泄密

泄密

「如果真有仇怨交織,如果她寧死也不願嫁我,那我或許就只能默默注視著她,離她遠遠的。總之,既然不能愛,那便別在一起,總不能用愛去傷害她。」翟琰在翟琛已經掀開簾帳步到帳外時,終於找到言辭般,語氣誠懇地說道。

可翟琛卻沒給他的話分毫多餘反應。

簾帳「刷」地落下,隔斷了翟琰的視線,幾聲沉重的呼吸后,他揮劍憤然掃落案上茶盞。

「哐當」脆響驚到了才進帳的中年謀士,小心翼翼繞開那攤碎瓷,他走到翟琰身邊,小聲道:「王爺,剛剛你怎麼又和琛王吵這麼厲害?奴才隔老遠都能聽見……」

「你聽見什麼了?」翟琰橫眸狠狠看向來人。

謀士立馬畏畏縮縮地低頭:「什麼……什麼都沒聽見……只從王爺聲音猜出您很生氣,王爺不讓奴才們聽奴才們也不敢聽啊,奴才剛剛出去的時候將所有人都趕得遠遠的,奴才保證!何況以王爺和琛王的武功,奴才或者其他人靠近半分也會被發現不是?」

翟琰聽罷,輕蔑地收回目光,也將劍緩緩收回劍鞘。在劍鞘「嗡」一聲合上的瞬間,那有些賊眉鼠眼的謀士縮了縮脖子,偷偷觀察了下翟琰面色才直起脊背,清了清嗓子道:「既然和他終究還是道不同不相為謀,不如王爺聽皇帝陛下的,將琛王……」謀士在脖子間比劃了個「卡擦」的動作,卻在翟琰狠戾的目光下一點點軟下去,忽地「撲通」一聲跪在地上,額頭貼地,帶著顫音諫道:「請王爺三思。叛軍一路打來從無敗績,精兵強將,數量更勝於我們兩倍之多,陛下那裡許諾的五萬兵力不能不到啊!」

「閉嘴!這事輪不到你來指手畫腳!」翟琰本就一肚子火氣,此時拳頭攥緊,似是恨不得立馬揍這人兩拳。

「奴才只是希望王爺不要心慈手軟,你放過琛王,琛王卻不一定不暗中使詐,算計王爺您。何況,此戰不勝,王爺若是有個三長兩短,可叫京中的王妃怎麼辦啊,這眼看著小公子就要出生,王妃被皇上接進宮扣為人質緊密監管著,還等著您回去和她團聚,王爺您……」他這句話緣於翟琰手中突然出鞘的劍而被生生咽回,只肝膽俱裂般怔怔盯著鋒利的劍鋒,半個囫圇字都再說不出來。

「我知道,這些話是我那岳父教你說給我聽的,可惜,你儘管寫信告訴他,不管翟琛的命我取不取,他要的,我絕不會給他!」翟琰冷冰冰俯視著跪在腳邊顫顫巍巍的謀士,將手中的劍丟開,「如果你不是清澄的表舅,我早便要了你的命,滾出去!」

謀士聞言如獲大赦,腰都不敢挺直便哆嗦著竄出帳去。

出了主帳,此人一路步速奇快地回到自己的帳篷,彷彿被人追趕一般。一鑽進帳篷便坐在書桌前匆匆寫下數字,裝進信封,烙上火漆,揚聲召來小卒:「來,快,這封信立馬百里加急送進京,一定要交到顧老將軍手上。」

「是。」小卒應了一聲,匆匆轉身而出。

謀士舒出一口氣,坐回桌前,眉目之間全是精明算計,哪兒見方才翟琰帳中的半分懦弱,當他唇角露出一絲陰森笑意時,外面卻突然傳來剛剛那小卒的一聲驚呼:「右……右將軍……」

謀士自椅上一躍而起,沖了出去,只見果然十步開外,站著此次領職右將軍的翟琛,而其侍軍正從狼狽跪著的小卒懷裡搜出剛剛那封信來,恭敬呈給琛王。

「將軍!」謀士額上瞬間溢出密密麻麻汗珠,急急走過去,卻又不知該如何是好。

翟琛並不搭理他,而是直接將信拆了開來。

謀士心急如焚,破口喊出:「王爺怎可私拆軍情?」

「軍情?」翟琛手指撥開信封開口,「軍情都該直達天聽,可馬謀士剛剛明明說是要給顧老將軍?而且軍情密信何時輪到馬謀士來寫?」

「是……是我剛才一時情急說錯了,這是大將軍吩咐奴才給顧將軍寄去的家書,王爺不能私看大將軍家書!」

「為何?」翟琛一面輕問兩字,一面徑直展開了信紙。

謀士再顧不得多說,衝上去便想搶回那信,翟琛錯身閃開,謀士卻還步步緊逼,招式快而狠毒,竟接連使出殺招。翟琛一隻手拿著信,只得一手應付,還要護著信,卻分毫不覺忙亂,幾個閃避攔擋后,一掌拍向謀士胸口。謀士只覺此掌蘊藏著無窮變化,而看似緩慢,卻轉眼就已經到了身前,趕緊雙手回擋,可預料中的一掌卻沒有落在手臂上,反而是腹部突然挨了重重一腳,整個人彎成蝦米狀直接跌出十步之外,倒在地上一面哀嚎一面咳出滿嘴的血沫子:「你……」

翟琛依舊面色無波,一派悠然地站在遠處,淡淡說了四個字:「不想臟手。」

於是那謀士吐血吐的更厲害了些。

翟琛眸光輕飄飄帶過一邊忍俊不禁的侍軍,侍軍立馬心膽生寒地正經下面容,上前一步拔刀指住那謀士,面色兇狠地道:「大膽,竟敢襲擊將軍!」

翟琛沒再管他們,只拿起信紙,不過粗略一過,一向鎮定淡漠的面容居然臉色微變,反反覆復看了幾遍,最後視線落在信的結尾四個字——「假鳳真凰」上,屏了片刻呼吸,方冷冷對身邊的侍軍說:「殺。」

「是!」侍軍舉起了刀。

謀士發出聲嘶力竭的一聲厲吼:「翟琛你膽敢私殺軍中謀者!?啊!」

一聲慘呼剛起就中斷在侍軍刀下,那謀士竟生生被砍下了頭顱。

翟琛神色清淡地看著那血淋淋的頭顱在地上打了幾個滾,冷冰冰說了一句:「沒料到當年的千里耳馬孫竟然沒死,而是跟了顧昌。」

他話音未落,翟琰就匆匆趕到,一見眼前狀況,大驚,頓時質問翟琛:「右將軍,請你解釋一下這是怎麼回事!?」

翟琛淡淡啟口:「馬謀士勾結叛軍,泄露我方軍情。」

「絕不可能!何況如果真有此事,也當先告知我,在所有將領之前呈上證據,再由我下令處置,你怎可私下結果他性命?可知軍中尋釁更至奪人性命者,罪該梟首祭旗?」

翟琛沒說話,只將手中的信遞給了翟琰。

翟琰皺著眉,遲疑地將信拿過,剛看一眼便變了臉色,而翟琛在他的驚愕中,只沉聲道了一句:「你真的可以殺我。」隨後便表情漠漠地轉過身,緩緩邁步走了。

而翟琰看著他背影,頗為不是滋味,又幸又怒又哀又累,最後只是直接將手裡的信化成齏粉,再對身後的小卒說:「殮了馬謀士,只說是通敵之罪,我下的令。」

那封信其實上寫了三件事:第一,翟琛和翟琰矛盾繼續加深;第二,翟琰雖然依舊不答應取翟琛性命,但經馬某勸說,看在敬帝許諾的五萬精兵,和顧清澄將要生子的份上依舊是可能同意的,第三,馬某一不小心憑藉過人耳力聽到一個驚天大秘密——當朝皇長孫竟然是個女的……

對翟琰來說,怒和幸的是最後一個秘密被人聽取和僥倖保住;哀的是翟琛如今知道了敬帝作為一個父親竟不惜想以五萬精兵來換他性命;累的是,自己已經不知道該怎麼辦……

**

營地這邊發生這麼多事,風聲卻完全沒吹到另一頭的翟羽和夏風那裡。

尋到醫帳背後不遠的一片斜坡,翟羽邀約夏風一同坐下,微眯眼睛看著遠方朗澈的藍天白雲,笑道:「這裡的天比宮裡看到的藍而且廣闊。」

「你居然不是我想象那般低沉……」夏風沒有順著她的視線看去,而是凝視著她柔和清麗的側臉,搖著頭嘆氣。

「勝者為王敗者為寇嘛,沒啥想不開的,只是想不通他怎麼做到的,難道是施了法術?」翟羽皺眉念叨一遍后,又拍了拍夏風的肩,「別說我,倒是你。快把我嚇死了,你怎麼會在這裡?」

「唔,其實那天將我喊走的太監是他的眼線,將我喊走就是為了支走我,再將你綁走,當時那太監告訴我真相時我差點殺了他。之後我出宮見了翟琛,逼問了好久他才說會將你帶來軍營,於是我逼他給了我個軍醫噹噹,」夏風攤了攤手,「就這樣。」

翟羽聽得眉頭皺的更緊,夏風看的也不由蹙起眉頭,禁不住問了句,「你怎麼了?現在才後知後覺開始苦大仇深起來了?」

「沒,」翟羽面色凝重的搖頭,「我只是在想,啊,你居然沒背叛我,那我就更疑惑他是怎麼將我弄出宮的了。」

夏風一聽,臉上瞬間烏雲密布:「你居然懷疑老子?」

翟羽笑開,樂呵呵地往他肩上趴:「哎呀,想不通的時候當然覺得萬事皆有可能嘛,不過這個可能性只有那麼一點點,還很快就被我給否決啦!」她一邊說一邊用大拇指和食指做了個很小很小的姿勢。

「走!」夏風卻對她的撒嬌不買賬,將她腦袋從自己肩膀推開。

翟羽順著力度直接仰倒在夏末碧綠的野草地上,先是自言自語一句:「難怪剛才小滿不想我過醫帳這邊來……」隨後又對著碧色如洗的天空伸出兩根手指:「夏風啊,問你兩個問題,第一,這個關鍵時候,太醫院怎麼肯放你走的?」

「老子想走就走,誰能攔老子?」夏風哼哼兩聲,從地上折了根粗草葉,用手指將它展平整。

「什麼答案啊!這問題不算!」翟羽癟了癟嘴,繼續伸長兩根手指,想了想,又問:「唔,按照你的說法,綁我走那天他應該就算到了皇爺爺會派他出來打仗,你說他怎麼就不怕皇爺爺單獨只派六叔領兵?」

「或許是知道皇上放他在身邊更礙眼忌憚吧,畢竟他武功過人,又結識太多江湖異士,不如派他出來,看琰王和珏王能不能幫著收拾了他。反正顧清澄是被皇上捏的死死的,再不可能出現庄楠那般金蟬脫殼、李代桃僵的事了。」

「原來如此……」翟羽沉吟片刻,又笑出來,「夏風,以前只知道沖你抱怨逼你聽我不停地說,今天才知道,其實早該聽聽你幫我分析的!」

夏風聽完這話,臉又黑了:「你以前不是說不准我說是不想我牽扯進來么?怎麼今天聽你的意思竟然像是以往不信任我的本事?」

「嘿嘿,」翟羽傻笑兩聲,「也不是啦,以前是不想你因為這些烏七八糟的事搞的跟我一樣臟,今天才發現……」

「才發現老子本來就不幹凈是不是?」夏風將手中草葉往翟羽額頭上一拍,「你今天心情真是好過頭了!得意忘形!」

「其實我也很奇怪,」翟羽蹙了蹙眉,抿起嘴,「為什麼自己沒能成功拿到兵權反而這麼愉快。大概我腦子有病?」

夏風笑得很溫和:「要我幫你把下脈么?看下嚴不嚴重?」

翟羽沒說話,只是磨著牙齒起身,將額頭上那片草葉轉而拍上了夏風額頭。

「喂,第三個問題。」

「不是說只問兩個么?」

「第一個的答案那麼敷衍,不算數!」

「那我再回答一下第一個好了,」夏風說的極快,「其實敬帝最近焦頭爛額,才懶得管我們誰走誰留,而柳醫正一直對我頗受宮女歡迎而看不過眼,所以我一請辭,他立馬就代敬帝准了。」

「不管,我要問第三個,」翟羽捂著耳朵搖頭,也不管夏風答不答應就徑直問,「他……我是說四……翟琛,你拿什麼逼迫他同意你來做軍醫的啊?」

夏風聽了這個問題,臉上的笑容竟漸漸沉寂,停了片刻,才搖了搖頭,「也許是他本來就需要一個好的軍醫,也需要我這樣的人幫他,畢竟我父親一個月前去世了。」

「啊?怎麼回事?」翟羽驚住了,「一個月前……我完全沒聽說呀!之前不是說徐老太醫告老還鄉了么?」

「嗯,告老還鄉不過是不做太醫,可他本性還是個醫痴,回到家便繼續研究起葯來,最後就是因為試藥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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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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