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其實我能看出來,不知為何這個白姑娘看起來似乎對這個秦國以及秦國的百姓並沒有多大的興趣。當我拿秦國無辜百姓的生命來威脅她的時候,她看起來並不為之所動。甚至嘴角一撇,居然還能笑出來。我不能去想太多,也不敢去想太多,只能認為是她在故作玄虛強裝鎮定,只是為了不讓我以為自己很重要。
白姑娘微微瞥我一眼,道:「既然你如此聰明,也該能看得出來,我對秦國並沒有絲毫感情。你的死將在秦國引起什麼樣的禍端,給秦國帶來什麼樣的戰爭,與我無關。」她滿不在乎地笑了:「你的如意算盤打錯了。」
「可是這與他有關。」我盯著她,說:「你知道我說的是誰。」
那一刻,我肯定地認識到,我成功地揭開了她的逆鱗。我不了解她,她可能會殺了我。她的眼睛忽然間微微彎了起來,眼瞼慢慢地落下有抬起,像她這樣的人,這種時候越是笑的溫柔燦爛,說明她越是生氣,越可能是在暗自盤算怎麼樣殺掉我才能讓她更加解氣。因此人都說「咬人的狗不叫」。
馬車還在向前行,輪子軋過的路面發出輕微的響聲。微風輕輕地吹拂著車上掛著的小鈴鐺,在這突如其來的安靜中,叮叮噹噹的聲音尤為清脆動聽。我抿了抿唇,問:「我不知道你們之間有過什麼,我也不想知道。這件事其實有兩全的辦法,我知道你明白。但是如果昭和出了什麼事,我出了什麼事,他的未來,你的未來,都只能變成一場笑話。我想,畢竟沒有誰能原諒給他們帶來戰火、帶來無家可歸的災難的元兇。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你應該明白。」
白姑娘嘴角一動,看著我,說:「你能承諾什麼呢?」
「我不能承諾什麼,我只知道如果我死了,你們必定不會全然脫身。」我低頭摳摳手指甲,「其實這事你們不虧,一點都不虧。季澈自己作,把整個季家都作到了你們手裡任你們擺布,對於你們來說這本身就是很成功的一件事情。更何況你們幾乎沒怎麼出力,全是憑著這中間各種人物之間微妙聯繫的巧勁,簡直是坐收漁利。現在又能通過一點點的改變,免去一場不必要的戰禍,你不覺得這其實是很划算的嗎?」
「你懂什麼。」
白姑娘的話冷漠而無情,根本不像是被威脅的人該有的口氣。但是根據她問我能承諾什麼,應該能看得出來她準備讓步了。我便退讓道:「是啊,不參與到彼此的生命中,便不能知道他到底經歷過什麼,就沒有資格對他品頭論足。白姑娘,你不知道我經歷過的事情,便不知道為什麼我能為昭和對雲舒她們做出什麼事。我不知道你和他經歷過什麼,所以也不懂你們在這件事情中處於什麼視角。現在我只知道,這件事上面,關於昭和,我不會退讓。你們的選擇是什麼,後果是什麼,那是你們要經歷的事。」
「好。」她道,「我答應你,保證季澈和瑞毓不會死。」
「我也不允許你對昭和做什麼過分的事。」
「比如?」
「對她施刑。」
「怎敢。」白姑娘嗤笑一聲,嘲諷道:「她的待遇你又不是沒看到。」
我不說話。
她整理了一下衣袖,「我去跟他說,然後後天送你回大齊。」她斜著眼睛微笑道:「至於你威脅我們的下場,你也都心知肚明。」
我也笑,「自然知曉。」
他們沒有讓我等到判決季家的結果就把我送回了大齊,送我回來的不是別人,正是白姑娘。我們共乘一騎,在我跟她「商量」之後的第三天就出發了。說來也巧,這一路上居然也沒個風風雨雨的,皆是每日里艷陽高照,我們如風一般穿梭在大街小巷、平原湖泊,甚至是崇山峻岭之間。
我問她:「這樣遠的路程,等你回去又得自己一個人,多危險。你為什麼不讓別人來帶我回去呢?那樣不是更省事嗎?或者你給長清他們說一聲,咱們兩邊接應,豈不是比你這般更好?」
這次她居然沒有對我冷言冷語或是表現出嘲諷或不理睬,而是淡淡地抬頭看了一眼天空,說:「我想去見一個故人。」
我聽了,心中其實猜到了她說的故人應該是雲舒。但是看看她難得平靜安然的面龐,我想,讓她自己待在自己的世界里吧,那樣的話,她應該會舒暢一些。而對於我,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回到大齊一共花了半個月,因為我們騎的是白姑娘的坐騎,故而速度會比平常的駿馬要快一些。自從離開秦國,白姑娘便再也沒給過我任何緩解羅渡的解藥,甚至連安胎的葯也不給我吃了。一路上我咯血咯了兩次,她都是冷冷地坐在一旁看我狼狽不堪,頂多給我一杯水,讓我漱漱口。我明白這是她能給我的最大的幫助,我現在的情況只是因為我自己,沒有任何理由怪她。
到達洛京城的時候,正好在那一天的黃昏。白姑娘沒有按照我的想法直接去京郊林府,而是直接策馬進了洛京城內,將馬匹停在了秦王府門前。她不熟悉洛京城,讓我給她指路,我撒謊說我是路痴,她便威脅我要把我帶到城外山林之中扔了。我的小命一瞬間被她捏在手裡,便只能乖乖地聽她的話,把她帶到了秦王府。
黃昏時刻,巨大而圓的紅色落日靜靜地掛在西方的天空之上,以肉眼不可見的速度緩慢而沉重的往地平線之下的地方墜去。從各個城樓亭台的縫隙中,將鋪天蓋地的紅光潑到秦王府門前的這條巷子里。我朝著來時的路看了一眼,那條路上滿是熱烈的紅光,簡直就像是血。路的盡頭漸漸出現兩輛馬車,遍體通黑,看著好像是什麼東西的影子。馬車一前一後,後面跟著幾匹馬,馬蹄的噠噠聲,馬車車輪滾動的聲音,一瞬間填滿了整個巷子。
我坐在馬上,扭著頭。白姑娘見我回頭便也跟著回頭。駕車的馬夫見著我們,回頭跟馬車內的人說了什麼。一隻手一下子掀開了帘子,長清的臉一下子闖進我視線。
我記得那一刻時間幾乎靜止了,我在馬上拗著身子,他在車裡探著身子,我望著他,他望著我。馬車漸漸行近,我們的距離慢慢變近。
我看到馬車走到秦王府門口停下,立刻抓緊了白姑娘借著她的力要跳下去。白姑娘知道我不會功夫,見我突然如此莽撞簡直嚇了一跳,她一隻手緊緊拉住馬韁,一隻手順著我借她的胳膊把我架了起來。於是我整個人都懸在了半空。白姑娘見長清下車來到了,才慢慢把我放下來。
我腳一著地,便直直地扎進了長清懷裡。我死死地圈著他的腰,把頭埋在他懷裡悄悄落淚。我太激動了,看到長清的一瞬間眼睛里就一下子擠滿了淚水。我好想他,我好想他,我還以為我再也見不到他了。
長清抱著我,我感覺到溫熱的東西掉進我脖頸里。他哭了?長清他哭了?我趕緊蹭乾淨了眼淚抬頭看他,長清他眼睛通紅,臉上卻掛著最燦爛的笑容。我舉起袖子給他擦眼淚,「你哭什麼,你別哭啊。我,我回來了,你看,我跟你說過的啊,我會好好的回來的,我回來了。我沒騙你,長清。」
長清吭哧一聲,笑著把我的手拿下來,「傻瓜,我哪裡哭了,你看錯了。我沒哭。你沒騙我,我沒哭。」說著給我擦眼睛,我也笑,笑著說:「我也沒哭,咱倆都是好樣的。」可是說著說著眼睛就熱了起來。
白姑娘忽然插話,「你最好注意點情緒,你肚子里還有孩子。」
我吸吸鼻子,點頭說我知道。
長清卻一下子愣住了,他慢慢把我推開一點,眼睛慢慢看向我的肚子,又看看我的臉。如此幾次。他問:「她說什麼?」
我本來想偏頭給他個白眼,卻一偏頭看見了從車上馬上下來的一群人。有雲舒,瑞軻,林伯伯,還有杏浮,湖安,靈溪。我臉上一紅,反應一滯,慢半拍地說:「孩子。」
白姑娘從馬上跳下來,看了一眼長清,說:「她懷了你的孩子,你們最好小心一些。」說完,直奔雲舒而去。
我看見雲舒的眼神蒼白而冷漠,見到白姑娘,如波瀾不驚的古井。
我還在愣神,長清一下子把我抱了起來,在原地轉了好幾個圈。我一驚之下連「哎」了好幾聲,長清才把我放下。他害羞一般地撓了撓頭,又伸出手往我肚子的方向伸了伸,如此三四次,最終沒有一次碰到我的肚子。我知道他高興,也知道他害怕,害怕自己的些許細微的小動作會傷到我肚子里住著的那個小傢伙。但是,看著他那笨拙又可愛的小心翼翼的模樣,我簡直要笑炸。在他不好意思地笑了地五次的時候,我拿起他的手,輕輕地放在我微微凸起的小腹之上,說:「快四個月了。」
長清的手掌在我肚子上微微摩挲了幾下便趕緊拿開了,局促不安卻難掩興奮地跟我說,「咱們,咱們得趕緊舉辦婚禮了,雲笙。」
我笑,忽然想起來他給郭輕韞送嫁衣的事,撇撇嘴,「你不是都給郭小姐送過去嫁衣了嗎?你們倆成親去吧,我們娘倆過我們娘倆的,才不跟你一起過。」剛說完忽然想起來林伯伯還在,趕緊捂住嘴往林伯伯那邊看過去。豈料,秦王府門口已經空空蕩蕩,只剩下負責看門的幾個侍衛冷冷清清地守在門口。還不時地將目光瞟向我們。
我吞了口口水。
長清回頭一看,忍俊不禁。「好了,我們先進去吧。你得好好坐著。回頭我跟你說具體的情況。」說著還伸手來扶我,搞得好像我連走路都不能了一樣。我拍掉他的手,他執意要扶我。拗不過他,只能隨他去了。
進了秦王府,我站住了,看著前面一排宮殿一般的房宇,我不知道該往哪裡走。大廳里沒有人,庭院里也只有負責洒掃的僕人在忙。我該往哪裡去?山月閣嗎?我再回到那個地方合適嗎?還是說往雲舒住的院子去?雲舒正在和白姑娘說話,我這個時候過去不太好吧?更何況還帶著長清。
我問長清:「你們,和林伯伯,為什麼會往秦王府里來?」
長清扶著我往後院走,一邊走一邊跟我說:「今天我們和秦王爺燕王爺他們一起進了宮,說是逼宮也不算,總之是勸著皇上把皇位讓給了瑞琰。」
「啥?」簡直震驚!「瑞暻退位了?不是,怎麼回事?」
長清看我又驚又急,連忙給我順氣:「你別急呀,聽我慢慢給你說。走,我們先回去,你坐下來喝杯水再說。」說著,帶著我往山月閣的方向走去。我察覺了,因奇問道:「誒?怎麼回事?怎麼往這邊來了?」我看看長清,問:「難道你在秦王府里住在這裡?」
他點頭,「一開始王爺想給我們安排客房,又說飛玉閣已經空出開了,想讓我和父親住在飛玉閣里。王妃卻說要我們住進山月閣。後來我才知道原來這是你之前住的地方。」
說話間,就到了山月閣。
長清扶我進去,林伯伯正躺在安樂椅上搖著蒲扇看著薄暮的夜空,見我們進來了,也不說別的,沖我微微笑笑算是打了招呼。我也笑笑,問了聲好。長清囑咐林伯伯說要他別在外面坐太久,四五月份的,天還涼著呢,小心病著了。林伯伯點頭,見我們進屋去,開口道:「小笙一路奔波,晚飯還沒吃。你別光顧著說話了,趕緊給小笙弄點吃的去!」
我趕緊回身,擺手道:「不用不用,林伯伯,我不餓,中午吃的多也沒怎麼消化,我還不餓的。」
林伯伯練練搖頭,道:「不不不,你現在是雙身子,可不是那個風風火火的小姑娘了,得學會照顧好自己啊!趕緊讓長清給你整點軟和的,先吃點再說話。」看我遲疑,林伯伯看一眼長清,長清立刻明白,喊來了婢女讓她去準備些吃的。我推辭不下,便點點頭說:「我知道了,林伯伯放心。」
林伯伯又看了一眼長清,跟我說:「怎麼了,還叫我伯伯啊?」
我臉上突然一熱,臉上肯定通紅通紅了,趕緊雙手捂住臉,不知道該說什麼。長清憋著笑,「一本正經」地喊了林伯伯一聲,讓他早點回去休息,小心別著涼了。說著把我送進了屋,我進屋的時候聽見他跟林伯伯小聲說什麼:爹,雲笙膽子小,等過一段時間她過門了,哪能不喊您爹啊?
我跑到鏡子前照一下,果然,老臉通紅。
後來婢女送來了一碗紅棗銀耳羹,一碟螺絲轉和兩個煮好了的雞子。我吃著喝著,聽長清跟我說瑞暻的退位到底是怎麼回事。
大齊和秦國的那場所謂的戰爭最終以秦國的隊伍求和而結束。季為安老爺子在戰場上看到林伯伯的那一刻,他就明白了這場戰爭他們是打不贏的,更何況還有南安奇公主雲舒加持和沙場神將在秦國部隊中中路策反、與大齊部隊裡應外合。就算是個傻子,也能明白這場戰爭誰輸誰贏。我聽了之後,放下碗,問長清:「雲舒改了我的計劃你知道嗎?」長清說他知道,他也明白雲舒是為了我,為了我以後在林家的日子著想。「她良苦用心,我不能拒絕。所以雲笙,你要好好的,才能對得起王妃為你做的這麼多事情。」
天還沒亮,瑞琰和瑞嵩就領著兵馬秘密潛進了皇宮,因為有虞然在接應,所以過程尤其順利。當他們一路進軍到德泰殿的時候,瑞暻正在德泰殿中看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