催化劑

催化劑

沙小弦回到中國,最難過的是季小美。每次她在小舅舅面前故意提起由頭,李銘遠都冷淡地不接話,如果她聒噪得狠了,還會被他不客氣地驅離出房,順帶狠狠訓斥一句:「不準提她的名字,你再多句嘴,也給我滾出新加坡。」

面對隱怒的小舅舅,小美不敢造次。她有次想辦法讓他看到一道網路測試題:「帶一群4歲的孩子去公園玩,其中一個孩子由於別人都不和他玩而大哭起來。這個時候,您該怎麼辦呢?A.置身事外,讓孩子們自己處理。B.和這個孩子交談,並幫助她想辦法。C.輕輕地告訴她不要哭。D.想辦法轉移這個孩子的注意力,給她一些其他的東西讓她玩。」

李銘遠抬起眼睛:「幹什麼?」

小美陪笑:「通常大家都知道選B吧,可是有人選D耶。」

李銘遠站在粉紅小本本前抽煙,看完全部的題,不說一句話朝門外走。小美衝過去拉住他手臂:「小舅舅,小舅舅,沙寶做完這套題得8個0,她的情商真的很低啊,你就不要生氣了。」

李銘遠突然轉頭,臉色冷漠。「小美,我的事以後你不準多嘴。」他直接提起小美衣襟甩開,「而且我再強調一次,像沙小弦那樣城府的女人,不是弱智。」

小美怏怏站著,沖著他背影大喊:「小舅舅,你聽我把話說完!」

李銘遠聽到她哭聲,當真走到沙發里坐下,冷眼看著她。

小美一鼓作氣:「你不管沙寶的事,沙寶就把文叔接回了中國,還帶走了豆豆,肯定再也不來新加坡了!那天沙寶收服了杜沙沙,你也知道吧?這又說明了什麼?這說明她處理好了一切(獅子宴),真的不需要回來了!」

房間里死寂,沒人接話。小美又訕訕地說:「沙寶真的有些低情商啊,小舅舅,你要相信這一點,否則訂婚那天她就不會去找杜沙沙打鬧了,你如果和她倔勁,吃虧的準是你……」

她一直為沙小弦開脫。她也不了解她在中國是不是還沒心沒肺地活著。

李銘遠紋絲不動地聽完,抬眼問:「所以我就必須配合她?」

小美剛露出半個笑臉,觸及到一道冰冷的眼光,馬上焉了笑容。她怏怏地:「這半個月沙寶沒消息傳來,小舅舅又變得冷淡,我猜測不了你在想什麼,我該怎麼辦啊?」

李銘遠用決斷語氣停止了會談:「該我做的我已經完全做好,對沙小弦我不能沒底線,後面的路還長哪,季小美,我沒必要繼續為她的過錯浪費時間。」

臨出門,他又丟下一句:「小舅舅現在有公事要干,你要是無聊,去找倫恩玩。」

小美氣不過在後面大叫:「你忙什麼忙,還不是像以前那樣泡妞消遣!」

李銘遠已經走了出去,聞言,將門推開一線,探出個半身:「小舅舅泡妞是正經事,說不定還能給你找個小舅媽。」

小美的直接反應就是抓起骨瓷杯丟了出去,砸在門板上嘩啦一響,她也徹底放聲大哭。如果是以前,小舅舅肯定會回來哄她,今天她等了五分鐘,沒發現一點動靜,就一口氣跑到陽台上觀望。

果然是玉質美人佔據了小舅舅的注意力。

花園道上站著兩個人影:銀灰西服的李銘遠和長裙素裹的向玲玲。倫恩向他們衝過來,被呵退,嗚嗚叫著圍在花叢里轉。玲玲仿似受了驚嚇,緊緊抓住李銘遠手臂,他傾身扶住她,正溫聲哄勸。

小美看著倫恩,又哭又笑。底下兩人衣著搭配極為突出,亮灰對粉色,襯得璧人如畫,可小美看了就是覺得刺眼,她憤恨地扒拉陽台:「你等著向玲玲,沙寶一回來你就得靠邊站!小舅舅為她戒煙為她訂婚,你看他能為你做什麼?」

但是話一說完,她又哇地尖叫起來。

因為李銘遠任由玲玲挽住他手臂,帶著佳人上了跑車離去。

小美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她衝到二樓主卧到處翻,終於在李銘遠衣櫥角落找到了一款三星手機,以前從沙小弦手裡繳來的,還是處於關機狀態。這下,她徹底懵了:「怎麼辦,怎麼辦,小舅舅私下裡根本沒有聯絡沙寶的意思嘛!」

李銘遠走進茶座,雅閣里已經等著一名深色西裝的男人。他主動伸出手笑著招呼:「趙先生您好!」

趙毅連忙還禮:「銘少爺太客氣了。」

兩人坐定,圍著滿室裊裊茶香。李銘遠笑容始終明朗,臉上沒什麼憂思神色,趙毅看了直說:「銘少爺果然好氣度。」

李銘遠也笑:「趙先生是說我訂婚出了丑,以為我會苦著臉過日子?」

趙毅哈哈一笑:「不敢不敢,李部長(李政揚)如此看重銘少爺,我相信銘少爺有過人胸襟。」

李銘遠處事不驚,微笑回應:「我是沾了我哥的光,才能請動華人圈第一投資商趙先生。」

李政揚的老友趙毅更是拿起茶杯一飲而盡。他挪動杯口,突然淡淡地說:「銘少爺,投資餐飲業風險較大,因為客流量不高啊。」

正題終於來了,李銘遠不慌不忙:「不是餐飲業,是獅子樓。首先這個樓盤位於三街交匯之處,前面銜接鮮花廣場,後面即將要拓出開發區,到時候,中小型店鋪都會遷到這裡,形成第二區商業街,而獅子樓就成了門牌第一樓,佔盡了地利。」

趙毅遲疑:「針對工薪層的商業街?」

「是的。」

趙毅挑眉,語帶詫異:「據我所知,三元那裡還是普通車道,怎麼可能會形成開發區?」

李銘遠微微一笑:「今年底,向家會在內閣會議提出開發方案,作為財政部開春第一期審擬。」

「向家?佔滿財政部大小兩把交椅的向家?」

「是的。」

趙毅再次伸手哈哈笑:「這條消息真是及時啊,也多虧銘少爺信任我,沒問題,等動遷法令一下來,我親自來拜會銘少爺。」

李銘遠按住衣襟下擺,起身和他握了握:「希望合作愉快。」

雅閣門輕輕推開,換裝成典雅旗袍的向玲玲走到茶座旁,微笑著放下手中托盤,輕輕說:「趙先生,這是純正口感的大紅袍,已經為您濾過三次水,請您試試。」

趙毅抬頭看看如花美人,再將目光移到正坐著的李銘遠身上,迸出一股瞭然的笑:「有向小姐親自輔陣,我還會遲疑什麼?」

客人走後,閣子里剩下清凈茶香。李銘遠推開四格木窗,站在窗邊抽煙。玲玲嗅了嗅杯口余香,笑著問:「銘遠,你為什麼要開發獅子樓?」

李銘遠沒轉身,也沒回答。

她的語聲繼續悠然:「這就意味著,你要做出和李家商業街不同的品牌吧?」

李銘遠走回來將煙按熄,微微一笑:「這樣不好嗎?開發區興盛起來,向家和我都是互惠互利。」

玲玲一對剪水雙瞳落在他面上,晶瑩剔透:「如果我兩訂婚,這個計劃不是推行得更快?」

李銘遠笑得暢快:「玲玲,這才過了半個月,你又想我訂婚?還是讓我喘口氣吧。」

新年很快來臨,向家提出開發方案,初審通過。李銘遠的生活也恢復了以前風格,上午關注政府與股票動態,下午出門消遣,晚上出席官方的餐宴。小美淪落到帶倫恩散步,繞著海濱路走來走去,總是憤憤不平:「聽說這段路是小舅舅背沙寶走過來的,他怎麼能現在天天玩得高興,一點不念舊情?」

「你說呢,倫恩?」

倫恩只能抬起腦袋嗷嗚應和了一聲。

小美抓抓大狗毛髮:「你也被遺棄了吧,哼!」

這樣的日子固定不變,五個月後,小美也徹底涼了心。她在跳舞機上蹦上蹦下,每次玲玲登門拜訪,她都懶得去拉開神出鬼沒的倫恩,任由大狗驚嚇大美人。

「銘遠,你能把倫恩拴起來嗎?」玲玲問得格外小心翼翼。

李銘遠摸摸大狗腦袋:「乖狗,不是叫你別亂跑嗎?客人來了,你要在前面帶路。」

玲玲噘起嘴:「銘遠,原來我還是『客人』啊!」

李銘遠笑著看她:「你想叫什麼?」

玲玲高高興興拉住他手臂:「叫我姐姐或者『哥哥的女朋友』。」

李銘遠還是笑:「沒聽說外面風傳我的擇女友標準嗎?要長頭髮,性格溫順,超級火辣的身材。」

玲玲巧笑不依,拉拉他的手:「銘遠又在逗我玩。這些都是杜沙沙放出來的謠言,是為了打擊別的女孩。」

李銘遠手機響起,他走到一邊接了個電話,掛斷後說:「太子金為我辦了生日宴,邀請你也參加。」

兩人整裝待發,李銘遠走到樓梯底頓住腳步,小美果然攥著包包沖了出來,一路尖叫:「小舅舅,你要去哪裡廝混?帶上我!」

李銘遠好笑回答:「小公主來可以,不準多喝酒。」

繁華樂都是目的地,今晚整座娛樂城被包下,只放進了相識的持卡會員。三層懸空玻璃台分上下燈光裝飾,極為亮麗多彩。小美的確沒多喝酒,一晚上扒在李銘遠左臂邊,看到前來寒暄的美女就惡狠狠瞪回去,惹得右邊的玲玲一直笑:「小美好像袋鼠媽媽。」

小美翻了個白眼:「哼。」

李銘遠左右圍坐,動彈不得,他朝對面使個眼色,金亮笑著走過來,拖住小美的手:「來,來,小美陪哥哥唱歌。」

小美噘嘴不從,旁邊走來更帥的男孩,遞給她果飲,幾杯輪流下去,她紅著臉走向了小T台。就在她悠揚歌聲中,一位晚禮服美女佔據了她的位置,頻頻敬了小舅舅幾杯酒。

李銘遠笑臉相對,來者不拒,全數飲下。

向玲玲只得收回勸阻的手。

賓主盡歡,熱鬧到凌晨。

李銘遠吩咐金亮送回玲玲,拍拍沙發里蜷成一團的人影:「小美,醒醒,要回家了。」

小美晃晃亮晶晶的指甲:「我喝多了。小舅舅抱我。」

李銘遠的身子也在微微晃動。他拉過外套遮住她上半身,說道:「小舅舅不能抱你。還是等金亮送我們回去。」

樂都房間格局差不多,等他從洗手間里走出來,燈光突然變得暗晦。他低下頭微微一笑,靠在印花牆壁上說:「美女灌了我一晚上,就是等這一會兒嗎?」

剛才陪李銘遠喝酒的女孩從門后款款走出,酒紅色長裙包裹的身子閃出一圈旖旎之色。她的美甲一邊妖嬈地摸在牆上,紅唇一邊輕吐笑聲:「銘少爺認得我?」

李銘遠靠著不動:「這裡一般人進不來,進來了就是非富即貴。」

女孩呵呵笑:「聽說銘少爺喜歡性|感美人?」

「杜沙沙對你說的?」

女孩微微一愣,不像假裝:「杜沙沙是誰?」

「無關緊要的女人。」

李銘遠從牆壁上撐起身子,不再多說什麼,打算走過去。美女在旁邊輕笑一句「銘少爺今晚喝了不少,是在借酒消愁?」,他同樣地不理會,可是妖嬈美人沒放過他,她拉著他已經鬆開的襯衣領,猛地將他帶進了預備的包廳里。

廳內燈光正好,是朦朧曖昧的藍紫色。

李銘遠背抵牆壁,軟綿綿地沒有動。那女孩湊近鮮紅的唇,呼出香甜的氣息,笑著說:「銘少爺,敢玩玩嗎?」

李銘遠低下眼睛:「美女想來硬的?」

女孩嘴角噙著一絲玩味:「你以為我不敢?」

要對付一個腳步輕浮的男人,她顯然有勝算。既是有備而來,不出三兩下,她就拖著目標上了沙發,俯身親吻了下去。

李銘遠沉悶低笑,胸懷大開,兩手攤靠在沙發背和座位,仿似被動地迎接了侵入。他的襯衣很快被撩開,露出保養得當的皮膚,襯著上面遊走的彩色絢甲,空前的火熱膨脹了起來。

兩人近身纏綿一分鐘,廳門突然帶起一股微風,緊接著,李銘遠身上的女孩遠離了,呼的一下被人甩到一邊,手法毫不留情。

李銘遠對上一雙黑森森的眼睛,冷淡地問:「怎麼不多看會?」

沙小弦先回頭看了看,摸起几案上的水晶果盤,走到摔得七葷八素的女孩身邊,狠狠一爪子砸了下去。

眼睛皮眨都不眨,還是保持著維加賭場里小白臉的風格。

處理好障礙品,她走回來,居高臨下對著一動不動的男人:「我沒想到你這麼開放。」

李銘遠慢慢站起身,拉上襯衣,扣齊一粒粒扣子。整個過程兩人都沒說話,他再開口時,聲音還是冷淡:「這個女孩不是你找來的?」

沙小弦背對他站著:「我只翻過牆,躲過攝像頭,從來沒想過要找女人強|奸你。」

李銘遠低笑:「那你今天來這裡幹什麼?不是我逼你,你還不願意出來吧?」

沙小弦走到壁角按亮燈,剎那間,廳內光影輝煌。他們面對面打量對方,容顏都是清冷如雪。最後,沙小弦摸出衛衣兜里的小禮品盒,唰地甩在玻璃几上,淡聲說:「生日快樂,銘少爺。」說完拉開門就走了出去。

李銘遠站立了幾分鐘,撫平衣襟后,也朝門外走去。回到小美那邊,發現沙發里的她睜著一雙亮晶晶的眼睛。

「怎麼了?」他冷冷問。

小美面無表情地回答:「沙寶好像來過。」

李銘遠不說話。

小美伸出手,手掌心托著一枚內環鑲嵌了鑽石的戒指,玫瑰金色澤閃耀亮眼。「是沙寶的吧?卡地亞『唯一』,她現在還給你了。」

李銘遠猛地抓過戒指,攥在手心,僵硬地坐在了沙發上。

「為什麼不直接給我?」

小美翻過身,臉上一片寂然:「那得問小舅舅了。」

看來是察覺到他沒追出來,她就轉託小美送還。李銘遠走到臨街的窗檯探身觀望,外面燈火闌珊,冷清的街道沒一個人影。

時間又過了五個月,斷了聯繫的人還是杳無聲息,李銘遠一切如常,先打發了酒醉那天的女孩,問出了她的確和旁人沒關係,純粹臨時起意的口訊后,把她丟給了范疆處理。

小美興緻怏怏,倫恩也興緻怏怏。

她攔住要外出的李銘遠:「小舅舅又要訂婚了?」

李銘遠吐出一口煙:「嗯。」

小美懶洋洋地問:「那沙寶怎麼辦?」

「她快消失了一年。不在我計劃之內。」

小美揮揮手:「哦,那就先祝小舅舅幸福。」她轉身飄飄蕩蕩地朝二樓走,倫恩低低叫了一聲,也跟了過去。

一回到卧室,小美還有些沒轉過神,她坐著發了半天呆,才打開粉紅小本,按開Skype找【元寶】窗口。

沒人在,一年來一直沒人在,儘管臨走前,沙小弦告訴過她會上來一次。

看著屏幕,小美有些絕望,淚水慢慢地流了出來:「為什麼會這樣?好好的元寶戀到底怎麼了?」

終於有一天,苦守在電腦前的季小美聯通了視頻,看到了遠在中國的沙小弦。鏡頭裡,那邊的人膚色雪白,雙瞳深黑如湖鏡,而且她已經蓄起了馬尾,臉上還是平淡的神色。

小美還沒開口,眼眶又紅了。

沙小弦笑了笑:「怎麼了?」

小美哽咽:「你看起來氣色不錯,總是那麼漂亮。」

沙小弦撐住臉頰笑:「既然我長得美,你對美女掉什麼金豆子。」

「小舅舅要訂婚了!」突然一句好大的驚喊,語調尤為不平:「你還笑什麼,不準備回來嗎?」

沙小弦愣了愣,隨後用一指觸摸屏幕,好像隔著萬里重洋,她要抹平小妹妹臉上的淚。

「不回了。我要做的事已經全部做好了。」

「你也是這樣說!」小美悲戚大哭,「一臉淡然的樣子!」

沙小弦哄了半天。

小美的聲音回蕩在空寂的房間內:「我知道你安排好了獅子宴,可我心裡一直盼你回啊,因為小舅舅是你的,憑什麼要讓給向玲玲?」

那邊沒人回答。

她又大聲叫嚷:「獅子裝、領獅舞、腳仗都到位了吧,難道你不怕出什麼意外?」

「汀爸在,沒事。」

小美不依:「一定不回來嗎?」

「寶啊,快點,時間到了!」Skype里突然傳來一個年輕男孩的聲音,小美正在噘嘴說「叫得這麼親熱,你以為你是誰啊」,視頻窗口壓下一張清俊的臉,對著她看了又看。

「喲,正聊天呢!」那帥哥大咧咧地攬過沙小弦肩膀,湊過上半身壓住座位上的人,不住嚷:「好了沒有好了沒有?」

嗡地通訊器黑了。

小美氣急敗壞地拍著桌子:「那男人是誰啊?怎麼能這隨便抱住沙寶?」

房間里哀嚎不斷,傳回她一句又一句響亮叫聲。

小美拍了會才走出大門。過道地毯里赫然躺著一截火柴梗,她撿起來聞了聞,叫住路過的僕從問:「剛才是小舅舅站在這裡嗎?」

「是的。」

小美眼睛一亮:「站了多長時間?」

「好像有七八分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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歸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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