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讓和應戰(改字)
三天期限很快過去,那條訊息和石沉大海的小白臉一樣,泡泡都沒浮回來一個。打她電話,關機,甚至不設語言信箱的功能,永遠處在人間蒸發的狀態。前兩天李銘遠生活照舊,巡視、關注政府投資、晚上外出消遣……按部就班地活著,只是到了第三晚的八點,當GressoSteel還保持著沉寂時,他一把撈起白蘭地杯子,仰頭喝了下去。
熱,有些熱。
他站在卧室陽台上,對著迎面吹來的海風。街燈絢爛多彩,音樂噴泉叮咚歡唱,和以前的夜景沒什麼區別,他卻看得一動不動,小美好奇地推推他,他才笑著說:「吹風。」
「吹風?是在等奇迹發生吧?」小美扁扁嘴,語氣里的挪揄有增無減,「你沒帶女人回來過,沙寶說她來過卧室,肯定是從這裡爬上來的。怎麼,現在故地重遊,打算緬懷下往日時光?」
李銘遠垂下眼睛掃了她一眼,淡淡抿起嘴角。小美雙手交叉在懷裡,悠悠地笑:「小舅舅,你平時難道不能對沙寶好點?只要稍稍好點,她多少記得你這個人,不至於像現在鳥都不鳥你。」
李銘遠臉又白了點。
小美繼續打擊。通常能打擊到小舅舅時,她從來不口軟。「你虐待過她吧?還讓手下欺負她,把她關在地下室冷了一夜?」
李銘遠轉頭朝衣帽間走去,話都說不出口。身後傳來小美冷淡的一句「真是沒得救」,他皺起眉,冷冷說:「季小美你再多句嘴我就把你丟出去。」
衣帽間豪華陣容滿壁。他的手指瀏覽過CERRUTI、CK等一些簡約時尚的名牌,沒有停頓,最後取了件純手工定製的紳士西服穿戴起來。整理行裝完畢,他坐在沙發里劃開火柴,點燃一根煙,低頭猛吸幾口。
哥哥的電話切了進來,一直催:「銘遠,你怎麼還沒來啊?玲玲已經到了,公主還問你是否出席商宴。」
李銘遠吐出煙霧,無力地靠在沙發背上,看著燈光不說話。李政揚又說了兩句,他才開口回答:「知道了,馬上來。」
喚人開車送到酒店。
今晚的商務晚宴屬於私人範疇,主要是邀請詩琳通公主出任形象大使,為慈善教育業添些亮色。一直風評良好的銘少爺和名府千金向玲玲也在應邀之列,作為開場嘉賓,他們的致辭尤為重要。
與會均是名流,衣香鬢影,盛世繁華。男士著清一色定製西服,內裡外襯都不能失了風度。女士緊身窄裙,一條條爭奇鬥豔的晚禮服勾勒出姣好身材。
很多美麗的女孩聚集在一起,或嗔或笑,個個鮮亮如畫。李銘遠站在主持台上,看到她們向他舉杯致意,也笑了笑嘴角。
有評論他的聲音隱約傳來,他鎮定自若,恬靜地接受各方眼光洗禮。
「那邊是向玲玲吧?怎麼不和他一起出場?」
「誰知道呢?說不定向玲玲身價低了點。」
「有評論說他們是今年最般配的情侶。」
李銘遠看了看身邊微低秀頸的美人,仍是笑對來賓,不動聲色地說了句:「玲玲,抬起頭。」
向玲玲依約抬頭,挺直了背脊。
李銘遠上前一步,點頭還禮致意,微微笑道:「非常感謝各位到場嘉賓。值此美麗宜人的海濱之夜,我們共同見證詩琳通公主超越國際的責任與愛心,她將親手點燃新加坡慈善事業的花火,喚起全國上下的關注,給所有渴望學知的孩子——」
說到這裡,他突然停頓了,沒有任何徵兆。
底下人面露不解,吃驚地等他反應。
台下背向走過一位U型裸背裝女孩,亮麗的魚尾紋款款在地毯上擺動。李銘遠緊緊盯住她的短髮,湊近麥,低唇說完開場辭:「——送去希望的福音。」
得體走完過場,他走下台,避開流水人群,向短髮女孩走去。那道高挑身影還在抿著香檳,他伸出右手,以指腹輕輕觸了觸女孩後頸。
「小白臉——」
明麗的容顏應聲回頭。
不過也不算是陌生的臉,因為她剪短了頭髮,外形氣質都向小白臉靠近而已。
李銘遠馬上欠了欠身子:「抱歉認錯了人,Alberta。」
「不要緊,銘少爺。」Alberta朗朗一笑,嬌俏地伸出手,主動握了握李銘遠已經垂下的手指尖。「我現在改了名字叫杜沙沙,希望銘少爺能喜歡。」
李銘遠站著不動,淡淡一笑:「我一點也不喜歡。」轉身離開了宴席。他直接走到紅綠相掩的花廊,面對夜空終於嘆了口氣。
25年來的第一次。
他默默抽完一根煙,摸出GressoSteel開始撥打,毫無例外地聽到了機械女聲。他握緊手機,很快按下一句話,毫不猶豫地發送出去。
「回來,我答應你所有要求。」
時間過了一天。
即使李銘遠做出這麼大的讓步,小白臉那邊還是沒一丁點反應。一整天里,手機屏幕如夜幕一樣沉靜,李銘遠足不出門,低頭看著茶几上的GressoSteel出神。24小時已經過去,直覺告訴他,小白臉不會回來了。
他從來沒破譯過她的意思,這次卻不期然抓住了核心。
范疆陪著李銘遠,看他面無表情地枯坐一整天。倫恩拖著長長的毛髮,在他腳邊轉來轉去,嗚嗚叫著討主人歡心。李銘遠終於動了動身子,將手插進倫恩毛髮里,一下一下地撫摸。
「你說小白臉怎麼不理我了呢,嗯?」他問著狗狗,「以前那麼急著結婚,現在答應她,她連個『好』都懶得說,根本就是不在意。」
倫恩突然嗷嗚叫了一聲。范疆連忙出聲:「銘少爺……快鬆開……你抓痛它了……」
李銘遠驚醒過來,撤了手勁。他當先起身,一直朝花園角的地下室走去。那裡面的空氣依舊冰涼低溫,經過調控的燈光從天花板頂落下,暗淡地撒滿每個角落。他推開曾經審訊過沙小弦的鐵室門,找到瑟縮一角的椅子,坐了下來。
范疆不解,站在旁邊問:「銘少爺,你這是——」
李銘遠抬起頭,面色蒼白:「你說是不是以前我對她不好,所以她不願意回?」
范疆呆立。
李銘遠揮揮手,淡聲說:「你先走吧,范疆,我今天留在這,好好想想以前的事。」
范疆躊躇:「這裡冷……銘少爺。」
李銘遠自嘲笑笑:「冷算什麼?我只想知道——那天晚上關住她的時候,她心裡想了什麼,是不是很恨我。」
沙小弦離開新加坡第九天,一張拍攝清晰的照片擺在了李銘遠面前。
畫面里有兩個人。英俊無鑄的男人低下頭,一手環擁住懷裡的女孩,另一隻手捧住她的臉,深深地親吻。從側邊輪廓的臉線、修長乾淨的手指可以窺探出這個男人的細節:整潔、養尊處優、強悍、有魅力。
楊散。
如雷貫耳的名字。
再看小白臉的反應,一度讓他手發顫:她揚起臉,看不清神色,但是迎合的角度恰如其分,不會讓人覺得勉強或是主動之意。
李銘遠緊緊抓住紙張邊頁,看了有一會,眼睛都紅了。
范疆剛開口說了句「銘少爺」,李銘遠就踢開桌子,大聲說:「都他媽滾。老子一個人靜一靜。」
他這一靜,就是兩小時。
小型會議室里飄滿了煙霧,硃紅色的火柴梗散落一桌,干啞地失去亮澤。李銘遠盯住從報紙摘錄下的照片,咳紅了眼睛。
他摸出手機,冷靜地打了個電話:「照片來源?」
范疆的聲音嗡嗡地回答:「中國那邊的財經人物訪談。」
李銘遠冷笑:「原來是楊散下的招。」
「銘少爺是說——」
李銘遠掐滅煙,冷冷說道:「小白臉來我這裡一個月,從來沒聽說過有什麼消息傳進來。現在她一走,照片就曝光了,明顯是楊散的手段。」
——名義上的未婚夫下了戰書,宣示出所有權。
范疆詢問:「銘少爺想怎麼做?」
李銘遠沉吟:「不急,先查下訪談是哪家做的。」
在長達一小時的查詢里,李銘遠坐在沙發里抽煙,臉色恢復了平靜。他默默看著照片,伸出手指,一遍一遍刮擦著沙小弦的臉。
范疆不負所托,傳來了消息:「……我動用了老部長的名義,才讓大使館幫忙找到了線索。」
「說吧。」
「訪談由北區較為著名的明珠公司錄製,那家公司隸屬於天成傳媒。」
「顧氏天成?」
「是的。」
李銘遠闔上了手機。他調出投影儀上的資料,翻回去核實。
果然,在小白臉的教育程度那欄,出現了對應的文字:由顧氏基金培養的自學型人才。
顧氏,顧氏,原來還掌握在老一代執權者手裡,顧天野的電子業,現在已經完全落入了另一個男人手裡。
顧翊。
分隔了五年的名字,以一種久遠之態,慢慢地浮出水面。
李銘遠冷淡地笑開嘴角:「看來這事你還有份,顧哥。」他放下遙控器,弓起指骨輕輕磕了下桌面,已經想出了對策:「范疆,把文叔接回來。」
范疆在內線里猶豫:「銘少爺,文叔身體不大好啊。」
李銘遠淡淡皺起眉:「這事瞞不過去,遲早得讓小白臉知道。」
「好吧。」
李銘遠解釋了一句,徹底打消范疆疑心:「只有文叔才請得動小白臉。她回來就是我的人。」
范疆又應了聲。李銘遠再問:「對了,剛才你說顧哥的太太叫冷雙成?」
「是的。」
「做網游開發?」
范疆聲音吃了一驚:「銘少爺怎麼知道?我還來不及說。」
李銘遠回答:「以前看小白臉刪過一條簡訊,發信人就是冷雙成。小白臉說過她妹妹是網游編程師,很有錢,現在資料都對上了——冷雙成嫁給了顧哥,顧哥認定了連襟關係,在幫楊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