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0.興亡遺恨
「舊日繁華事盡刪,春秋愁鎖兩眉彎。珠襦已分藏棺底,金碗尤能出世間。離合驚心悲畫角,興亡遺恨記紅顏。看他跋扈終何益?寶殿飄零翠瓦斑。」
即將臨盆的小夢正在花園散步,忽然被一陣隱隱入耳的婉轉清揚的崑曲所吸引。起初是細細的靡靡之音,彷彿於風中稍來,又彷彿從四面襲來,竟不知縹緲之音的源頭何處。但轉過幽徑后,於花叢樹影間尋覓,那歌聲與曲聲卻漸漸清晰而分明。待歌詞開始辨認得清時,小夢既聽出了唱詞里的哀怨與蒼涼,同時也看到了那個年過四十風韻猶存的倩影。她端坐於涼亭內的石桌旁,懷抱瑟琶,愁雲滿面,邊彈邊唱,身邊竟一個宮女也沒有。
陳圓圓,這個在野史中稱得上改變了中國歷史的美貌女子,顛覆了明朝,傾倒了大順朝,而真實的生活竟然如此簡單孤獨,處處流露著不如意。她嬌柔、脆弱、出塵,或許紅塵里的流言蜚語早已被她埋入了木魚的擊響,誰曾想又被吳三桂的剛愎惹得沸沸揚揚。飛揚中,她是幸或不幸,她是愛或不愛?或許她也分不清了吧——
小夢悄悄近前,從後面蒙住了她的眼睛,嬉笑道:「什麼興亡遺恨記紅顏?姐姐竟有這許多感慨?」陳圓圓原本嚇了一跳,聽得小夢的聲音,就捉住她的手,將她拉到跟前道:「你想嚇我一跳不打緊,別嚇了妹妹才是。寶寶都快生了,還這麼調皮?」
小夢拉著陳圓圓的纖纖素手笑道:「姐姐,怎麼你成親這麼多年,就不想生個寶寶?若有個寶寶陪伴,你也不至於那麼寂寞。」
一番話勾起陳圓圓的傷心事,做為女人,她何嘗不曾有當母親的夙求?只是……,「或許,是我造了太多孽吧。一個百姓口中禍國殃民、紅顏禍水的女人,如果老天爺不給她一點懲誡,這世上哪有公平之事?」她哀怨的神情帶著幾分自嘲。
「欸,別自怨自艾,不去試怎麼知道不成?」小夢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滴溜溜地轉,一揚眉笑道:「聽說城外有座註生娘娘廟很靈驗的,不如你和平西王,不不不,是大周皇帝一起去求,一定成的。」
陳圓圓道:「就算真靈驗,我去就行了,哪能叫他和我一起去,他哪肯呢,一定行不通。」
「只要你肯放低身段求他,他為了讓你開心,一定會答應的。到時,就看你的手段了。嗯?!」小夢覺得此時自己的表情特八卦,但為了福臨,也只得豁出去了。
「可是,王爺年事已高,你覺得有可能嗎?」陳圓圓的懷疑不無道理。但此時,小夢卻只能睜眼說瞎話。「當然可能了,王爺老當益壯,你們倆一定能生個白白胖胖的兒子的。」小夢充滿嚮往的美好表情令陳圓圓不禁心動了。她看著小夢隆起的肚子,不覺將手掌輕輕放在上面,她彷彿感受到生命地跳動,粉腮不禁飛上兩朵紅雲。她輕輕地點了點頭,是啊,該怎麼樣,都得去試試。這一瞬間,她竟忘了自己的修行,她並沒有真正放下凡塵俗世。其實,她還是愛著吳三桂的。她對他的愛是那麼深沉,那麼複雜,那麼矛盾。
隔天,小夢就見到了效果。不知道陳圓圓用了什麼方法,不知說了多少枕邊話,總之,吳三桂真的願意同她到廟裡燒香。小夢與孟飛自然如願得以相伴左右。陳圓圓為的是帶小夢一同去遊玩,小夢的理由卻是去求註生娘娘讓自己平安誕下麟兒。
出發之前,孟飛與小夢叮囑多次,出去后,讓小夢尋機找個機會先行離開,待一柱香后,孟飛再行下手,然後逃脫,兩人就相約在城外的放鶴亭會合,沿途約定做好標誌。小夢身子不便,倘若不幸被發現了,就將責任全部推到家丁杜飛身上,自己則一問三不知。這點編故事的能力相信小夢做得到。到時只管向陳圓圓哭訴,企求,陳圓圓一定心軟,護著小夢。以後孟飛再尋機前來接小夢離去。
這一切,他們討論了千百遍,似乎都萬無一失了。可小夢唯一的擔憂卻是萬一孟飛從此回不來了呢?但這層擔憂太過烏鴉,小夢不敢說出口,彷彿說出口,就要成真一樣。
「才別細雨,又臨清風,萬綠叢中別樣紅,蜂蝶嬉戲百花中,景緻更百般嫵媚、靈動。」放眼望去,蒼翠遍野,雲霧繚繞,此番靈山的美景令小夢不禁陡生感慨。身旁的孟飛瞟了她一眼,卻面無表情,只有陳圓圓笑著挽住她的手臂,一派姐妹情深的模樣。
寺廟掩映在綠色林木中,若隱若現,硃色的磚牆,燕尾形屋角飛翹,而裊裊的輕煙和淡淡的香火味,早已為註生娘娘廟憑添了幾分**和肅穆。
庵內古木參天,平日香火鼎盛,今天卻因為「大周皇帝」聖駕光臨,早已摒退一干閑雜人等。只有主持親迎庵外。一番寒喧之後,吳三桂與陳圓圓虔誠焚香參拜。小夢輕蹙娥眉,以手捧腹,低調地退出人群。慢慢地向庵外走去,吳三桂親信馬元帥看見,也以為她只是身子不適,或者想去行個方便而已,不加理會。
孟飛暗執飛鏢,抖擻以待。半個時辰后,吳三桂與陳圓圓焚香祈禱完,主持奉茶閑聊完畢。陳圓圓才陪著吳三桂在庵內的庭院里散散步,散著散著就離親兵越來越遠。此時,想必小夢已經走遠。孟飛想:這個時機再合適不過了。他早已匿於朱牆邊的樹上,眼見吳三桂的背影越行越遠,這個角度,這個時機,恰恰好。他右手一揚,銀光一閃,一隻明晃晃的銀鏢電光石火般地疾馳,未及一秒,隨著吳三桂一聲悶哼,銀鏢勁道十足,不偏不倚地穿透後背直刺心臟位置。「三桂……」陳圓圓的尖叫還未完,孟飛早已「嗖」一聲躍向牆外,消失在綠樹叢林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