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交錯

她要找到他！她要找到他！

靖晚冰在大雨中狂奔，她不敢讓自己停下來。她一路瘋了似的往前跑，眼前一片模糊。

身側車來車往，馬路上水花飛濺，行人步履匆匆。

額頭上、頭髮上的雨水匯成一股股冰涼的水柱，順著脖頸往下猛竄，渾身神經質地抽搐著，她咬著嘴唇，踏著雨水一路往學校跑去。

她要找到他，她要找到他。

國立中學校園內，只有瀟瀟的風雨聲。已經過了放學時間，學生們都已經成群結隊地離開了。

滂沱的大雨刷綠了大道兩邊的芭蕉葉，洗亮了枝葉舒展，團團簇簇的各色玫瑰，空曠美麗的校園被一層清蒙蒙的水霧籠罩著。

黑色的T恤，刷白的牛仔褲，他像是一個透明人，遊盪在林蔭道上。

沒有打傘，臉色蒼白如紙，眼睛里沒有任何東西，可是他的嘴角卻有著一抹淡淡的微笑。褲腳浸漫在濺散而起的雨水裡，沒有察覺到一般，他仰起頭望著頭頂的紫藤蘿，空空的眼瞳里映出一片片流著淚的綠葉。

靖晚冰在大雨中狂奔，睫毛上懸挂著雨珠，身上的衣衫早已濕透。斜挎的包包里，手機在拚命地叫響，她沒有聽到。胸急劇起伏，她感到自己的咽喉在灼燒。她不敢讓自己停下來，她不知道此刻的楚思南在做些什麼？

水淋淋的馬路上，一部黑色加長賓士房車在急速行駛著。

後座上的宇文楓合上了手機，微微蹙眉。這一刻，他的眼睛里有太多複雜不明的光芒一閃而過。她為什麼不接電話。

宇文楓的身側，擺著一束用蕾絲和絹紙裝飾的鮮花花束。

是淡淡的，黃色的雛菊。

抬起修長的手指抵住眉心，宇文楓定了定神，清透的眼底浮起一絲壓抑的沉痛。

駕駛座上的助理男子專註地盯著前方的路況。車前玻璃上形成了一條條長長的水瀑，雨刮一左一右，可以隱約看到這座城市支離破碎的畫面。

窗外，一襲白衣飛奔而過，瞬間刺亮了助理Paul的眼睛。他微張著嘴巴反應過來，轉過頭望去。「楓……楓少爺？」Paul的語音里有些驚魂未定，似乎不太確信自己看到的一切。

宇文楓聞聲抬起頭來，面無表情地盯著自己的助理。

「我好像看到晚冰小姐了！她往那邊——」

助理話語未說完，宇文楓臉色微變，冷定地打斷了他。

「調頭，跟上！」

雨越下越大，沒完沒了！

曾經踢過球的操場，被罰站的那麵灰色的矮牆，有一架木質鋼琴的音樂室，刻著他和她名字的老樹。這些都是記憶中閃爍著最溫潤光澤的地方。

繞了一圈，他回到了最初的林蔭道上。

緩緩張開雙臂，他閉起眼睛仰著頭，迎接著漫天狂灑的風雨。

「楚思南——！」耳畔傳來一聲響亮的呼喚聲，他猛然睜開眼睛。但是，下一刻，他怔怔地笑了起來……

一定是幻覺——

這個時候，他怎麼可能聽到她的聲音。楚思南緩緩蹲了下去，抬起冰涼的手指，輕觸著地面上吹落而來的、沾著水污的花瓣。他的思想再一次空蕩蕩地遊離，眼前模糊一片。

「楚思南——！」

身後再次傳來一聲清晰的叫喊聲，他下意識地扭過頭去。

長長的秀髮濕嗒嗒的散落在衣襟前，一襲白色的衣裙，清瑩的臉龐上交織著雨水。

他看到了靖晚冰。

她在一步一步地向他走來。

單薄的唇片微微翕動，楚思南艱難地抽一口氣，這一刻，他依然覺得是幻覺！

直到她走到了他的跟前，直到看到了她眼眶裡隱含的淚水，他恍惚間覺得一切是如此真實。

緩緩站起身來，他怔怔地與她對視。

漫天的大雨無情地從頭頂澆灌，模糊了他和她的眼睛。

「啪——！」一記慘烈的耳光重重地落在了楚思南蒼白的臉頰上，他的頭被打得偏了過去。

這一刻，天上地下，驀然死寂。

渾身戰慄著，靖晚冰看見楚思南慘白的臉上有五個清晰的手指印，她感覺到自己剛剛扇過他耳光的那隻手在隱隱作痛。可是，很快，她的雙眸再次被洶湧而至的淚霧遮蓋，他在她的眼中變得模糊，變得遙遠。

「你到底想要怎麼樣？你想要知道我的心還會不會為了你而撕痛，是不是！」她沖著他怒吼，肩膀顫抖，彷彿用盡了全身的力氣。

慢慢地回過頭來，楚思南的嘴角扯出一抹嘲弄的笑容，他瞪著她，殘忍地抬起手指颳了一下下巴。

「我告訴你，現在的楚思南在我的心裡只是一個廢人，一個懦夫，一個只會沉浸在回憶中的可憐蟲！」心臟劇痛著揪在一起，她嘶喊著，睫毛上的雨珠抖落下來，混著眼淚滾落下她的臉龐。

笑容緩緩斂住，緊抿著嘴，楚思南的表情很平靜，但是他的雙手卻不自覺地緊握成拳。

「你本來可以有一個新的人生，你的身邊有那樣一位女子真誠地愛著你，你的身後有成千上萬的粉絲在追崇著你。你為什麼看不到這些，你到底想要幹什麼？」哭聲咆哮著，她一針見血地叱責他。她恨他，恨他為什麼要讓自己陷入一個不可自拔的黑洞裡面。

楚思南目光晶瑩，執拗地凝視著她。

「你想死，是不是？那好吧！你去死，沒有人會阻攔你！」靖晚冰痛哭著大喊，她抬起雙手，用盡渾身力氣，將他狠狠地向後推去。

楚思南僵硬地倒退著步伐。

「你去死，我不會再為你掉一滴眼淚，絕對不會！」劇喘著一步一步往後退，聲嘶力竭的哭喊聲漸漸變得沙啞，晚冰閉了閉眼睛，再也喊不出來了，喊累了，絕望了。下一刻，她義無反顧地掉頭離去，不願再多看身後的人一眼。

瓢潑的大雨中，楚思南臉色煞白，他緊咬著牙關，手指越握越緊。

靖晚冰痛哭著往前走，嬌小的身軀漸漸躬下去，像一個看不到光明的盲人。

楚思南箭步追上她，他從後面握住了她的手臂，將她的身子甩回來，緊緊地摟進自己的懷裡。

「晚冰，晚冰！」他低喊她的名字，用力抱緊了她，不顧一切地抱緊了她。

「你放開我，你這個懦夫！」晚冰瘋了似的掙扎，哭喊著要推開他的懷抱。

「對不起，對不起！」心痛如絞的淚水湧出了眼眶，楚思南急急出聲，聲音凄切而沙啞。

晚冰在他的懷裡僵住了，咽喉咯咯作響，五臟六腑都在翻攪著，她痛得無法呼吸，渾身虛脫。

將頭埋在她的髮絲間，楚思南閉上了眼睛，眉心緊皺著，淚水無聲地滑落下來。

許久許久之後。

她的雙臂顫抖著攀上了他的肩膀。

「思南，好好活著，好好活著，聽到沒有！」拳頭捶打著他的肩背，晚冰哭喊著抱緊了他。

不遠處的雨幕中，一身黑色的雅緻西裝，宇文楓靜靜地站著。含淚的雙眸帶著驚痛，瘦削的下巴緊繃著，他定定地看著這邊擁抱在一起的兩個人。

身側，助理Paul為他撐著傘，此時這位忠心護主的助理更是急得跳腳，額頭大汗淋漓，他能感覺到楓少爺胸中的怒火已經狂燒了起來。

「楓少爺，也許晚冰小姐只是……」他胡言亂語地想要解釋些什麼。但是，一道冷冷的眼光平平劃過，宇文楓卻在剎那間轉身，踏著雨水，大步流星地扭頭離開。

助理Paul神色慌亂，瞪了一眼林蔭道上的兩個人，疾步轉身，去追自己的上司。

車子緩緩啟動的一瞬間，緊抿著嘴，一束淡雅的雛菊被絕然得扔出了窗外。嬌嫩的花枝瞬間在濕漉漉的馬路邊上散落開來，很快被雨水浸泡，而那根淡白色的蕾絲依舊在風雨中搖曳著，孤獨而脆弱。

助理Paul心中愕然，卻並不敢多言。他知道那一盆雛菊是宇文楓親手種植的。

扭動鑰匙，發動引擎，車子緩緩駛向寬闊的大馬路。

透過後視鏡，助理Paul看到，宇文楓將頭靠在側面的玻璃上，痛苦而疲憊地閉上了眼睛。這樣的神情，他從來不曾在楓少爺的臉上見到過。

並排走出了學校的大門，馬路邊上，他們平靜地相視而笑。

「一起努力吧！重新開始另一種生活！」雖然渾身狼狽不堪，但是靖晚冰的神色卻很飛揚。直到下一刻，她看到了路邊散亂淋濕的雛菊，一種莫名的感覺突然攫緊了她的心臟。

「你怎麼了？」看到她臉上的笑容瞬間退去，楚思南定睛問她。

晚冰沉默不語，她緩緩走上前，蹲下身去將地上散落的花枝一一撿了起來，重新用蕾絲紮好。她的舉動讓楚思南感到迷惑不解。

晚冰捧著花束站了起來，恍然間失神。

「你怎麼了！」楚思南挑了挑眉，輕聲說：「天快黑了，我們回去吧！」

天快黑了！

胸口猛地傳來一陣徹骨的痙攣。

晚冰這才想起了那個約會，想起了海邊還有一個人在等著自己。

「思南，以後對安妮好一點，我先走了！」伸出手攔住一輛計程車，她頭也不回地鑽了進去。

「晚冰，你去哪兒？」楚思南失聲高喊，眼看著計程車揚長而去。

手臂伸出窗外揮了揮，靖晚冰告訴他：「你也早點回去！」

計程車疾馳在夜色漸起的馬路上。

心跳加快，瞪了一眼膝蓋上的花束，她顫抖著掏出了包里的手機。

手機屏幕是灰暗的，按了半天也沒有一絲反應。晚冰低垂著臉，用手指擦拭著手機上的水花，擦著擦著就忍不住哭了起來。

天空徹底變成一片漆黑，望著擦窗而過的燈火霓虹，晚冰感覺到自己好像失去了什麼。「師傅，麻煩你再快一點！」她啞聲說道。

司機聽到了乘客的催促聲，略略提速，車子飛馳著向天盡頭的海岸邊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