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劫
是誰呢?誰劫走的她?誰能劫走她?
翟羽揣著滿肚子的疑惑,將那日下午的事再三回憶——
那天,她睡的很沉,因此,只覺沒多久就被夏風從床上喚起來。原來是敬帝醒了,柳醫正找他過凌絕殿去共商敬帝病情。確保她醒過來后,夏風便跟著再三催促他的小太監一起走了,而她下床來,準備再去議政處召見兩個大臣,可還沒走出自己的院門,鼻端忽聞一陣異香。剛念著閉氣,腳下一軟,便已經人事不省。
那陣異香應該是迷藥,可是誰施的,她當時毫無所覺,現在也想不出破綻來……即使是有人武功高強能將她一無所覺地迷倒,又是怎麼弄出宮來的?
而至於……目的……
是看出她即將領兵,怕她勢力過大,所以刻意破壞?還是想將她帶到某處,乾脆神不知鬼不覺地殺掉?
那做這事的人,怎麼想,那個人也逃不脫干係。
而且這也不是他第一次劫走她了。
馬車行了許久,終於停下,有人上的馬車來將她抱下去,步伐平穩地走了盞茶時分,將她放在了一張有些潮冷的床上,轉而出去了。沒過多久,又進來,扶著她坐起靠在床頭。翟羽鼻尖嗅到飯菜的暖香,匙碗相碰的脆響后,隨後便有什麼溫熱的物體沾了沾她嘴唇,應該是肉片,翟羽沒有如此人所願張開嘴吃東西,而是扭頭避過去。此人不依不饒地追逐,翟羽咬緊嘴唇,擺明了態度,終於聽到瓷碗被放在桌上的聲音,雙頰卻驀地被人死死捏住,推的她後仰,然後將一杯溫水悶悶灌入,翟羽掙扎無能,更險些嗆到……
這杯水灌完,耳邊響起一個中年女人略顯尖刻的聲音:「長孫殿下,我可沒什麼耐心,如果你不乖乖吃飯,那我便一杯杯給你灌水,長孫殿下在馬車上顛了這麼許久,再灌下這許多水,如果我不讓你如廁,會不會很有意思?」
翟羽咬緊唇角,朝向這聲音聽上去完全陌生的女人,又怒又恨,呼吸沉重。
見她表情憤慨,那中年女人輕蔑一笑,「如果皇長孫乖乖吃飯,我便解開繩子,還讓你重見光明怎樣?」
翟羽猶豫片刻,終是緩緩點了下頭。
輕蔑笑意再次響起,手腳的束縛卻與此同時被解了開來,翟羽將已經麻木冰涼的手沉沉抬起,自己將眼前的布條取了下來,一面適應眼前光線,一面慢慢給自己活血。
然後她看清了眼前的中年女人,微胖,卻是一身紫色勁裝;臉帶兇相,表情輕蔑,手上把玩著一把匕首,剛才割斷她手腳繩索想必便是用的它……
回想了下剛剛手腳繩索相繼被割開中那短暫的間歇時間,翟羽知道眼前的女人必是個高手……她是被豢養的殺手?還是純粹的江湖人士?聽她的口氣,並不怎麼懂規矩,不像是被深宅高牆所束縛磨礪過……
不過,其實她不用多想多猜了吧,綁走她的應該非翟琛莫屬。
可他居然也放心讓這些人來接觸她?就不怕她的真實性別因此暴露?
不過也是,太子如果死了,他如今想再爭皇位,便必須是明爭,不用再借她的身份隱藏半分……她的性別暴露了有什麼關係?或許死了更好……
「既然解開你繩子了,飯便殿下自己吃吧?不過如果等會兒我進來給你送熱水時這飯菜還沒動過……我自有一套方法收拾你。」在她的怔愣中,那女人打了個哈欠打算轉身便走,可翟羽卻一下拽住她的衣角,指了指自己的喉嚨。
「這啞葯可不能給你解藥,否則你真提出什麼過分的要求,我可不知道要怎麼拒絕。」女人說完,冷笑一聲,將衣角從她本就沒多少力氣的手裡奪走,轉身出門,聽聞一陣鎖鏈輕響,門外就再沒了動靜。
翟羽坐在床上,將視線落在熱氣騰騰的飯菜上,其實腹內空空,她卻一點胃口都沒有。
靜坐了片刻,她的唇角才緩緩彎起,她這算不算因為輕敵而導致的功敗垂成呢?
原本算準此時的他不會入宮,而宮中戒衛森嚴,她還將東宮的守衛與侍奉全部換掉了,他再不能像以前那般來去自由。卻沒想到他有本事潛進武林高手不說,還能將她堂而皇之帶出宮……
可如果是別人呢?不對,別人就更沒有這個本事了……而且綁走她有什麼用處呢?不就為了眼看要落在她身上的兵權么?如果不是為了那個高高在上的位子,還能是為了什麼?
手腳都漸漸恢復了知覺,開始發熱,翟羽捧起飯菜,開始慢吞吞吃著……還沒到絕望的時候,她也不允許自己絕望。目前不知翟琛打算如何處置自己,不如先靜觀其變,看有沒有機會逃走……即使到時候兵權旁落,她最沒出息的不過就此逃逸山野,放棄愛恨家仇重新開始,由得他們幾個斗去,誰輸誰贏都和她再沒關係……
心裡暗暗笑了笑自己的隨遇而安和不思進取,翟羽放下了手上沒吃幾口的飯。
**
之後,翟羽偷溜下床研究了下房間的構造,果然除了門被鎖上,窗戶也被釘的死死的,她還想,為了怕她逃走,是不是這一路上到一處就得釘一處的窗子?可事實證明,她想錯了。在這裡,一待就是好幾天,看來是存心想將她困在這裡拖延時間了……
她隨身藏著的匕首在最開始醒來便發現已被搜走,而除了嗓子不能發聲,內功也始終使不出來,渾身軟綿綿的多走幾步都會疲憊。而這麼些日子,門窗被困,屋外還輪換著高手守衛,她沒有找到一點逃走的機會,就連裝病,也不過換得那中年女人越發淡漠鄙夷的目光。
如果主謀者真是翟琛,翟羽有些懂他為什麼不用小滿來守她的原因了……一是在敬帝昏倒之後,小滿便被自己尋了個錯處調去皇陵除草,一時無法回宮,二便是怕她會對自己心軟……
在嚴密的看守下,時間一天天過去,翟羽心情也一天比一天低沉。在最無聊時她甚至想過,會不會翟琛壓根就沒打算再放她出去。
可第十天的夜裡,她剛睡下,正對著床頂發怔,門口鎖鏈卻忽然一陣響動,翟羽立馬滿懷期冀望過去,心裡有絲期盼是誰找到她了來救她了,可視線里出現的卻只是那女人。她疾步走過來,對她冷冷一笑,一掌敲在她頸側……
翟羽再度醒來時便又是在馬車上,手腳又被捆了起來,眼前也被遮住,一路上沒給她任何機會判斷身在何處該如何逃脫。這一行,又是許多日子,途中經歷了不少難走的山路,而且越到後面越難走,不得不常常將她從馬車上拖下來,幾個人輪番扛著用輕功翻山越嶺。這麼疲憊急切的趕路終於在一天停了下來,那一天她又被人迷暈,最後的意識是她被人裝進了麻袋。
再度醒來時,手腳重獲自由,眼睛睜開居然也能見到光亮,而耳邊的聲響……耳邊聽到的聲音讓翟羽一下子從所躺的榻上坐了起來——
這……這是將士操練的聲音啊!
整齊劃一的呼喝聲使得翟羽震驚不已,視線環顧四周,果不其然身處一頂較為寬闊的羊皮營帳,簡易的行軍榻過去幾步是一架三開面的白緞屏風,隔斷了營帳外端隱隱可見的書桌和這床榻。
翟羽低頭看看身上,只一套貼身中衣,不由有些無措,而正當她既莫名其妙又不知如何是好時,簾帳一聲輕響,便可見屏風外站著一個頎長人影……
雖然是穿著軍裝鎧甲,是她未曾見過的他的模樣,即使是隔著屏風,只能見一個模糊剪影,可她還是一眼便看出這是他……
「果然是你……」本能開口,卻驚訝發現她居然能說話了,不由自嘲地笑笑,垂下目光,「你還是拿到了兵權。」
他沒有越過屏風過來,而是徑直走到屏風那頭的書桌前坐下,先取下頭盔,給自己倒了杯茶,才用她許久未曾聽過的熟悉嗓音,慢條斯理回她,「不是我,是翟琰。」
「六叔?」翟羽皺眉,不過轉念便想通,「也是,六叔畢竟比你可靠多了。」
而且……
翟羽似又想到什麼,唇角微勾,「皇爺爺這招真妙,讓你做六叔的副手,受六叔領導,如果你們先前真的心生嫌隙,怕這嫌隙會因此加深吧?」
翟琛沒有理會她的問題,只靜靜在一端喝茶,反倒是翟羽先耐不住性子,磨著牙另起一問:「喂。你劫走我這件事我能理解,畢竟不想兵權落在我手上,致使你再無迴旋餘地,可你為什麼一定要費這番工夫將我綁來這裡?」
「你不是很聰明?」翟琛輕慢地回問她一句。
「我……」翟羽重重吐出口氣,冷笑著說,「不及你!」
他又許久沒回話,良久才緩緩說,「你不是本來便想拼了命想來么?」
「你不會說是你一時興起給我個成全吧?」翟羽氣苦,「我拼了命是想做大元帥威風地領兵前來的,而不是這樣不明不白地被你捉來!如果不是我身上還沒恢復多少力氣,我一定過來找你拚命!」
翟琛聽了,不過涼涼笑了聲,便放下了手中茶杯,徐徐開口,「翟羽,你這套亦真亦假的嬌嗔蠻橫對我來說不管用了,激不起我半點興趣,你不如省點力氣。」
「你!」翟羽心底若有若無的盤算被他就這樣徑直揭穿,更兼無情嘲諷,只覺心頭火燒火燎,又焦灼又憋悶……半晌,才低頭輕輕一笑,「罷了,或許真是我算計你成習慣了,沒考慮到現在時過境遷,你早清楚明白我這點伎倆。隨便你怎麼想吧……」
「還來?」翟琛略顯不耐地截斷了她的自憐自傷。
翟羽隔著屏風抬頭看向他模糊的面容,手漸漸攥緊,冷冷說,「既然膩了,不如放我離開。」
「離開?你打算做什麼?」翟琛好整以暇地往座椅后靠去,「回宮去告訴你皇爺爺你是被我劫持了?然後榨取南朝含禁衛在內可能有的五萬兵力向我們攻來,或是坐山觀虎鬥,在我或翟珏攻到京城后再負隅頑抗?又或是直接叛逃到翟珏處,讓你的皇爺爺徑直心寒並慶倖幸好將兵權給了翟琰和我?」
翟羽被他噎的半死,眼眶一陣酸澀,竟漸漸模糊起來,許久,她才念及淡漠補一句,「我是打算徹底離開,再不牽連進你們這奪位之戰,這樣也不行?」
翟琛聽罷,停了停,才帶著涼薄笑意緩緩道:「還以為你真有多恨我,原來不過如此。」
「那你要我怎麼辦!?」翟羽從榻上一躍而下,怒火衝天,兩步跨過屏風,跌跌撞撞地衝到書桌前,雙手扶住書桌直直看著翟琛,「你想我怎麼辦?揣著這功虧一簣的恥辱被你嘲笑折磨至死么!?你以為我沒想過怎麼起死回生?那我這便去外面告訴所有人我是皇長孫!看他們會不會立馬殺了你!?」
「你可以試試,」回望翟羽的那雙眼睛平寂無波,像是她的怒吼對他而言,尚不如過眼雲煙。他漠然看著她,面無表情說著無情又像調侃的話,「如果你不怕所有人都把你當瘋子再拖去關押,一不小心搜個身,最後驚喜地發現你是女人的話。」
翟羽輕嘲笑笑,「那我去告訴六叔好了。」
「你確定翟琰真會為了你殺了我?」
「但至少他會送我回宮去!」翟羽說完,對上翟琛的靜默回應,然後明白過來,無力笑笑,「好吧,又繞回來了,我回宮去的確是沒多大意義的。
最後就只剩修書一封直接給皇爺爺讓他來對付你,那你是不是便該冷嘲熱諷我根本沒辦法將這信傳到京城?
更可惜……皇爺爺即使知道我在這裡,又有什麼用呢?他要是真下了什麼命令,你或許即刻就順著他的意思反了,皇長孫竟然被劫至軍營一事傳出去更動搖軍心。」
而敬帝如果不對付翟琛,只念著悄悄將她妥當救回去,以免成為翟琛手上的人質……這對她而言,也沒用了。回到京城,不光失去了自由的良機,再沒有兵力做什麼的她,只能日夜靠祈願期盼翟珏能贏得這場仗,而在此之前,面前這人便能隨時用她的真實性別緻她於死地。
翟琛淡然看著她:「翟羽,你真的挺聰明。」
「所以呢?」翟羽抿了抿唇,嫣然而笑,「我逃走無門,又殺不了你,你羞辱我夠了沒?」
被她這一問,他眼神依舊寂靜,只是隔著那麼些距離,看著她。而她本是挾帶著滿腔的怒火與嘲諷和他對視,卻不知不覺地,竟有些迷怔……
氣氛漸漸有些微妙起來,可還沒等誰看出這微妙是怎麼回事,營帳外就傳來兵將洪亮的嗓音:「報告將軍!大將軍在主帳等您過去議事!」
「知道了。」他終於從她臉上收起目光,簡短對簾外回道。
然後他起身,翟羽這才將一身戎裝的他是怎般模樣看了個真切。但她沒有多看,就移開視線,別往他處。
而翟琛在出帳篷前,終於對她說了三個字:「留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