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仿若萬箭穿心
文宣元年,宇文承煥大肆操辦宇文勉的三歲生辰,宮裡熱鬧非凡,到處洋溢著喜慶,朝臣的獻禮和各地的貢品堆滿了昭華宮的每一個角落。
宇文勉開始還覺得新鮮,用過了午膳便煩躁起來,摟著南宮綰妧的脖子委屈地說想回原來的家。
他口中原來的家便是宇文承煥未登基前所居住的常廣王府。
南宮綰妧其實並不喜歡熱鬧,但她身為中宮皇后,避免不了要接見命婦,半天下來亦是疲憊不堪,宇文勉如此一撒嬌正中她下懷。
她以宇文勉需要休息為由,躲到寢宮裡,一切由貼身宮女茗微主持。
茗微從小就伺候南宮綰妧,南宮綰妧深知她的性子,把外頭的事交給茗薇,南宮綰妧很放心。
外頭依然熱鬧,而她的寢室卻安靜得有些冷清,她抱著宇文勉,輕拍他的背部,哄他入睡。
早有倦意的娃兒不出片刻便在她懷中甜甜入睡,她望著孩子那精緻的面容,腦中不由地浮起另一張相似的面孔。
四年了,他還好嗎?聽說邊疆苦寒,不知他是否後悔當初的選擇。
每逢宇文勉的生辰,南宮綰妧便會問自己一次同樣的問題,可問也是白問,她對他如今的情況一無所知,他的消息她還要從宇文承煥嘴裡知道。
她和宇文承煥之間的關係很敏感,她知道宇文承煥一直耐心等她,可她卻沒辦法敞開心懷。
她並不想從宇文承煥嘴裡知道關於那人的任何事,因為這樣會讓她心裡越發覺得虧欠宇文承煥。
早在閨中時,她便在慶恩寺求過一卦,解簽的大師說她生性淡漠,心冷無情,傷人傷己。
當時她還暗自不屑大師的判詞,她向來覺得自己是個溫和善良之人,如今想來,大師的話似乎也有幾分道理。
在寢殿里歇了兩個時辰,南宮綰妧到了傍晚時分才醒來,宇文勉早已被嬤嬤帶到外頭玩耍,反倒是宇文承煥出現在屋裡。
宇文承煥背對著她站在窗邊,倒負雙手望向外頭,清瘦的身影一動不動,仿若雕像。
這些日子沒注意看,好似他又瘦了許多,這些年,他表面看起來高興,但南宮綰妧知道,其實他與她一樣活得鬱鬱寡歡。
宇文承煥的心結是她,而她的心結,卻是另外一個人。
紫容見南宮綰妧醒了,便上前道:「皇後娘娘可算醒了,陛下來了好一會兒,見娘娘睡著便一直等著,生怕擾了娘娘的睡眠呢!」
宇文承煥聞言轉過身,目光落到南宮綰妧的身上,未言先笑,「你家娘娘想是今日受累了。」
睡前南宮綰妧解了外袍,此時身上只有一件單薄的襦裙,露出如天鵝修長潔白的頸項,那鎖骨精緻得像是江南特貢的白瓷。
宇文承煥落到她身上的目光一暗,彷彿被黏住一般。
南宮綰妧極少在宇文承煥面前如此隨意,頓時周身不自在,正想著該用何借口把宇文承煥支開時,宇文承煥已經邁步向她的鳳榻走來。
他盯著她,眼神如幽潭般深不見底,她不由自主地拉高錦被捂住身子,微微皺起眉頭。
若是往常她做出這般舉動,宇文承煥定會止步,可今日他卻像是沒發覺她的不悅一般。
一股濃郁的酒氣撲面而來,南宮綰妧微微釋然,原來他喝了酒,難怪會如此。
「紫容,陛下怕是醉了,你去傳話給高鑫,讓他來伺候陛下去歇息吧!」南宮綰妧借題發揮。
「不礙事。」宇文承煥給紫容一個眼色,「你去叫人給寡人做一碗醒酒湯便可,不必急,火候要夠。」
紫容心領神會,抿嘴一笑,「喏!婢子這就去,陛下和娘娘說說話,婢子去盯著御膳房的人做醒酒湯,一定讓他們做夠火候。」
南宮綰妧無奈地目送紫容的身影離開。
宇文承煥在她床邊坐下,目不轉睛地盯著她,直看得她渾身發毛。
她勉強擠出笑容,「陛下為何盯著本宮看?難不成本宮今日與以往又有不同了?」
「阿綰……」
宇文承煥輕嘆一聲,「我何德何能,得你為妻?」
「陛下何必妄自菲薄,這天下所有的女子皆以能進宮伺候您為榮。」
「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飲。」
南宮綰妧聽得頭皮發麻,宇文承煥是個內斂的人,極少說出這般露谷的話,想必是酒氣壯膽,竟然敢在她面前油腔滑調了。
她正暗自思忖該如何轉開話題,卻聽宇文承煥道:「邊疆傳來消息了。」
南宮綰妧只覺渾身的血液瞬間冰涼,她不由自主地攥緊錦被,身體繃緊,臉上的笑容僵住。
宇文承煥目光落到她因使力而發白的指尖上,心裡一陣失落,臉上愣是沒流露出分毫,反倒溫和地笑了起來。
「你不用擔心,他很好……他又立戰功了,大勝柔然軍隊,虜獲牲畜無數。只要消息一傳開,他便是赫赫有名的戰神,不多時就會班師回朝。」
南宮綰妧覺得身上的血液又開始流動,手腳也漸漸恢復了溫度,她扯了扯嘴角回宇文承煥一個僵硬的笑容,「恭喜陛下!」
「恭喜我?」宇文承煥伸頭過來,「他要回來了,你不歡喜嗎?」
歡喜嗎?等了那麼多年,他終於要回來了,可是回來又如何?她與他再也回不到過去了,桃花依舊,人事已非。
「我歡喜,為陛下感到歡喜。陛下得此將才,邊境安寧,陛下的天下便能安定。」南宮綰妧想笑,可不知道為何鼻子一直發酸,令她說話的聲音莫名沙啞。
「阿綰。」宇文承煥伸手過來握住南宮綰妧的手腕,「我會寵你一輩子。」
南宮綰妧本能地縮回手,向床角縮去,卻不及宇文承煥的動作快,她整個人落入宇文承煥的懷裡。
桃花釀的香氣將她徹底包圍,宇文承煥噴著熱氣的鼻鼻息落到她的耳邊,「忘了他吧!」
南宮綰妧奮力掙扎,卻沒料到宇文承煥雙手竟然如鐵臂一般,她頓時恐慌起來,剛剛心裡所有的不安和委屈頃刻化成了洶湧的淚水。
「阿綰,阿綰……」宇文承煥噴著酒氣喃喃地喚著她,嘴唇印上她的臉上。
一絲鹹鹹的味道毫無預警地滲進宇文承煥的嘴裡,他僵在那裡,片刻后忽然頹敗地鬆開手起身離開床榻。
「寡人喝多了。」宇文承煥盯著南宮綰妧側臉,希望她能回頭看他,可他最終失望。
「寡人走了。」聲音帶著落寞與無奈,他從來不會勉強她。
轉後身后,南宮綰妧幾乎微不可聞的舒氣聲傳來,宇文承煥心口猛地一抽搐,彷彿萬箭穿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