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眾官員起身,紛紛離去,有和楊曄交好的一個官員左散騎常侍嚴奉走過他身邊時,對他伸伸大拇指,低聲道:「你厲害,連陛下都給你氣走了。」
楊曄心道:「走了正好。他若是一直不走,時間長了,發現雲起和袁藕明不回來,那麻煩豈不大了?」
於是楊曄站起身,對著鳳閣打個響指,光明正大地攜著她出了宮。
天色已經暗下來。他的侍衛適才已經跟著北辰擎撤走,楊曄懶得再去找車馬轎子等物,便道:「姑娘,接我的人還沒有來,恰好我酒喝多了想醒醒酒。咱們不等了,反正我府邸離得也不遠,相偕走回去可好?也方便我隨時調戲你。」
鳳閣羞怯怯地道:「奴家已經是侯爺的人了,還說什麼調戲不調戲的?侯爺不管做什麼都是該當的。」
楊曄一個寒顫,忙道:「走走走。」孤男寡女便一路行來。
跟他同殿赴宴的幾個官員帶著侍從從後面趕過來,楊曄往一邊讓了讓,隱隱感到有輕笑之聲從各路官轎中傳出,還有人故意伸出頭來對他道恭喜。淮南侯從來不曉得難堪二字怎麼寫,只管笑吟吟地稱謝回去。
待眾人走盡了,他方自嘲地笑了笑。兩人靜悄悄地走出一段,楊曄終是少年心性忍耐不住,隨口問道:「鳳閣,你割了哪裡的肉下來?你走路不便,可是和割肉有關?」
鳳閣低聲道:「割了腿上的,想來有些干係。」
楊曄道:「傻子!我就不知道人肉和豬肉有什麼區別!你能下這般狠手割自己的肉,把自己糟踐成這樣,也算是個人才了。小爺我佩服!你籍貫何處,可否告知我?」
鳳閣道:「奴家籍貫餘姚縣,自小在家鄉長大。」
「那裡都有什麼東西?比如好吃的?好玩兒的?」
「稟侯爺,奴家的家鄉土地貧瘠,沒什麼好東西。就是滿山都是楊梅樹,到處都是小溪湖泊,蓮花茭白什麼倒也很多。至於好玩兒的,農人忙於生計,也沒什麼玩兒的,我們女孩子到了一起,就是採蓮采菱角。男子端午,會在水上賽個龍舟。」
楊曄連連點頭:「嗯嗯嗯,這我知道,採蓮採蓮,姑娘們採蓮,都是存了別樣心思啊,無端隔水拋蓮子,遙被人知半日羞。縱然釣得金龜婿,悔教夫婿覓封侯。」他湊近鳳閣,神神秘秘地問道:「這活兒你干過沒有?」
鳳閣聞到撲鼻而來的酒氣,頓時紅了臉,瞥他一眼,低聲道:「奴家是好人家的女兒,只管採蓮。」
楊曄道:「你真的願意跟著我嗎?你看我這樣子……」言罷對著鳳閣一瞪眼,擺出一副惡狠狠的下作臉子。
鳳閣並不知難而退,鎮靜地道:「侯爺的樣子很好,沒什麼不妥當。」
楊曄盯著這小女子,微一沉吟,只得鄭重地道:「我有什麼說什麼,不隱瞞你。我不想娶你,連做妾我都覺得勉強。這樣,你割肉割得天下皆知,不就是想找機會再覓個好夫君嗎?我負責給你找個像樣的夫君,溫柔體貼,又會賺銀子養家,定當讓你滿意。我卻是真不能要你伺候。」
鳳閣道:「皇上是把奴家賞賜給侯爺了,沒有賞賜給別人。」
楊曄皺眉道:「你你你,我像是能託付終身的人嗎?你看我像嗎?」
鳳閣道:「我娘親說過,好夫君都是娘子慢慢調-教出來的。奴家從前的丈夫死的早,沒來得及調-教。」
楊曄一伸手,差點掐上她的頸項,鳳閣眼中微微閃過一絲驚懼之色,還沒來的及躲避,況且她縱然想躲,也未必能躲得開。卻見楊曄轉瞬間把手又收了回去,道:「先帝教誨,不能對女子動手。你暫且先跟著我,其餘的事兒以後再說。」
鳳閣猶豫片刻,又仔細地打量楊曄幾眼,確定他不會再行兇,方道:「這樣也行。奴家家鄉已經沒有親人,以後全仰仗侯爺了。」
楊曄道:「好說好說。」
於是他在前面走,鳳閣在後面一扭一扭地跟著。楊曄聽著身後拖拖拉拉的腳步聲,只覺得欲哭無淚。待繞進一條半大不小的巷子,兩側的房屋漸漸逼仄起來。黑壓壓地將道路襯托得有些窄。楊曄忽然問道:「鳳閣,你會武不會?」
鳳閣道:「奴家是好人家的女兒,不學那個。」
楊曄唇角抽搐了幾下,忍不住道:「這跟是不是好人家的女兒有何干係?你不會是,不會了就躲到我身後來!」伸手猛地將她一扯,將鳳閣扯到了自己身後去。迎面幾枚烏黑的羽箭發出嗚嗚的響聲,瞬間破空而來。
楊曄剎那間旋身,出槍,隨著幾聲輕響,羽箭被他打得四散飛落。
幾個黑衣人出現在兩邊的民房上,而後殺氣接踵而至,從四面向楊曄襲來。楊曄橫槍在手,身形繞著鳳閣團團轉,一邊揮槍格擋,靈動迅捷。一瞬間將幾名黑衣殺手逼退,卻聽到不遠處房脊上隱隱衣袂破空之聲。他百忙中回頭去看,卻見越來越多的黑衣殺手在身周湧現,將二人圍住。
楊曄心中暗道不對,游目四顧間長槍如蛟龍出洞,忽然就發動了進攻。他行動快,力道猛,長槍到處,剎那間就將進攻的黑衣殺手掃出去了七八個。眼見第二批撲了上來,楊曄趁著這交接的一瞬間,扯起鳳閣縱身而起,從一道間隙里穿了出去,開始發足疾奔。一干人就跟著呼嘯而來。
楊曄跑出幾步,卻發現前面幾十個人兜截過來,已經將去路封死,他左看右看,見四處人影幢幢,對手竟然出動了七八十人來抓自己一人,楊曄喃喃罵道:「這些卑鄙小人,爺今兒跟你們拼了!」發一聲喊,挺槍就迎了上去。他一邊對付敵手,一邊還要留意鳳閣的安全,漸漸地舉步維艱。但他出手狠毒,動作流利,長槍到處,黑衣人被挑飛了十幾個,片刻后屍橫一地。
黑衣人關注的似乎只是楊曄,對跟著在風口浪尖上跌跌撞撞的鳳閣連看都不看一眼。她的耳邊風聲呼呼,想張嘴詢問,竟然張不開。只聽到「乒乒乓乓」兵刃交接之聲響個不停,還聽到楊曄喘息之聲漸漸加劇。
鳳閣正惶恐地不知道如何是好,百忙中卻忽然聽到楊曄在她耳邊問道:「鳳閣,你會水不?」
在這危急存亡的當口,她不知道楊曄為何問她這個,但還是恭敬地答道:「奴家從小採蓮,所以會水。」
楊曄道:「那好,你去趙王府,找北辰擎來救我。不然你得再守一回寡。這喪門星的名聲出去,你就徹底沒人要了!」
鳳閣道:「侯爺,侯爺!」哆嗦著看向他,卻見他一身是血,臉色凝重。接著她模糊看到一張大網鋪天蓋地地罩了過來,然後自己的身體被楊曄踹得騰雲駕霧般飛起,擦著大網的邊緣飛出,「噗通」,摔落到一個水池中。那是京師中有名的一個臭水坑「清波池」。因為周邊地勢高,這附近地勢低,陰溝里的水排不出城外,就特意建了這座小池塘,讓四周的污水都排進來。
那水很腥臭,很難聞,還生了很多的綠藻,絲絲連連糾葛在一起。鳳閣被熏得差點閉過氣去,但卻一咬牙,沉入了水底。
楊曄像一條大魚,沒有逃脫被網住的命運,他不甘如此被擒,拚命地掙扎,卻被一人用劍柄重重地敲在頭上,眼前一黑,就暈了過去。
他再醒來時,眼前依舊烏黑一片,感覺周身血氣滯澀,竟是被封了幾處大穴。楊曄試著轉轉頭,腦袋倒是能動。他便趁機活動兩下,卻聽到身邊一個低沉的聲音道:「別亂動!」
楊曄才不理他,怒喝道:「你們是什麼人?敢把老子抓了?這是什麼鬼地方!」
無人回應他的咆哮,但頭上的黑巾被一把扯去,楊曄模糊的視線漸漸變得清晰,游目四顧,見是一間大大的房間,長寬均為八丈,高牆上開了幾扇小小的天窗,射進幾束黯淡的光線,有浮塵在空中游移不定。靠著東牆和南牆擺了好多巨大的類乎鐵架子般的器具,他一時沒有看懂是什麼東西,便盯著多看了幾眼。
京都大小酒肆勾欄楊曄都遊盪遍了,這個地方還真沒有來過。他好奇心起,正打量之間,卻聽到前面門首處遠遠地有個人問道:「淮南侯,你知罪嗎?」
那聲音很清冷,彷彿處在數九寒天的水底,一層層透過波瀾漣漪傳了上來。一時間,楊曄有個錯覺,他知罪也罷,不知罪也罷,不管知不知,這人也就是隨口問問,似乎並沒有指望他如何回答。
楊曄沉默片刻,凝神望去,見那問話人坐在門首不遠處的一張高腳花梨木圈椅中,坐姿隨意自如,細看來卻有些隱隱的含而不發之威勢。由於逆光,楊曄看不清他的臉,只看到幾縷額發垂在臉頰側。
有淡淡的茶香從那邊飄了過來,那是皇家貢茶三清白眉的香味,隱隱帶著一絲梅花的清香,因產量少,身份尊貴,民間素來難覓。楊曄也是跟著楊熙才喝到過幾回。他一邊心中急速思索,一邊眼光飄到那人身邊案几上的茶盞,忽然心中靈光甫現,此人他未曾見過,卻忽然就被他猜到了身份。
他也終於明白自己究竟落到了何種地方。
他忽然冷笑了一聲,道:「凌疏,敢問侯爺我犯了什麼罪?你膽敢把我抓到這大理寺的天牢中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