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太陽隕落(下)
第七十章太陽隕落(下)
景白看著那個熟悉的背影,激動地叫了聲:「師尊!」景雍轉過身,搖頭說:「出門遊歷這麼多年,還是這麼沒心機,一點小把戲就把你支開了,萬一是敵人的調虎離山之計呢?那這女娃豈不是就危險了?」
景白看了眼地上的鐘令儀,欲言又止。
景雍見狀說:「放心,只是昏睡過去,省的她偷聽咱們師徒說話。」
景白露出無奈的表情,將鍾令儀抱到草墊上躺著,又拿出自己用的玉杯倒了杯靈茶奉給景雍。
景雍對靈茶最是講究,接過來慢慢喝了一口,隨口問:「用的哪裡的水?倒還清醇甘冽。」
景白說:「是花草上的露珠。」鍾令儀待在這海外荒島上,窮極無聊,大清早無事可做,便採集了一大瓶露珠,說泡茶喝。
景雍挑了挑眉,知道景白不會做這等費時費力採集露珠的事兒,不由得看了眼睡在一旁的鐘令儀,說:「當年就是因為她,你跟我大吵一架,負氣離開溟劍宗,是不是?」
景白臉色發窘,忙否認道:「哪有,明明是因為太微宮的事——」大概六七年前,他意外得知溟劍宗也參與了太微宮一戰,跑去質問景雍,被景雍搪塞過去,隨後心灰意冷出門遊歷,直到去年星月之爭才回溟劍宗。
景雍哼道:「若不是因為她,太微宮跟你有什麼關係?」
景白紅著臉不說話了。
景雍笑道:「這有什麼不好意思的,知慕少艾,人之常情,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嘛!我家重光也是翩翩君子,芝蘭玉樹。」
景白被他打趣的面紅耳赤。
景雍看著他,忽然說了句:「吾心甚慰!」走過來拍拍他的肩膀,嘆道:「重光,你長大了,為師有些事要交代你。」
景白神情一肅,忙說:「師尊您說。」
景雍交給他一個儲物袋,叮囑道:「裡面都是重要物品,你收好了。」
景白一臉鄭重接在手裡。
景雍說:「你天資出眾,修鍊又刻苦勤奮,練起劍來十年如一日而不以為苦,在道法修行方面我沒什麼好擔心的;你為人坦蕩,心思純正,按理說應該是好事,我卻擔心你太純正了,須知君子可欺之以方,對付你這種沒有心機的正人君子,有的是冠冕堂皇的辦法。」說著輕嘆一聲,似乎在為景白髮愁。
景白便說:「君子可欺以其方,難罔以非其道,就算我暫時被人欺騙蒙蔽,難道會一直如此嗎?我又不傻!」晃了晃手裡的斬霜劍,「再說想對付我,也沒那麼容易。師尊何須憂慮至此!」
景雍點頭說:「是我操心太過,庸人自擾了。」自嘲道:「沒想到我景興廷也成了庸俗之人。」
景白輕聲說:「不,是師尊太關心愛護我了。」
景雍凝視著他,慢慢說:「為師這些弟子,放心不下的唯有你。」
景白聽的幾欲落淚。
景雍走到洞口,看著外面茫茫夜色,半晌說:「有一件事,要你去做。」
景白忙屏息靜聽。
「不是什麼大事。」景雍從懷裡拿出一塊弟子令牌遞給他,說:「回去後記得把這個名字重新寫進弟子譜里,令牌供奉在弟子堂享受香火祭祀,當年是我發話撤掉的,現在恢復身份這件事就交給你來辦。」
景白接過弟子令牌,看著上面「任覺非」三個字,心神大為觸動。無論兩人當年有什麼深仇大怨,以至於任覺非五十餘年不曾回溟劍宗,景雍恨的甚至將之除名,然而時過境遷,隨著任覺非的離去,一切恩怨早已隨風而逝,師兄弟始終是師兄弟,強硬專橫如景雍最後還是和解妥協了。
想到埋在廬丘城外深山裡的任覺非,師徒兩人一時陷入沉默中。這時鐘令儀忽然發出難受的嚶嚀聲,似乎要醒來的樣子。景雍見狀伸手在她眉心處輕輕一彈。鍾令儀像是從夢魘中驚醒,猛地睜開眼睛。
景白忙走過去扶她起來,「阿如,你還好吧?」
鍾令儀晃了晃腦袋,撒嬌道:「我頭好疼,昏昏沉沉的,想喝水——」忽然看見景雍負手站在那兒,連忙噤聲。
景白亦有些尷尬,走開去倒茶。
鍾令儀緊張地咽了咽口水,上前行了一禮,訥訥說:「拜見真人。」
景雍打量著她,微微頷首。
景白端了茶過來,鍾令儀忙接過來,雙手遞給景雍,「真人請喝茶。」
景白輕咳一聲,給她使眼色——這是給你的,師尊的茶豈能亂遞!
鍾令儀沖他撇了撇嘴,自己又沒喝過!
景雍見到兩人的小動作不禁莞爾,還是接在手裡喝了一口,說:「你這女娃倒是乖覺,我也不白喝你的茶,這塊令牌你收著,以後溟劍宗大門隨你出入。」
鍾令儀頓時喜笑顏開,「謝謝真人!」
景雍看著兩人,嘆道:「修道之路,漫漫修遠,以後你們倆要互相扶持,風雨與共。」
鍾令儀和景白忙躬身應是,等兩人起身時,景雍如一隻雄鷹一飛衝天,轉眼便消失在無邊夜色里。
李道乾早就到了蓬山群島,他知道景雍也到了,但是兩人都沒有露面,而是一直按捺不動,彷彿在比誰更有耐心似的。高手決戰,比拼的不只是實力,還有天時地利、謀略手段,兩人都在等一個對自己有利的時機。
海上氣候多變,剛剛還晴空萬里,突然狂風大作,烏雲翻滾,天色瞬間暗了下來。一座無名島上,李道乾站在一片高聳的礁石上,靜靜看著腳下海浪拍打著岩石,捲起千堆雪。忽然海里躍出一隻兇猛的妖獸,朝李道乾吐出水柱似的濃黑的毒汁。李道乾神情不變,手上拂塵一甩,毒汁紛紛落在地上。那妖獸見勢不妙,知道敵人厲害,鑽入水中掉頭就跑。李道乾輕哼一聲,拂塵塵尾忽然變長,化作萬千利刃刺入妖獸體內。他握住手柄往後一扯,數丈長的妖獸被拂塵塵絲牽引著從海里飛出來,徑直拋向高空,重新掉進海里時,已呈四分五裂之狀,血肉橫飛,周圍海水都染紅了。其他海獸聞到血腥味,立即蜂擁而上,很快便將這隻巨大的妖獸蠶食殆盡。
李道乾漠然看著海里發生的一切,忽然眸光一緊,似乎察覺到什麼,轉頭望向身後。遠處依然風聲呼嘯,海浪翻騰,似乎什麼都沒有,忽然水天之間出現了一道白光,那白光以驚人的速度破開水浪,帶著毀滅一切的氣勢朝李道乾直射而來。
那是景雍的降龍劍。
李道乾知道是自己和妖獸打鬥驚動了景雍,立即旋身而起,疾速退開,堪堪避過這天外飛來的一劍。
降龍劍去勢不減,斬瓜切菜般將先前李道乾站立的礁石一分為二,濺起無數水花亂石。漫天煙塵里,原本連成一片的礁石硬生生從中裂開,中間是一道一人寬的石縫,石縫表面平整而尖銳,一看就是銳器造成的。如此驚天動地的一劍,著實叫人瞠目結舌。
景雍踏浪而來,如履平地,伸手一揮,降龍劍破開水面,出現在他手裡。
世間最強的兩大元嬰真人終於碰面了。
兩人都清楚這場決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因此沒有寒暄沒有廢話,一上來就是欲置對方於死地的大殺招。
李道乾和景雍如兩隻王不見王的猛虎兇狠地纏鬥在一起,互相撕咬,不死不休。以兩人為中心方圓數十里靈力激蕩,海面上漂浮著各種各樣來不及逃亡的海底妖獸的屍體。兩人每一次過招都引發滔天巨浪,彷彿山崩海嘯一般,就連遠處的景白和鍾令儀都察覺到了這番不同尋常的動靜。兩人甚是擔憂,順著靈力波動方向御劍飛去,不敢離得太近,怕被靈力亂流所傷,只能遠遠觀望著。
景雍的降龍劍並沒有多麼炫目的技巧,然而簡單的一招一式卻有移山倒海之力,正所謂重劍無鋒大巧不工,李道乾面對這種一力降十會的打法,一開始尚能應對,久而久之隨著靈力的消耗,逐漸顯得吃力。當降龍劍再次泰山壓頂般朝他壓下來時,他乾脆沉入水中,潛藏在海底深處伺機而動。
景雍浮在半空,眯起眼睛盯著波浪起伏的海面。
天地早已變色,如同黑夜降臨,雷鳴電閃間,豆大的雨點噼里啪啦砸了下來。一道耀目的閃電彷彿就在頭頂炸開,伴隨著這聲震耳欲聾的雷鳴,漫天絲線破水而出,像一張密不透風的針網把景雍籠罩其中。
李道乾的拂塵名叫守心塵,塵絲看似柔軟細滑,卻比刀劍還鋒利堅韌,向來出必見血。在密密麻麻塵絲的偷襲下,景雍儘管及時驅動降龍劍斬斷大部分,仍被一小部分塵絲刺中身體。那塵絲一進入體內,像是活了過來,不停往他靈識丹田等要害處遊動。景雍眉頭緊皺,閉目掐了個手訣,磅礴的靈力瞬間噴涌而出,體內的塵絲全部倒射出去,道袍上到處是細小的破洞,而鮮血正順著這些破洞汩汩流出。
景雍顧不得身上的這些傷口,手持降龍劍牢牢盯著海面,忽然看著左前方方向,先是暴跳而起,緊接著飛身向下,雙手握劍徑直衝入水底。平靜的海面像是被一隻大手攪動,在水底洶湧靈力的作用下,竟然形成一個巨大的漩渦。很快漩渦慢慢停止了,景雍狼狽的從水裡鑽出來,浮在空中時身形踉蹌了一下,忙掏出一粒丹藥吞了下去,閉目調息。
大雨如注,水下一片殷紅。
李道乾一直躲在海底亂石之間,挨了景雍一劍后,傷口處鮮血不停往外流,在水中瀰漫開來,一時間血水濃稠的視線都模糊不清。他倒了幾粒丹藥服下,可惜並無大用,降龍劍十分霸道,傷口上殘留的劍氣猶如毒藥,若不及時清除,傷勢只會越來越重,可是此刻哪有時間一點點清除劍氣!
他潛在海底,忍著傷口處的疼痛,順著無名島的方向前行,走過怪石林立的暗礁,穿過一大片茂盛的海草,最後拖著鮮血淋漓的身體上了岸。
李道乾一出海面,景雍便追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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