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元嬰隕落(上)
第七十一章元嬰隕落(上)
風聲漸息,雨勢卻越發大了,天地間唯有白茫茫一片。李道乾所在的這座無名島是附近最大的島嶼,島上植被茂盛,叢林密布,山巒疊嶂,溪流蜿蜒。景雍一路追尋著李道乾的蹤跡進了一片廣闊無垠的密林,當他第二次經過同一株紅艷奪目的烏桕樹時,不由得停下腳步,轉而謹慎地打量起周圍來。
李道乾之所以冒著生命危險也要回到島上,自然是因為他提前在此處布下了法陣。越厲害的陣法,需要的靈力就越多,難免會發生靈力外逸的現象,像景雍這樣經驗豐富的元嬰真人老遠就能察覺異常,根本不會踏入陣中,因此他布的是最簡單也是最古老的迷蹤陣,沒有任何殺傷力,只是將人困在陣中迷失方向而已,所需靈力幾乎可以忽略不計。饒是如此,景雍很快便發現不對勁,他深知李道乾精通機關陣法之道,在這方面,自己根本不是對手,不過他自有應對之法,那就是待在原地,以不變應萬變。
他沒有心急地亂走亂闖,而是幕天席地打起坐來,身體離地一尺,盤膝而坐,全身籠罩在靈力罩里,頭頂傾盆大雨,卻影響不了他分毫,整個人彷彿與天地融為一體。
景雍如此沉得住氣,李道乾反倒無可奈何了。這場元嬰之戰,是他主動提出的,今天必須做個了結。密林里突然颳起一陣狂風,吹得枝動葉搖,落葉無數,原本往下飄飛的落葉突然方向一變,化作密密麻麻的利刃旋風朝景雍射來。
景雍橫劍一掃,落葉紛紛委地。可落葉旋風的攻勢接連不斷,無孔不入,每一片落葉從景雍身上、臉上、手上劃過時,都留下一道血淋淋的傷口。當一片堪比利刃的落葉差點刺入眼睛時,景雍眸光一沉,雙手結印,降龍劍懸停在空中,發出耀眼光芒,洶湧澎湃的靈力砰的一聲炸開,朝他射來的鋪天蓋地的落葉全部倒飛出去,連細小一些的樹木都從中折斷,可見這波靈力之強勁霸道。很快狂風頓止,地上光禿禿一片,唯有綿綿不斷的大雨繼續下著。景雍抹了把臉上的血水,朝著落葉飛來的方向追了上去。
李道乾拂塵出其不意甩了過來,比刀劍還鋒利的塵絲一旦被纏上便非死即傷。景雍飛身避開,降龍劍一劍劈下,周遭樹木接二連三轟然倒塌,差點砸在李道乾身上,濺起漫天煙塵。兩人隔空對峙,守心塵和降龍劍每一次出手,都對對方造成極大傷害。空氣中靈力激蕩,飛沙走石,樹木橫倒,密林里其他妖獸察覺到危險,早就跑了個精光。
兩人你來我往,以命相搏,靈力快速流失。景雍因為靈力消耗過大,身手沒有先前那麼靈敏,一時不慎被守心塵纏上右腿,整隻腿差點從中絞斷,露出深可見骨的一圈傷口,鮮血灑的滿地都是。他眉頭都沒皺,咬牙施展靈力,降龍劍原本是朝前飛的,在空中突然倒退,劍柄砰的一聲撞上李道乾胸口。
李道乾悶哼一聲,嘴角溢出一絲鮮血,收起拂塵,遠遠看了景雍一眼,借著迷蹤陣地利之便,在拐角處一轉,很快不見了。
景雍以劍拄地,大口喘息,身上道袍早就破爛不堪,右腿血肉模糊,幾乎成了斷肢。他撕下一截道袍,隨便將傷口裹緊,便不再管它,顫抖著手倒出一把丹藥,也不看是什麼,仰頭吞下,立即打坐調息,準備迎接下一輪的打鬥。
李道乾亦沒有好到哪裡去,他原本在海里時就受了降龍劍一劍,剛才又挨了一下,儘管是劍柄,可是劍氣依然穿透他的護體靈力罩,重傷他的丹田靈脈。他捂著胸口,臉色發白,渾身濕漉漉的,頭髮散亂地貼在頭皮上,形容狼狽不堪,血水混著雨水不停往下流,很快在腳下形成一汪血紅色積水。
他靠著一棵樹站著,抬頭看天,雨下的不像剛才那樣大了,飄飄洒洒落在臉上,冰涼的雨水似乎緩解了身體里的痛楚。他扭頭看了一眼,發現自己靠著的是一顆北關最常見的白楊樹,高大挺拔,長在山間田野,凡是有黃土的地方,就有它的身影。他伸手摸了摸灰白色的樹皮,心想自己能死在這安靜無人的地方,有最熟悉的白楊樹陪伴,倒也不壞。
他忽然眉頭緊皺,壓抑不住咳嗽一聲,噴出一口鮮血。
隨著這聲輕微的咳嗽,景雍很快出現在周圍。降龍劍和守心塵再次對上,又是一場足以令天地變色的強悍對決,靈力相接處,發出耀眼的光芒,光芒過後,滿地狼藉。兩人從海里到島上打鬥這半天,靈力早已到枯竭邊緣,均是強弩之末,卻仍然拼著最後一口氣,不把對方殺死誓不罷休。
到了最後,李道乾竟然躲避不及,被倒下的樹木砸了一下,他身形一晃,頭破血流的樣子甚是可怖,忙飛身後退,故伎重施,欲從一片灌木叢中逃離。景雍趁機施展降龍劍追了上去。李道乾借著布下的迷蹤陣,幾次三番甩下他,再從暗處偷襲,景雍早就不忿,他對陣法本就有所涉獵,加上迷蹤陣乃是最簡單的困陣,他早就破解了此陣,卻裝作無頭蒼蠅的樣子到處亂找一氣。
在李道乾從灌木叢中出來時,降龍劍突然從斜地里出現,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刺入他腹中,靈光瞬間爆漲,將他丹田震的粉碎。
李道乾重重摔在地上,再也爬不起來。
景雍一擊得手,知道李道乾丹田被毀,再也無力回天,立即大鬆口氣,神態輕鬆從遠處走來,看著地上出氣多入氣少的李道乾緩緩說:「今日一戰,就此了結——」
話未說完,身後突然傳來動靜,韓君集手持破雲槍,以一往無前的姿勢朝他撲過來。景雍頓時色變,原本要刺向李道乾的降龍劍驀地改變方向,迎上韓君集,一劍斬斷他的頭顱。若是普通人,早就倒地身亡,可是韓君集不是人,而是傀儡,根本沒有知覺,失去頭顱只有身軀的他沒有任何反應,按照李道乾事先的設定,破雲槍脫手而出,快速旋轉著避無可避地捅進了景雍胸口。
破雲槍透胸而入,去勢不減,插在遠處一株高大的樹木上,槍尾仍然抖動不停。
景雍胸口突兀的出現了一個漆黑的大洞,他臉上露出驚愕的表情,似乎難以置信,雙目圓睜,緩緩倒在地上,再無聲息。
李道乾靜靜躺在那裡,想要轉頭看一眼身首分離的韓君集都做不到,甚至連呼吸都變得艱難無比。
雨不知什麼時候停了,天光漸亮,空氣中靈力波動一點點減弱,直至消散,樹林里重新有了鳥獸活動的蹤跡。一片寂靜中,忽然有人踩著滿地落葉走來,發出嘎嚓嘎嚓的聲音。陸辭芳順著殘留的靈力找到這兒,很快看到了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李道乾,忙跑過去,叫了聲:「師尊!」
李道乾無法動作,只能沖他眨了下眼睛。
陸辭芳見到他的慘狀,雙眼通紅,蹲下身子,想要抱他起來。
李道乾輕輕搖頭,用盡最後一絲力氣說:「你來了,我有幾句遺言。」
陸辭芳在李道乾離開琅琊山洞府時,便偷偷跟在他身後。李道乾早就發現了他,不過沒有阻止他尾隨,而是裝作不知道。這幾天李道乾一直待在這座無名島上,陸辭芳也躲在這裡,盡量不讓李道乾察覺自己的存在,直到聽到兩大元嬰打鬥時驚天動地的動靜,才和景白鍾令儀一樣,站在遠處觀望。這時聽到李道乾說出「遺言」二字,眼淚情不自禁滾落,強忍悲痛,哽咽道:「是。」
李道乾喘息說:「景雍一死,溟劍宗必起內訌,散修盟危機自解。此番散修盟傷亡慘重,不宜再起爭端,你接手盟主之位后,當忍則忍,不要想著為我報仇,意氣用事——」
陸辭芳抹了把眼淚,說:「師尊放心,如今散修盟千瘡百孔,亟需安定,我定當忍辱負重,無論溟劍宗怎麼挑釁辱罵,我也唾面自乾,龜縮不出。」
李道乾欣慰地點點頭,「你有此覺悟就好。」動了動手指,卻抬不起來,眼睛看著掉落在地上的拂塵。
陸辭芳忙雙手撿起來。
李道乾輕聲說:「我這個師父當的並不稱職,沒有好好教過你一日,只能將守心塵留給你,還給你留下一個爛攤子。盟主不是那麼好當的,望你在困惑迷茫或心灰意冷之際,看著這柄拂塵,如我親臨,能帶給你一點勇氣和安慰。」
師尊這個時候還想著他,陸辭芳泣不成聲。
李道乾咳了一下,嘴巴鼻子里立即湧出大量鮮血。陸辭芳嚇得手足無措,「師尊,我帶你回無雙城,我們找最好的醫師,定能將你醫好——」
「生死有命,豈能強求,還有一事——」李道乾喘息不停,良久才繼續說:「我想看一看小韓。」
陸辭芳找到韓君集的頭顱和身體,將之拼接在一起,怕身首分離引的李道乾傷心,在脖頸斷口那裡蓋了一條汗巾以作遮掩,又從樹上取下破雲槍,放在韓君集手邊,這才扶起李道乾,讓他看了一眼。
李道乾看著韓君集僵硬的面容,又想起年輕時他、韓君集還有舒羽賓三人初出茅廬一起闖蕩北關時的情景,那時候真是恣意張揚、無憂無慮,可是好景不長,先是小韓離他而去,隨後羽賓魂歸地府,而如今他也快了,可能世間之事大都如此,彩雲易散琉璃脆,好夢從來不長久。
「將小韓和我葬在一起。」李道乾的聲音細若遊絲,聽起來隨時會斷裂。
陸辭芳淚流滿面,哭道:「師尊,你會沒事的!」
李道乾恍若未聞,疲憊地閉上眼睛。
陸辭芳將他背在背上,用盡全力、一刻不停朝無雙城飛去。
他身前是茫茫大海,而身後殘陽如血,似乎預示著這場元嬰之戰的慘烈結局。
世間最強的兩大元嬰真人隕落於此,後來這座默默無名的荒島被人稱作落日島,名聲大噪,引得無數修道之士前來悼亡拜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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