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0 章
()這酒肆里來來往往的人很多,因著巫山縣地處東西水路要道上,來回消息傳遞倒甚是靈通。有從縣上回來的,便在那邊侃起來:「聽說朝中的北辰將軍這次在郴州那邊吃了大虧了,那個瓊南國主,聞聽得也是個英雄,逼得北辰擎進不得退不得。前一陣子還說受了傷,卻不知是真是假。」
與自己有關聯的事情,人總是耳目特別靈敏,這北辰擎三個字一入楊曄的耳,他便把一盞茶險些給潑翻,慌忙伸手按住了,接著凝神細聽。
「北辰擎,是跟岑王爺家的小郡主成親的那位將軍嗎?」
「是啊,岑王爺那叫一個富甲天下。當年小郡主出嫁,據說單是拉嫁妝的車馬,就從洛陽城裡排到了洛陽城外,果然是榮耀風光啊!」
謝娘做飯的間隙里過來旁聽,聽得兩眼放光,感嘆道:「這麼多的銀錢財寶,他小兩口子用得完嗎?要是能給咱分一車多好啊,一輩子吃喝不愁了!」
楊曄卻聽得臉色蒼白,見那群人又轉換了話題,便忍不住湊了過去:「這位大哥,北辰將軍受傷的消息,你們是從何處得來?」
那人笑道:「我們也不過是去縣裡,道聽途說而來,誰曉得是真是假,你也就姑且聽聽罷了。」
楊曄聞言怔怔不語,正出神的當口,卻忽聽得櫃檯後面的凌疏一聲輕微的冷笑,他回頭看過去,見他依舊低頭在寫賬目,面色平靜,睫毛低垂。
但楊曄能確定,那聲冷笑是他發出的。
爾後謝娘端來的兔子肉,色澤鮮亮,香味撲鼻,逗得一圈人垂涎欲滴,唯有楊曄竟沒能吃下去。
他自從進山後,頭一遭兒,連肉都吃不下去了。
是晚兩人回了山上,洗漱就寢后,楊曄輾轉反側地不得安睡,攪得身邊的凌疏也不安生,便不耐煩地道:「你幹什麼?不睡了幹活去,別在這裡折騰。」
楊曄遲疑片刻,道:「雲起他受傷了。」
凌疏聽他竟然敢當著自己的面提北辰擎的名字,也不得不佩服他的勇氣,便冷聲道:「他受傷?他偌大的本事怎麼會受傷呢?他只會讓別人受傷。」
楊曄吶吶地道:「你別這樣,雲起很可憐的。」
凌疏冷哼一聲,不再言語。楊曄湊過去靠在他肩上,絮絮叨叨將北辰擎表白不成,又被逼娶妻,情傷之下帶兵出京的事情一一講了,凌疏默不作聲地聽完,卻淡淡地道:「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自作孽,不可活。」
楊曄便伸手,在他肩膀上狠掐了一把:「瞎說!除了那次迫不得已逼你投江,他可真沒做什麼孽,比我差遠了,比你也差遠了。」
凌疏道:「那你想怎麼樣,不妨明說。」
楊曄頓時不言語,片刻后聽凌疏道:「你不好意思說,我替你做一回主。你趕快收拾家當去找他。」
楊曄慌忙抱住他,將頭抵在他的頸中廝磨:「不行,我不能離開你!再讓我跟你分開一次,我就真的要死了!」
凌疏冷哼一聲,不理他,楊曄便順勢又摟住了他的腰,接著糾纏不休:「他在郴州那裡,離這兒並不是很遠,咱倆去看看他。看完就回來,我保證他不會傷害你的。其實去年我遍尋你不到,最後還是雲起探得你在這裡,專程回京師給我送信,我才趕過來找你。你看他把這麼好的一個我都給你送上門來了,他受傷了你去看看他,也不算過分?」
凌疏道:「不錯,我若是跟了你去,你初始說是悄悄看看他,待見那北辰擎黯然神傷地獨坐營帳中,便不由自主地衝進去跟他抱頭痛哭了。然後你兄長在京師得住消息,慌忙派人過來安撫你們,趁機再派出殺手幹掉我,而後大張旗鼓地迎接你們回京師去。殺破狼再一次聚首,皆大歡喜;天煞孤星不是對手,少年夭亡!」
他扭轉頭,狠狠地瞪著楊曄,細長的眼睛發出耀眼的光芒來:「我偏不遂了某個人的心愿,我不去!我也不死!要去你自己去,去了就永遠別回來!」
楊曄目瞪口呆,片刻后忽然湊過去在他臉上親了一下,甜膩膩地道:「你如今這麼貪生怕死,是不是因為捨不得跟我一起這滋潤熨帖的小日子?」不聽得他回答,便接著道:「那就是默認了?你放心,我出京師時候真的跟我皇兄鬧翻了,他當著許多人的面親口說從今後跟我恩斷義絕,是斷斷不會再弄我回京的。」
凌疏道:「你這話誰信?我打聽過了,你皇兄雖然嘴上說得絕決,但是京師里王府給你留著,封地也給你留著,爵位也沒有取消,若說他不是在等你回去,我把腦袋割下來給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的勾當,你們面子上兄弟情深,背地裡**的事情也許已經做下了。如今只有我是個外人,我當然不得不防著些。」
他一提起楊熙來,心中的怨憤之情終究無法壓制,平日里不多話的人,至此也不得不多說幾句,且一反常態,有污衊詆毀之語夾雜其中。
楊曄聽得惱怒不堪,翻身壓到他身上去,按住他肩膀,恨聲道:「你瞎說什麼?什麼**不**的?你哪隻眼睛看見我們**了?你從前在大理寺里辦案,倒也講究個證據確鑿,如今卻只管信口開河起來!凌少卿,你墮落了!」
凌疏被他壓得一陣咳嗽,楊曄慌忙又翻下來,拿被子裹緊了他抱住,接著痛心疾首:「報應,讓你胡說!」
他仰面朝天躺好,思忖片刻,再一次甜膩膩地笑起來:「我明白了,你在吃醋,你害怕失去我。」
凌疏道:「放屁。」
楊曄笑道:「如若不是,我不過說去看看北辰擎,你何至於就嚇成這樣,拉扯這麼一大堆出來?」
聽得他再一次沉默下去,楊曄嘆口氣:「睡睡,不說了。」
第二日,楊曄埋頭跟著凌疏忙碌,果然不再提昨日的話題,只是不經意間流露出來的抑鬱之色,讓凌疏瞧起來倍覺刺心。這般慪了四五天,楊曄從前愛笑愛鬧,如今一天比一天沉默,凌疏微微有些心慌起來,這一晚主動替他收拾了一個包裹放在床頭,道:「你去看看他,去。」
楊曄道:「不,我不能離開你。」他側頭怯怯地瞧了凌疏一眼,厚著臉皮膩了上去:「你跟我一起去,去了我今晚好好伺候你,定當讓你心滿意足!」
凌疏推搡幾下,卻甩不開他:「我不用你伺候,你放手!」楊曄嬉笑道:「我偏要伺候,伺候好了明日隨我去一趟。」一邊手腳並用纏了上去。
這般伺候到半夜,每隔少半個時辰,楊曄便捧住他臉問一問:「滿意不?跟我去一趟?」
「不去。」
「那就是不滿意,是我無能,咱接著來。」
「不來了,也不去。」
「不來了就是滿意了,那咱明日就去。」
「不……不滿意……」
「那好,接著來。」
「不不不,楊曄,你放過我!」
楊曄托起他的頭,靠近自己,兩人的頭髮千絲萬縷牽牽絆絆纏在了一起,肢體糾結,血肉相連,他俯首在他耳邊,溫聲道:「咱倆相識這幾年,我是什麼樣的人,你應該清楚。上次是我大意了,放心,這次誰再敢拆開我二人,我就死給他看,我說到做到。」
第二日兩人收拾包裹下山,將酒坊交付小杉子一家照拂著。從鎮上買了兩匹馬,奔著北辰擎駐兵的郴州那邊去了。
小杉子一家子將二人送出鎮子,又送去好遠,看著二人去了,方才回來。謝娘一路走一路嘮叨:「看看,我說他來了沒好事兒,這把你大哥給勾走了,也不知幾時才得回來,唉!」
郴州位於瓊南和大衍國土接壤之地,南嶺和羅霄山交匯之處,四面青山如畫,繞城綠水橫波,風景絕佳。這裡本屬瓊南國管轄之地,如今卻被北辰擎奪過來,成了大衍皇朝出徵兵馬的後方。
楊曄和凌疏一路策馬趕過來,二十天後到得郴州。待見郴州城門處由於交戰的關係,來往客商行人盤查甚嚴,兩人互看一眼,凌疏道:「晚上再來,看一眼就走。」
楊曄吶吶說不出話,良久方道:「一眼怎麼夠?」
凌疏道:「那你想怎麼看?」
楊曄賠笑道:「總得一塊兒吃幾頓飯才成。」一邊說,一邊試探著靠近了城門,凌疏低聲道:「我不跟他吃。」不動聲色地跟過去。
那城上恰恰有個守將是常年跟著北辰擎的,卻認得楊曄,遠遠地看到是他,頓時呆住,良久后忽然一聲驚叫:「快去稟報將軍,快去接淮王殿下進城!」
似乎不過片刻功夫,北辰擎就帶著一隊人馬飛奔而出,卻在看到楊曄身後的凌疏時,驟然停住了。
他駐馬不前,馬在原地踢踏幾下,他便翻身下馬,遙遙地道:「小狼,你好嗎?」
楊曄悄悄瞄一眼凌疏,凌疏袖手而立,神色沉靜,彷彿事不關己,也不往這邊看。他沖著北辰擎飛奔了過去,將北辰擎撞得一個踉蹌。楊曄一伸手,把他一把抱住,煽情無比:「雲起,我想死你了!」
北辰擎拂拂楊曄的頭髮:「你氣色好多了,也胖了許多。」
楊曄道:「我這是沒良心飯吃多了。你看你在陣前受苦,如今真瘦了不少。我在巫山那邊聽說你還受傷了?傷在哪裡?」
這一年的戎馬倥惚,北辰擎黑瘦不少,當下微笑道:「傷勢早就好了。這邊天氣炎熱,我有點不大習慣,所以就瘦了些。我已經讓人給你收拾房間,你一定要多住一陣子。」他為人溫柔體貼,見凌疏不肯靠近自己,便又道:「這樣,我等會兒先回城,讓手下的兵士領路,待你把凌少卿安頓妥當了,你再過我這邊來吃飯敘話。」
楊曄點頭,低聲道:「你瞧他那樣兒,記仇呢!不過能跟著我過來,也恁不容易了,你千萬別在意。」
北辰擎笑道:「算了,原是我對不起他多些,記仇也是應該的。你別說了,當心人家聽見。」他果然拋下楊曄和凌疏,自己先行進城去,免得一路尷尬。
楊曄和凌疏兩人被北辰擎安置在將軍府一個精緻的偏院里,本是毗鄰的兩間房,楊曄卻不客氣地指揮著兵士把自己的被褥搬了凌疏那邊去,全不顧眾人神色各異的眼光。凌疏也全然不在乎,兩人就光明正大地住在了一起。
是晚北辰擎設宴款待楊曄,席間楊曄先笑道:「聽得將士們說小郡主為你生了個兒子,恭喜你了!」
北辰擎道:「慚愧慚愧。」
楊曄道:「慚愧什麼?我這連蛋都下不出來一個,我也沒覺得慚愧。你這裡怎麼樣?還得多久才能拿下瓊南?」
北辰擎道:「不好說,瓊南國兵力跟大衍差著許多,但勝在有天然的屏障南嶺,地形複雜,易守難攻。我帶兵剛來的時候,倒是一鼓作氣拿下不少地方。但咱們的兵士越往這南邊來,有許多水土不服的,總是生病,戰鬥力便消弱了不少。我等且耐下性子,等兵士習慣了,地形也熟悉了,就好多了。我這次出來得也不容易,便是埋骨他鄉,也一定要把瓊南拿下,所以正在找機會跟他們決一死戰呢!如果這次能得勝,大衍就可以多這一千里的良田,況且還有機會開通往南邊去的海上商道,那邊珍珠玳瑁寶石等東西很多,值得我們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