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典賣家當(上)
第七十四章典賣家當(上)
鍾令儀和景白離開太微宮時才剛入秋,滿山蒼翠,草木蓊鬱,回來時已有蕭瑟之意,神女湖旁開闢出的池塘滿塘荷葉新殘相間,紅綠離披。池塘一隅長滿了密密麻麻的菱角,綠油油鋪在水面上,細碎的葉子中間開滿了或白色或淺黃米粒大的花兒。鍾令儀聞著風中傳來的熟悉好聞的清香味,張開雙手奔跑起來,放聲大叫:「我回來了!」
景白見她如此興奮,不由得莞爾一笑。
這會兒正是夕陽西下時分,鍾顯、笙歌、曾青石、楊球等人聽到動靜,全都迎出來,又驚又喜,「宮主,昭明君,你們回來了!」
大家都聽說了景白被逐出師門一事,不過誰都沒提這茬兒,全都默契地閉口不談。
鍾令儀捶了捶腰,以手扇風說:「哎呀,累死我了,趕了一天的路,連口水都沒喝。」
笙歌忙去倒了兩碗茶,遞給她和景白。鍾令儀空著肚子喝了一碗茶,沒滋沒味的,嘴裡更饞了,問:「晚上有什麼好吃的沒?連吃了半個月的辟穀丹,嘴裡都快淡出鳥來。」
笙歌忙拿了一把剛採摘的藜草出來,表示晚上吃這個。
鍾令儀眼睛一亮,「現在正是吃藜草的時候,有火腿沒?我要吃藜草炒火腿,不要涼拌,哎呀,有二十多年沒吃過這道菜了,真是懷念啊!」
鍾顯掩著鼻子說:「味道這麼沖,怎麼有人喜歡吃這個。」
鍾令儀在他頭上拍了一下,「藜草都不吃,出去別說是太微宮的人。」
鍾顯撇了撇嘴,「我還是喜歡吃靈羊,青石前兩天不是買了好些靈羊回來嘛。」
鍾令儀笑道:「那晚上烤靈羊,給我和昭明君接風洗塵!」
曾青石、笙歌處理靈羊、整治菜肴去了,鍾令儀和景白前往太微宮看建的怎麼樣。曾普領著他們進去,說:「牆已經砌完了,瓦片也蓋上了,如今正在粉刷,回頭再鋪上地磚,裝上門窗,大致就完成了,剩下的便是鋪陳擺設。」
太微宮主殿後面的院子仍是滿地沙礫,堆滿了各種建築材料,鍾令儀問:「那這院子呢,什麼時候修整?」
曾普說:「這兩天就該開始弄了,只是——」
「只是什麼?」
「只是原本預算只有修葺主殿,沒把這院子算在裡面,若是修整這麼大一個院子,按照宮主您的要求,又要假山又要亭台,還要挖池塘把活水引進來,錢財方面可能會超支。」
鍾令儀說:「這麼大的後院總不能只種些花草,多少要裝飾一番,弄的像個樣子,方不失了太微宮的臉面。」問道:「所有東西弄完,大概還要多少靈石?」
曾普掰著手指說:「我替宮主算過了,人工材料是省不了的,亭台池塘也得自己建造,假山倒是可以想辦法省一省。」
「怎麼省?」
「宮主,你還記得劉伯言吧?他在洛河邊的洞府不是也有一座園子嗎,咱們堆疊假山要用的山石直接從他那裡搬回來就是。」
鍾令儀忙拍手說:「對對,我記得他那個洞府可華麗了,回頭帶人去看看,像什麼桌椅門窗這些,能搬能拆的全都弄回來,重新上道漆,不就跟新的一樣嗎。」太微宮可有十好幾座院落等著修葺呢,以後這些東西全都用得著。
曾普說:「大殿建好了,鋪陳擺設又是一大筆錢,咱們就算只簡單弄些桌椅古玩之類的,加上修整院子,只怕還要兩萬靈石。」
「兩萬靈石!」鍾令儀頭疼般扶了扶額,表示她會想辦法。
晚上大家圍著篝火烤靈羊,笙歌又從庫房拿了一大壇靈酒出來,大家邊吃邊聊,氣氛輕鬆愉快。鍾令儀吃到了心心念念的藜草炒火腿,心滿意足之下哼起了歌,提議道:「曾村長,聽說你會吹塤,如此良辰美景,吹一段來聽聽唄,也給大家一飽耳福啊!」
曾普便拿出陶塤,吹了一段節奏歡快的俚曲。
河洛地區的人們大都能歌善舞,曾青石、笙歌、楊球都是本地人,聽到熟悉的音樂不由得扭動身體跳起了舞,隨後鍾令儀、鍾顯也加入進來,大家隨著節奏搖頭晃腦,拍手踢腿,好不快活!鍾令儀又去拉景白。景白因要守喪,這一晚上既沒吃肉也沒喝酒,拿著一杯清茶,鬱鬱寡歡坐在角落裡想著自己的心事,跟眼前熱鬧的場面格格不入。鍾令儀拽他說:「你不要這麼死板,守喪嘛,最要緊的是心意,形式什麼不重要,該吃就吃,該喝就喝,該笑就笑,歸元真人在天有靈,也不願看到你如此苛待自己。」
景白意興闌珊說:「我不會跳,坐在這裡看也是一樣的,你去玩吧。」
鍾令儀一再邀請,「來嘛來嘛,很簡單的,就拍拍手踢踢腿而已。」
景白安坐不動。
鍾令儀瞪著他哼了一聲,拿起旁邊的酒杯喝了一口,突然湊到他臉上,嘴貼著嘴把酒灌了進去。
景白驚得瞪大眼睛,酒水不自覺從嘴邊流了下來,胡亂用袖子抹了一把,掃了遠處一眼,大家正跳得起勁,似乎沒人注意他們,紅著臉喝道:「鍾阿如,你幹什麼!」
鍾令儀挑眉道:「你現在喝了酒破戒了,要不要跟我一起跳舞啊?」
景白無奈之極,被她硬拽著加入載歌載舞的行列,隨著身體的扭動,汗水的揮灑,還有充斥在耳邊的歡聲笑語,這些天一直籠罩在他心頭的悲傷陰鬱似乎褪去不少,他感覺像泡了回溫泉,渾身一輕。
大家一直玩鬧到半夜,才各自回去洗漱睡覺。
鍾令儀一夜好眠,醒來后看到笙歌送來的一疊賬單,不由得愁眉苦臉唉聲嘆氣。這些賬單大都是付給泥工瓦工的工錢、各種建築材料花費以及日常開支等。笙歌表示最近開銷巨大,庫里靈石所剩不多了。鍾令儀又拿出一張欠條遞給她。笙歌看了,發現是五千靈石的外債,立即柳眉倒豎,抖動著欠條問她怎麼回事。
她忙說:「這是為了給散修盟多籌措些丹藥,問傅家借的,不是我胡亂花掉的,不信你問昭明君。」
笙歌聽了,只得作罷,無可奈何將欠條收起來,又把賬本遞給她看,讓她以後在外面少窮大方。鍾令儀見賬面上只剩下四千三百二十八塊靈石,捂著腦袋嘆道:「哎,花錢容易賺錢難啊!」
笙歌抱著賬本氣沖沖走了。過了會兒,鍾顯找了過來,「姑姑,姑姑,我想給青石裝義肢。我專門去晉原城問過了,像青石這樣的,只裝一隻胳膊,全□□下來,包括前期製作、後期維護等等,大概要兩千靈石——姑姑,你看怎麼樣?」
兩人年紀相仿,相處久了有了感情,鍾顯每次看到曾青石因為斷臂而行動不便時,心裡內疚便多增一分,早就想給他裝義肢,因此鍾令儀一回來就找她商量這事。
鍾令儀明白他的心結,自然是點頭說好。
鍾顯興沖沖跑了,說要帶曾青石去晉原城量尺寸,訂做義肢。
鍾令儀無力地往桌子上一趴,對坐在一旁翻看道經的景白說:「天上為什麼不能掉靈石啊!」
景白覺得好笑,「就算天上掉靈石,也要你搶得到。」
鍾令儀哀嘆:「啊啊啊,我為什麼這麼窮啊!」
景白不理她。
鍾令儀忽然一骨碌坐起來,拿出儲物袋,一件一件往外掏東西。她從東海舒羽賓洞府搬了許多書畫古玩回來,其中頗有幾樣珍品,打開一幅米襄的簪花仕女圖說:「你看這幅畫值多少靈石?」
景白瞧了一眼,說:「書畫古玩再值錢,也要有人買才行,不像丹藥法器這些,是不可或缺的硬通貨。」
鍾令儀說:「我又不像我娘會煉丹煉器,哪有富餘的丹藥法器可賣,只能賣祖上攢下來的歷代收藏了。啊,我真是敗家子!」
可是太微宮處處要用錢,鍾令儀只能典賣家當,以解燃眉之急。
景白問:「你準備怎麼賣?」
鍾令儀說:「書畫古玩這些,只有身家不菲又有閒情逸緻的人才會買,只能去晉原城這樣人口眾多四通八達的大城池。那裡的天機閣不是每月十五都有拍賣會嗎,不知道這些東西能賣多少靈石。」
天機閣是晉原城乃至中州河洛一帶最大的拍賣場所,除了拍賣東西,還販售消息,其名下還有不少典當行,過期無人贖回的典當物,都會拿出來拍賣。兩人跑了趟晉原城,天機閣的朝奉看了他們帶來的古玩字畫,火眼金睛挑出了三件東西,一件是米襄的簪花仕女圖;一件是用金絲楠木鑲邊整塊極品白玉雕成的棋盤以及棋子;最後一件是刻有「扶蘇」二字的七弦琴。
仕女圖和棋具倒也罷了,那架七弦琴卻是鍾理心愛之物,鍾令儀小時候經常見他彈奏,如今要拿出來拍賣,臉上不禁露出猶豫不舍之情。景白便說:「這個不賣也罷。」
那朝奉忙說:「這架七弦琴是扶蘇真人的遺物吧?看樣子是上千年的古物啊,保存的這樣完好,當真難得。兩位帶來的所有東西,都不如這架七弦琴值錢,姑娘既然缺錢,要拍賣自然是拍賣最好的,大家才感興趣,其他的畫啊棋啊這些,那得碰上同道中人,才會有人拍,若是沒人拍,兩位豈不是白跑一趟!」
鍾令儀摸著琴依依不捨,最後還是一臉心痛把琴遞過去,安慰自己說都是死物,無論如何珍貴,終究還是活人更重要。
景白和鍾令儀在晉原城住了一夜,第二天去參加天機閣每月一次的拍賣會。兩人有天機閣送的玉牌,沒有花錢買入場牌,不過座位不是樓上獨立包間,而是擠擠挨挨的大廳。兩人只是來湊熱鬧,沒打算拍東西,在大廳角落找了張桌子坐下。拍賣還未開始,周圍早已坐滿了人,大家高談闊論,隨意說笑。
有人提起景白被逐一事,語氣惡毒說:「聽說昭明君是犯了背叛師門的大罪才被逐出溟劍宗,如此欺師滅祖之徒,有何臉面尊稱昭明君,依我說,溟劍宗應該褫奪他昭明君的稱號才是!」
又有人惡狠狠說:「溟劍宗能有什麼好人,從上到下都是強盜土匪,景白自恃劍法厲害,一向不把別人放在眼裡,什麼傷天害理之事沒做過?如今被逐出師門,當真是老天有眼,報應不爽,活該!」
鍾令儀聽的臉色一沉,正欲發作,景白按住她,神情黯然說:「嘴長在別人身上,讓他們說去,跟這種人有什麼好計較的,權當聽不見就是。」鍾令儀氣道:「不行,豈能放任這些無知之徒如此污衊詆毀你?」不等景白阻攔,一道藍色火龍噴了過去。
整個天機閣頓時騷亂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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