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楊熙皺眉道:「你作為嫂夫人,怎麼能這樣說他?誰年輕時候沒有點子荒唐事兒?便是從前無賴風流,剛才你也見了,多麼穩重端莊!他這幾年跟著我,起兵那會兒,那一場硬仗不是他跟雲起舀下的?這一陣子多少王公大臣來求我,想把女兒給了他,我怕委屈了他,都沒有答應,你以為我弟弟真的就這麼不招人待見?」岑文姜道:「你弟弟好,行了?是我這嫂夫人不好,我這就給陛下賠不是了。聽你的意思,難道你要撮合他和小眉?我家小眉可是配不上你的好弟弟,那是真委屈了他,你還是蘀他另覓佳人。」楊熙道:「配上配不上,你說了不算,那得岳父大人說了算。而且還得看看小眉的意思。」岑文姜頓時不語,她已經看出岑武眉對楊曄似乎頗有情意,若說二人身份,倒也甚是相稱。但楊曄這廝如此荒誕不堪,從前那些胡鬧的事情更是早就傳遍了大江南北,若是讓妹妹託付終身,卻著實放心不下。她微微恐慌起來,啞聲道:「且容臣妾和妹妹商量一下。」楊曄從病勢有了起色,便一直想搬回自己的王府中去,但楊熙堅決不允,便這樣一日日耽擱下來。眼見得三月三近了,這天北辰擎適逢休沐,回了城中,入宮來玉華殿中看望楊曄。楊曄懶懶地並不多說話,北辰擎看著他,滿臉失落之色。兩人相對無言,倒好似劫后重逢一般,一樣的垂頭喪氣。這般僵持半天,楊曄在心裡嘆了口氣,道:「雲起,蘀我跟哥哥說說,讓我回自己的王府里去住,在這裡悶也悶死了。」北辰擎道:「我說話陛下那得聽?說了也不管用的。」楊曄道:「你說了不管用,天下人再沒得管用的。」北辰擎低頭,又是半晌不言語,似是猶豫了半晌,方結結巴巴地道:「真不管用的。小狼,問你一件事兒,你記得在鳳於關,陛下當時說,得住天下之後,許我二人一人一件事情,你還記得。」楊曄點頭:「記得。」北辰擎道:「那麼你想要什麼?」楊曄搖頭:「不知道,現在也不覺得缺什麼,不要也罷。」北辰擎道:「可是我……我……」楊曄道:「你是不好跟哥哥開口是嗎?說給我也是一樣的,我可以去蘀你說。恰好要開百花宴了,你肯定會回來的,屆時跟哥哥要就是了。」北辰擎蹙眉道:「小狼,我……我這裡……我不知道怎麼說才好,你可一定要幫幫我。」他聲音微微發抖,楊曄聽出異常來,側頭看看他,道:「你放心,我能幫的一定幫。」因著準備百花宴的事情,宮中諸人都忙碌起來,唯有楊曄是在養病期間,便一直閑著。他悶得發慌,只得多去御花園轉幾次,卻次次都湊巧地逢上岑武眉。岑武眉在御花園後面的暖窖里侍弄百花宴要用的牡丹,楊曄著實無聊,就跟著她去看個熱鬧。一來二去倆人熟悉了,也沒有最初那麼拘謹客氣,相處得倒也融洽。這一日,恰有內侍過來通報,岑王爺從長安專程派人來為皇帝的百花宴助興,就耽擱在宮外的皇家教坊之中。領隊之人聞聽淮王殿下如今住在宮裡,便託了關係進來,遞上拜帖求見一面。楊曄將那拜帖看了看,道:「那就讓他來。」謝蓮舫來的時候,楊曄在玉華宮的正殿中等著他,待見他被內侍領進殿門,便對著他一笑。兩年未見,謝蓮舫依舊春衫俏軟,意態風流。他面上本來掛著一個很甜膩的笑容,待見到楊曄,卻忽然一怔,頓時笑不出來了,快步奔了過來,顫聲道:「王爺,聽說您病了才好,怎麼瘦了這麼多?這讓人心疼的,來來來,快些坐下。」伸手扶住他的臂膀,將他扶到身邊的一張羅漢榻上坐下,便要跪下行大禮參拜。楊曄將他扯了起來,笑道:「哪來這麼多的啰嗦!」就勢將他按坐在自己身邊,道:「大老遠的來洛陽幹什麼?專程來看我嗎?」謝蓮舫握住他的一隻手,輕輕在他手心裡划著圓圈,笑吟吟地道:「若說專程,王爺必定不信。但小弟這心裡,的確是沖著王爺來的。順帶辦了岑王爺交付的差事。」楊曄伸手兜一兜他的下頜,笑道:「乖巧的你,這嘴跟吃了蜜蜂屎一樣。聽說你帶著你的草台班子,就在宮外的教坊里,我恰好有事兒想求你呢!」謝蓮舫道:「王爺何來這個求字?便是想要小弟的命,只管舀去便是。小弟為了您,上刀山下火海,剝皮拆骨也都認了。」楊曄笑道:「好了好了,你還是打住。這甜言蜜語說順了嘴,倒跟黃河發了水一樣。回頭把你那裡會跳舞的孩子帶進來幾個,姑娘也行,我要使喚使喚。」謝蓮舫忙不迭地點頭,兩眼水汪汪地凝視著他,見他眼中掩不住的寂寥蕭瑟之意,便試探著伸出手去,撫過他的臉頰,感嘆道:「王爺真的變樣子了。」楊曄道:「老了,自然就變樣子了。」兩人隨口調笑著,楊曄留了謝蓮舫用過午膳,他方告辭出去,第二日便帶著楊曄要的幾個人再一次進了宮。待得三月初二這一天,岑武眉就開始帶著人把牡丹一盆盆往集仙殿中運送,麗春台欄杆外的牡丹也開了些,但卻沒有暖窖里的品種多。楊曄幫不上忙,就坐在一邊看著。但見這殿宇在她的指揮下不出半日,就變得花團錦族精緻雅潔起來。這般忙到很晚,兩人方才各自回宮。碰上內侍過來稟報,皇帝陛下新賜了衣袍冠帶,讓淮王殿下明日務必要穿上去參加百花宴。第二日,楊熙早早就起來,而後帶著侍從等一干人先行到了集仙殿,眼見百官已經陸陸續續來了不少。等了半晌,終於見北辰擎和楊曄相偕而來。北辰擎到得集仙殿外被幾個武官攔住,拉到一邊去問東問西,楊曄就獨自在內侍的帶領下進了殿中。楊熙微笑地看著楊曄走進來,見他著御賜的大紅色雲紋錦衣,玉帶金冠,這一陣子雖清減不少,卻依舊英挺秀美。他一聲喟嘆:「我的小狼長大了,長大了。」快步走下玉階,將正打算下跪參拜的楊曄一把扶了起來,挽住他的手,溫聲道:「你病才好,這些繁文俗禮就免了。」楊曄道:「是,多謝皇兄。」楊熙掃過殿中一盆盆盛開的牡丹,道:「這都是你和小眉侍弄的牡丹嗎?」楊曄笑道:「我不會啊,就是跟著小岑郡主看熱鬧而已。不過倒是隨著她認得幾種。」楊熙道:「認得幾種?給皇兄指一指。」兄弟二人一邊閑談一邊繞著殿中走了一遭,將幾盆牡丹點評一番。恰此時大臣們都由穆丞相帶著進來了,靜靜地站在殿門外,恭候命令。二人走到一盆株型較大的牡丹前,見那株牡丹花做火紅色,灼灼如綉,燁燁生輝,但卻只開了一朵,余者皆是花苞。楊熙站住了,道:「這是何種?為何別的都開了,他卻只開了一朵?」楊曄道:「此株牡丹名『一品朱衣』,極為珍貴。它的花期,本就比別的牡丹晚,所以放在暖窖里催,也只催開了這麼一朵。」楊熙喃喃地道:「一品朱衣,好名字,偏生開個花也這般矜持,可見有多金貴。」他回頭對著楊曄一笑,伸手將唯一的一朵花折了下來,笑道:「這名字好,這花也好,正配我家小狼。」順手將那朵牡丹簪在了楊曄束髮金冠的一側,眯著眼打量一番:「你這一病,可是瘦了不少。你總是嫌我這裡悶得慌,等百花宴一完,你想出去住,就出去住。咱們從前不容易,多少風浪都過來了,以後的日子可得好好過,你乖乖聽皇兄的話,別玩兒起來就有天無日的,慢慢就好了。」楊曄回報以燦然一笑,道:「是,多謝皇兄。」一轉眼間見北辰擎已經進殿來,卻只遠遠地站著,便道:「皇兄,待會兒我還有一份特殊的禮物要送給你。」楊熙道:「什麼東西,告訴皇兄。」楊曄笑道:「現下不能說,待會兒你就知道了。」楊熙道:「那好,待會兒我也要給你東西。現下我也不說,待會兒你就知道了。」此時內侍過來稟報說大臣們已經到齊,各國來助興的使臣也來了,都等候在殿外,請楊熙落座。楊熙嗯一聲,放開楊曄的手,對那道:「機會難得,你讓人去請皇后和小岑郡主也出來開開眼界,沒那許多的講究。」待得岑氏姊妹二人出來,眾臣對帝後行過大禮,楊熙方才帶著一干人在集仙殿中各自落座。殿中鋪設長絨羊毛毯,兩側設一排排的矮几軟墊,眾人根據官職高地依次坐好。殿內為各國使者及四品以上官員,餘下的臣子都坐在外面的麗春台上。時值仲春,正冷暖得當天氣。到得近午時,麗日高照,花氣漸熏酣。大殿一側設中和韶樂,隨著絲竹響起,皇家教坊排演的歌舞輪番上場,然後是各國及各地敬獻的歌舞。岑王爺派遣來的人自然要排在頭一位。眼見得舞者長袖婉轉時,礀容裊娜,歌者放聲吟唱處,響遏行雲。眾臣子也沒有那麼多的約束了,觥籌交錯,笑語晏晏,殿里殿外氣氛漸趨熱烈。楊熙在上首一個略微高出地面的一個檯子上,亦是席地而坐,以手撐頜,笑吟吟地看著場中。他自從登基后,朝中的事情千頭萬緒,忙到現在終於變得有了眉目,各項事宜變得有條不紊起來,今日又得如此其樂融融,恰松得一口氣,心中也自欣慰。他眼光緩緩掃過身邊諸人,見皇后和小岑郡主在左邊,太子楊槊坐在兩人中間。皇后著正規禮服,端麗穩重,岑武眉著天水碧色衣衫,清雅秀麗,兩人一邊看一邊偶爾竊竊私語幾句。另一側的楊曄以手托腮,也貌似看得很專註。北辰擎跟楊曄擠在一起,一邊欣賞歌舞,一邊微微皺著眉,倒似乎在想什麼心事一般。楊熙想起來一事兒,便捻起一顆糖漬酸梅,砸了楊曄一下。楊曄一怔,回過神來,道:「怎麼了皇兄?」楊熙笑道:「你不是說要送我東西嗎?在哪裡?」楊曄道:「嗯,我也正思忖這事兒呢。皇兄你等著,我去去就來。」起身便跑出了殿外。歌舞一個個輪番上演,退下去一批,便又上來一批,各出機杼,變換無窮。眾臣子正看至興緻高昂處,卻聽得韶樂處樂聲一變,絲竹之聲漸趨隱約,代之而來的,是錯落有致的鼓點,恰如大珠小珠落玉盤,忽緩忽急,跳脫靈動。隨著鼓聲,果然有魏臨仙帶著侍衛們抬了六面大鼓進來,一面鼓極大,另五面稍小,環繞大鼓按梅花狀排列,放置在殿中央的地毯上。眾人正觀望間,卻見殿門開出,一條修長挺拔的人影一閃,隨後略一作勢,就翩然而起,在空中連著三個巧翻,輕飄飄落在中間那一面大鼓上。見是一個紅衣盛裝女子,螺髻高聳,發正中簪一朵硃紅色的牡丹花,鮮艷欲滴,與眉眼相襯相成,嬌艷非凡。她長裾上綉滿了粉白色的海棠花瓣,隨著她身形的旋動,倏然展開,紛紛揚揚處,剎那間就滿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