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婚約
簡單舒適的房間,寬敞明亮,清新淡雅。一張軟榻靠著窗,其旁的炭盆里上好的銀霜炭徐徐地燃著。讓人一入此室內,便感覺溫暖如春。室內還擺著一張茶桌和幾把木凳,桌上的花瓶里插著兩三枝梅花,飄著淡淡的梅香,與這奢華迷靡的醉香樓格格不入。
蘇文雅手搖摺扇走入房內,只見一女子身穿淡黃色衣裙,外罩雪白輕紗,身姿聘婷妖嬈,正執壺倒茶,舉止優雅。蘇文雅輕嘆:「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那女子聽到聲音轉了身,看見蘇文雅,眉開眼笑,真正的回眸一笑百媚生。那神情,那氣韻,真是引無數男子丟魂,女子嫉妒。
蘇文雅薄唇微勾,「姐姐一出,迷人眼啊!」
那女子輕笑道:「你呀!快過來坐。」
蘇文雅合了摺扇,摘了披風,走到榻前坐下。
女子名叫孟依蓮。四年前,身受重傷恰巧被蘇致遠(即蘇文雅的父親)所救。那一年,李蘇十歲,不,正確的講是蘇文雅十歲,當時還沒有李蘇這個名字。十歲的她還是自由自在,無憂無慮的孩子。當時的依蓮也只是二八年華的少女,只是依蓮給蘇文雅的感覺,就好像經歷了普通人的一輩子,外表柔弱纖細,內心堅強傷感。
而後依蓮便來到了醉香樓,教導樓里姑娘的才藝。雖身處青樓,卻潔身自好如她名字一樣,「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單看依蓮的言行舉止,便知其出身就算不是富貴之家,也是書香門第。據蘇文雅猜測,依蓮是她的化名,並不是她的真名。連她身邊侍女的名字「映紅」取得都有深意。蘇文雅記得有首詩里提到「畢竟西湖六月中,風光不與四時同。接天蓮葉無窮碧,映日荷花別樣紅」。她身處青樓酒肆之所,並以「蓮」明志,連貼身丫頭的名諱都不放過。可見她本身並不喜這裡,卻又不得不呆在這裡。蘇文雅知道,依蓮為一個人。
此房間身處二樓死角,離樓下甚遠,少了奢靡喧嘩,多了靜怡安然。
映紅已經出去了。廂房裡只有蘇文雅和依蓮坐在榻上,望著窗外,透過此窗又能看到醉香樓後院的景色。荷塘中早已落敗,水面上虛浮著幾片枯葉,顯得蕭瑟悲涼。
依蓮道:「又是一年冬來到。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
依蓮話里的感傷令蘇文雅一愣,寬慰道:「秋去冬來,季節更換,自然現象而已。何況冬季白雪皚皚,萬籟俱寂,梅花竟放,多美的景象。再者飛雪迎春到。冬到,預示著春也就不遠了。」
依蓮聞此,展顏道:「我知道你喜歡冬天。」
蘇文雅立即反駁:「我喜歡的是雪的白凈無暇,梅的高傲清潔與自強不息。冬天嘛,嘶嘶!」蘇文雅雙手婆娑著雙臂,想到屋外的寒冷蕭瑟,抖動了一下。
依蓮被她的動作逗笑了。「你呀!一個姑娘家,整日里一身男裝,又經常在外,你父親不怕你嫁不出去。」
蘇文雅斜靠窗框,左手攀窗,右手執杯飲茶,舉手投足之間與男子無二。再加上身形瘦弱,年紀尚幼,竟找不到絲毫的破綻。
蘇文雅挑眉:「我爹?他不愁這個。」
依蓮斂笑,她知道蘇致遠與醫為伍,鮮少過問蘇文雅的事。恐怕連她女扮男裝都不知曉。依蓮以為蘇文雅感嘆她爹不操心她的事,寬慰道:「你的終身大事,想必伯父還是放在心上的。再者,也不急,反正明年的這個時候你才及笄。」
蘇文雅生於年末,也就是大雪紛飛的冬季。
蘇文雅知道依蓮誤會了,淡淡開口:「我早定親了。」
依蓮一口茶險些噴出來。忙道:「怎沒聽你講過,什麼時候?」
依蓮先是一驚,後轉為歡快,一副好奇又帶著些許看熱鬧的模樣。也只有跟蘇文雅呆在一起,依蓮才少了感傷和憂愁,多了絲女孩的俏皮可愛。
蘇文雅看了她一眼。
依蓮緊追不放,「快講。」
蘇文雅嘆道:「小時候吧!我也是近來才得知。」
依蓮又是一驚:「指腹為婚?伯父不是一直都讓你隨心所欲,怎會過早的束縛住你?」
「是母親在世時,定的娃娃親。」說完蘇文雅一副煩躁的樣子但卻沒有一般女兒家的嬌羞。
這幾年,她扮作李蘇,一直無拘無束,隨性瀟洒。雖知道女子及笄就會談婚論嫁,但想著父親疼她,自己可以多瀟洒幾年。就算到時自己不願,也斷不會逼她,怎麼也沒想到突然冒出來一個未婚夫。
依蓮對這位大小姐足夠了解,對她這副不在意的樣子早就見怪不怪。
蘇文雅母親李氏十二年前離世。依蓮雖從未見過蘇母,但以蘇家的作風,定親之人一定不是名門世家。大家族是非多,相信蘇父不會同意。但就算不是書香門第之子,但想必也是才智聰穎、身世﹑家世清白之人。放眼全京城,年紀相仿又面貌俊逸,身家清白又潔身自好,從不留戀青樓的子弟應是不多,叫上名字的也就寥寥無幾了。難道?
「不會是徐家吧!聽聞徐家嫡長子徐牧,才智過人、博覽群書、年紀三七便已任奉天府府尹正三品。其父更是吏部尚書正一品大員,且曾與你父親惺惺相惜,高談論闊。」依蓮身處醉香樓,卻是取得消息的最便之處。
蘇文雅道:「你消息靈通,記憶過人。不過,錯了。」
依蓮看蘇文雅搖頭嘆息的模樣,有點不安,道:「當年年幼,長大不一定……不會吧!難道當年蘇伯父看走了眼,不要告訴我,他經常混跡在此。說吧!要姐姐怎麼幫你?」
思維跳躍的真快!不過,依蓮,你怎麼不想想,你這義妹不也是經常混跡醉香樓,一點沒有身為女子的自覺。
蘇文雅輕笑出聲,「好啊!要姐姐幫忙的時候,姐姐可千萬不要推辭。」
「你不會想要退婚吧!古往今來可沒有女子敢挑戰這世俗,你難道要當這第一人。」
蘇文雅正色道:「我無意衝破這世俗觀念,但若真到了這地步,我也不會因這世俗﹑流言﹑名譽等外在因素丟掉自己的性命。世道對女子多有不公,男子可三妻四妾,或休妻再娶,而女子又有何錯。人這一輩子沒多長,儘管可能事事不能如人意,但總要儘可能隨自己心意而活。」
依蓮笑容淺淡帶著一絲苦澀,「是啊!雅兒與眾不同,想法也是不拘於世俗,個性堅強又獨立。不過在這男子為尊的世間又豈容女子……才子佳人、從一而終、執子之手、與子偕老,這些美妙字眼也只是戲里傳說。不過,像蘇伯父這樣終守一人少之又少。你瞧這醉香樓里,男子們個個三妻四妾,三心二意,猶不滿足。」
原本只是說起婚約一事,依蓮的一番話,讓蘇文雅有些感嘆。她一直知道依蓮心裡承載了太多事,總是帶著一股悲涼和滄桑。依蓮雖身處煙花街巷之地,卻不同流合污。雖長相妖嬈,卻不舞首弄姿,潔身自愛,安靜嫻雅。
「雅兒,你說的對,無可奈何的事情那麼多,總要隨自己的心活一次。」說完看向窗外的景色,又像看著某處,某人。
蘇文雅意有所指道:「這就是你的隨心而活。」
顯然她並不贊同依蓮的做法。依蓮完全有能力讓自己活得更輕鬆愜意,逍遙自在,卻把自己困在這青樓酒肆中暗中掌管著醉香樓。
依蓮聽罷轉頭看向蘇文雅,兩人相視一笑。
她們親如姐妹,相識相知。
蘇文雅雖不明白,但卻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