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貴人
那喚作『貴人』的女子眉毛一挑,似是有些驚訝,她以前來這兒也沒曾注意這種草,還有這人以前也沒見過,難不成盞兒雇了新人養馬?
驚訝歸驚訝,不過面上還是保持著該有的端莊。看了一眼四周安靜的百匹馬,女子眼角的細紋微展,說話也中氣十足,「看著挺有樣子的,還是這裡新鮮,少了些許沉悶,比侯府強多了。」
眼裡還劃過一絲滿意。
聽著慕槿一口一個別樣稱呼,眼角露出的笑意更歡了。渾身的清容華貴之氣斂了幾許,顯得平和幾分。
慕槿輕抿唇角,低頭沉思。這女子莫非是侯府的人?
她身下所騎的馬,正是馬廄旁單獨飼養的黑風馬,每日皆有專人伺候,旁人碰不得。就連韁繩也是與平常馬兒不同。
因慕槿剛來此,許多事也來不及問,是以行事多有顧慮。
等看夠了,才發覺慕槿還立在馬前,低頭恭敬待命。她眉間微動,語氣輕和笑問:「可要我幫忙?」
見慕槿一人在此拔草,身材瘦小,一身粗布衣服襯著那小身軀可見憐的,一看便是個誠懇老實的。心下也生出幾許和氣,沒有什麼架子。
聞這話,慕槿又低了低頭,作出一副惶恐模樣,認真道:「多謝貴人抬愛,小的怎能勞煩貴人做這等活計,拔這些草臟手又費勁,酸腰又麻腳。小的打小身子骨便硬,粗里粗氣,這事兒做來再合適不過。」
聽此,那女子眼睛都眯成了一條縫,喜笑顏開,這話聽來很受用。
想著,便誇讚一句,「本…我來這兒還從未見過你,一張小嘴生得真甜,只馴馬還真是可惜了。」復又仔細瞧著低頭的慕槿,問道:「你且抬起頭來,問你一句,可會騎馬?」
慕槿不知她是何意,心裡斟酌片刻,慢慢抬了頭。看向她,定言,「小的不善騎馬,於此只會些牛毛。」
一字一句,不卑不亢。雖無奉承之意,聽來卻頗為滿意受用。
但耳尖的,還是抓住了字眼,女子眼神微挑,柔笑道,「不善騎不是不會騎。去挑一匹馬兒,我倆來賽一賽馬。」
她很久都沒到此了,看著百匹馬兒自在吃著草,心裡有些發癢,很久也沒人陪她一塊兒騎馬了。
慕槿訝然,看著女子展露的笑顏,如春風拂面,甚是溫和。見到慕槿的容貌神色也沒有半分嫌棄。
但眉眼間卻幾不可查地閃過一抹愁緒,被慕槿尖銳地捕捉到了。
「不妥。於身份,小的能與貴人說上幾句話已是幸甚。若再一同賽馬,於尊卑,便是逾矩了。再者馬兒剛烈,若您有個不甚,小的萬死也難辭其咎。」理清思路,句句清晰,擲地有聲。任誰聽了也多半不會再強硬要求。
聽到『身份尊卑』四字,那女子卻驀地笑了。拉了拉韁繩,瞥了眼慕槿眼角的斑塊兒,眸間染了些許憐恤,「罷了,也是一個可憐孩子,我也不為難於你。既不願,那我今日便不騎了。」
說著便翻身下馬,連動作也利落漂亮。
走至慕槿面前,勾唇一笑,渾身的成熟韻味撲面而來。慕槿也並未有絲毫退避之意,一臉坦蕩。
「喚何名字?來這兒多久了?」她開口輕問。
盞兒整日幫襯著處理朝政,皇帝老兒也什麼都勞累他,看著都心疼。
權勢雖大,但休息的日子也屈指可數。偏生就一副桀驁性子,誰也勸不下來。生有自己的想法,攬了這活兒。
不知道盞兒是何時招來這人的,看著機靈沉穩大氣,又守規矩,只養馬著實可惜了。看這氣度,做一做管家也是行的。
慕槿見她盤問,也依言作答,「小的乃一介孤兒,生於草莽,無名無姓。鄰里們圖個方便,都喚我小馬夫,或者小師傅。小的昨日才至此,不甚了解這裡的規矩。」
女子目光一動,隨即一笑,盡顯溫和典雅,「既如此,那我喚你小師傅便好。今日不騎馬,我便同你一起拔草。」
話里隱帶著一絲喜意,顯然對勞作之事也很感興趣。趁著慕槿沒有阻攔,便踏步往前,蹲下身自顧扯起草來,動作依舊幹練利索。
慕槿愣了一下,顯然對她這個自來熟有些訝異,反應過來,便轉身疑問:「這…不好吧?」
一個身份看就不低的人,怎麼會做這般奇怪的事?
那女子像是沒聽見一般,自顧拔著草,不再理身後的慕槿。
慕槿便知勸說也無法,只好作罷。相比起騎馬來,拔草更保險一些。騎馬萬一她有個不甚,慕槿也脫不了干係,這麼一思,也便同意起了她拔草。
只是,慕槿立足於身後,看著女子拔得高興起勁,一叢一叢的草慢慢疊起,堆成小丘。
慕槿嘴角不禁微扯,額頭劃過一抹黑線,忍不住開口打斷她:「這草,您…拔錯了吧。」
心裡有個想法,幾欲出口,她許是來添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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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漸晚,暝色漸至。
一錦色素裙身影緩緩走至院前,神色平和。守在院外的左右侍從皆未上前,只壓低了頭規矩安靜地行了一禮。
她目光微轉,尋到院內一抹緇色身影,眼神漸暖。款步上前,不待她開口說話,那端坐的人便起了身,看向她勾唇一笑,規矩行了一禮,「娘,您來了?」
女子眉間佯起一股慍色,擺了架子,一眼也不施捨給他,徑錯了身,往石桌邊坐下。
雲盞見此,也不惱,這種事見多了便知道怎麼應對了。是以又勾起一抹笑容,眼底含著一絲狂狷,收起了恭敬之色。
「怎麼了?景陽侯是哪裡做得不好,又惹著您老人家了?」雲盞眉梢一挑,轉了身也不忙坐下。立在景陽侯夫人面前,目帶瞭然意味。
原本只是佯裝的慍意聽此也不禁面色一變,斜眼瞪向他,冷哼一聲,厲道:「你還敢跟我提他?難道你也要同他一夥兒,不認你娘這個『老人家』了?」
景陽侯夫人狠刮他一眼,牙齒細碾『老人家』幾字。一口氣堵在心口,悶在胸中,這會兒一下子罵出來了,心裡也緩了許多。這才懣收回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