用在他身上還蠻貼切的。
我想在我們回家前,爺爺與奶奶之間一定發生了戰爭,或者說奶奶肯定被爺爺洗禮過。
我明顯看到奶奶的脖子上有柴火頭燙傷的痕迹,眼睛也紅紅腫腫,似乎哭過。
但看到我的時候她已然恢復了平靜,她對我說:「你回來了,還好掉下懸崖的人不是你。」
她這話一出,瞬間就招來了所有人怨毒的目光,甚至包括我,大姐那時還在學校,當時又沒有手機與電話,人為傳播總是需要時間,所以她必定還不知道那個噩耗,如果知道,又聽到奶奶剛才說的話,我估計也會流露出跟其他人一樣怨毒的眼神。
雖然奶奶的話里透露出對我的在意,然而我並不領情,也完全不敢回應她的話。
我怕家裡人用包圍奶奶的那種目光包圍我。
好在那句話我一直記得,歷經滄桑,真正深諳世事以後,才意識到她的話,在我的人生中有著怎樣的份量。
目光大戰後,母親終於爆發。
她憤怒的訓斥問道:「你這說的是什麼話,伊伊是你的孫女,難道曄曄不是嗎?曄曄在天有靈,要是聽到了你這樣的話,她要怎麼想。」
奶奶接下來說了一句讓所有人更加憤怒的話。
「我只管伊伊,其他的人我管不了那麼多。」
父親的臉已經黑若雷霆,仿若隨時爆發。
母親道:「曄曄難道不是你孫女,要是別人家的孩子出了事,你這樣說也就算了,現在是曄曄,她是其他人嗎?」
「曄曄有那麼多人疼,不差我一個,伊伊,你們都不管她,我不關心她,誰關心她。」
那時我只是以為,奶奶腦子不清醒,沒法跟正常人相比,後來細想再卻又別有一番意味。
那個於我家而言,天昏地暗的夜晚足足過去十三年,某天夜深人靜,我獨自鑽進被窩才明白,奶奶只是思維與別人不同,在那種節骨眼上,她不過是還沒忘記為我爭取,生怕我吃虧!
有關二姐離逝的事情,我一度很沮喪,我想除了奶奶,大抵這世上所有的人都會認為是我害死的。
我以為大家覺得二姐是我剋死的,與我所謂的生辰八字,天生異象不無關係,所以我一定要證明,事情並不是那樣的。
奶奶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
她在李曄曄下葬,家裡終於變得平靜些以後對我說:「你不要聽那些人的,你二姐的死跟你一點關係都沒有。我一早就看出你二姐不好帶。她那樣的人多麼特別,一般的家裡養不了。我們家嘛祖墳沒有冒煙,這個屋場連個男孩都難得有,更何況要養起你二姐那樣天賦凜然的孩子,她要離開是一種必然,我早都看到了。」
奶奶這通話,我一直是喜歡又不喜歡,畢竟她是第一個為我減少負罪感的人,然而她的話里有宿命論的關點,彷彿生生地站在了我的對立面,讓我不敢苟同。
那時候我還不懂什麼叫宿命,我無法概括總結,只知道她話里有我討厭的成分。
李華華看到這裡,再往後見跟家裡人,家裡事無關,張開雙臂伸了伸懶腰。
李伊伊端過來一盤子水果。
「我看久了,眼睛累,要歇會。」
她沒好意思說,看李伊伊的日記特別費腦細胞,犯困,後面的內容也不感興趣。
兩人聊起了李華華所看日記里當年的事。
「母親一直以為是你乾的,埋葬完二姐后的第二天,奶奶帶著你去河裡打魚摘黃花了。你還記得吧!」
李伊伊點了點頭,她記得格外清楚。
那天正好周六,不用去上學,一大早,她還在睡夢中,被奶奶推醒了,那是不上學的日子裡,奶奶第一次將她生生推醒,平常都任由她睡到自然醒。
奶奶讓她不要支聲,她們簡單地吃了一口后,她安靜地跟在奶奶身後。
奶奶全副武裝,扛著鎚子,拎著桶,還拿著一隻白色的大袋子,疾步往小河走去。
離開家時,爸爸媽媽那頭所有的房門都還緊閉著。
那時,雖然不大,但也知道奶奶是想帶她去避避風頭,而她亦很開心,似乎離開了家,就能擺脫很多恐懼的束縛感。
李華華吃了幾口火龍果后道:「朱喜晴與羅若蘭的母親帶著她們來過我們家,她們應該統一了口徑。她們一致說比賽是你建議的,在比賽開始,你斜斜地推了二姐一把,那處正好又是下坡,所以二姐才會跌入懸崖。」
李伊伊難以置信地問:「你親耳聽到的嗎?」
李華華點了點頭:「那個時候我還小,但卻記得特別清楚,畢竟從來沒有見母親那麼痛苦過。」
難怪這麼多年來母親一直將她當成了仇人,她原本以為,不過是因為沈五嶽說她克人,母親覺著她是個不吉利的,沒想到在母親心裡,她就是殺人兇手,朱喜睛與羅若蘭居然栽髒了她,那時候大家不過都是孩子,她們居然歪曲了事實,這一點她一直都沒想到過。
見她發愣,李華華繼續道:「不過父親一直沒有認同,父親的性子本來就是那樣的,除了對大姐與知知能稍微收斂一點,你清楚的,如果他認同的話,我估計你少不了挨一頓毒打。」
李伊伊猶豫幾秒后問:「你信我,還是信她們。」
「以前我一直信她們,不過今天看了你的日記后,我信你,二姐離開,其實最大的受害者是你。」
「謝謝你,華華,但最傷心的肯定還是爸媽。」
「這麼多年你不會怪媽媽吧!」
李伊伊沒有回李華華。
如果說對於父母沒有怨恨是假的。
記得第一次參加錢美妍的學生家長會時,學校請去的心理學專家提出「原生家庭」這樣一個詞語,圍繞著這個話題教大家如何當好父母之時,她一邊努力學習吸收知識,一邊情不自禁地想到了自己的鬱郁不得志,似有頓悟,自然而然地想到了父母。
在村子里,她父母的見識這一塊比起一般孩子的父母肯定要強。
畢竟她的父母都是從大地方進到村子里去的人,他們文化不高,但終究有些文化,識得了字,看得了書,村子里還有一大片的人連一個字都不認識。
母親雖然只讀了二年書,父親雖然是一邊看牛一邊讀書,但也讀了六七年,比起一字不識的,不知道要好多少倍。
可很多時候,她寧可自己的父母是大字不識的很多人,比如陳伯伯,李叔叔,羅伯伯,米叔叔……。
因為他們家庭和睦,因為他們的孩子不似她家那麼多,他們傾盡全力地愛著每個孩子。
但這麼多年來,她一直努力嘗試著去諒解她的父母。
尤其是身為人母后,或多或少體會到了父母的艱難與不易。
李伊伊發獃之際,李華華已經將那篇日記重新又翻了翻,繼而把日記本合好,放在桌上,打斷了她的思緒。
「三姐,以前我很討厭你,經常跟你作對,真的很抱歉,主要是跟母親同仇敵愾,一直放不下二姐的事。」
「都是過去的事了,再怎麼樣,我們也是親人,我早就放下了。」
「那父母呢?」
「總有一天我會徹底原諒她們。」
剛才李華華說出母親誤以為李曄曄是她害死的以後,對於母親以前對她的偏心與冷漠,她已然原諒了一大半。
只是為什麼那天朱喜晴與羅若蘭母親去家裡說的事,母親跟李華華說了,卻為什麼一直沒有跟她說,她可以為自己辯解,她絕對沒有做過半分傷害李曄曄的事。
如果她能敞開心扉,心平氣和地好好跟母親談一談,把當時的情況說清楚,很多事,結果會不會大不相同。
親人本該相親相愛,可有時候關係處理不好,也會變得相氣相恨。
思緒已經沉溺在李曄曄的事上太久,她想走出來,轉換了話題。
「姜全子待你還好吧!」
看著瘦弱骨架的李華華,她關切地問。
「無所謂了,他們家每月給我二萬元錢,我現在不愁吃,不愁穿,別的我管不了也不想管。」
沒想她已經將一切看得如此淡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