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3 章
「少了誰?」
巡捕一聽嚇一跳,趕緊清點,很快就有了答案。
「長官,少了一個叫三才的下人!」
平日里那幾個人在後邊小樓里,吃喝拉撒全在裡面解決,頂多是送菜挑糞的進出一次,畢竟這些人的嫌疑沒有那麼大,至今上頭也沒定罪,只是出於謹慎把他們先看管起來,負責看守的人也就不那麼盡心,甚至不會每天去按時按點數人頭。
三才是何許人也?
凌樞眯起眼,看向老管家。
「杜蘊寧出事當晚,你曾說過,三才吃壞肚子,老德又告假回老家,所以他才替他們守夜巡視。」
他沒有放過老管家任何一個表情變化。
對方好不容易鎮定下來的神色果然再度起了微瀾。
但他很快把頭低下,生怕他們繼續逼問自己,不肯吱聲。
「你們呢!一個兩個也都沒看見嗎!」巡捕沖其他人喝問。
「報告長官,」一名中年女傭怯生生舉手,她是袁家的廚娘。「中午吃飯的時候,還看見過三才的。」
「午飯後呢,誰看見他了?」
巡捕環顧四周。
沒人回答得上來。
「回頭問完,你帶弟兄們去吃點夜宵。」
岳定唐掏出幾塊大洋放入對方手心,光明正大,從容不迫。
若他不這麼做,哪怕沖著史密斯的面子,這些人也會消極怠工。
又壓低聲音額外交代:「老的上了年紀,不要刑訊,盡量誘逼他自己交代。」
巡捕會意,還立正敬了個禮:「我明白,您放心就是,明早保管這老東西什麼都說出來!」
岳定唐:「還有這裡……」
巡捕:「我們先把這裡搜一遍,若是沒找著人,就先將他們押回去,再讓弟兄們過來搜捕看守。」
如果巡捕房的人足夠多,現在先把前後兩棟小樓掀個底朝天,也許還能找出藏匿在小樓里的「鬼影」,但現在人手不足,也只能退而求其次,先這樣了。
岳定唐不是他們的直屬上司,雖然這兩人客客氣氣,但他無法直接命令他們。
「那就有勞你們了,等會兒我正好要去赴領事館的晚宴,會將此事與你們的功勞,一併告知史密斯先生的。」
巡捕一喜:「多謝長官!」
將哀哀啼啼袁家人拋下,岳定唐帶著凌樞快步上車。
「時間有點倉促,恐怕來不及讓你去換衣服了。」岳定唐看了一下手錶。
凌樞剛想說那正好自己可以不去赴宴,再一轉念,如果不跟岳定唐同行,這缺德鬼必不可能讓司機繞路把自己單獨送回去,他還得走路回去。
想想從這裡到家的路程,凌樞果斷換了個話題。
「老管家不是殺人兇手。」
岳定唐:「何以見得?」
凌樞:「他的表現,太過慌亂,輕易就露了破綻。而杜蘊寧的死是一個局,像那天晚上,襲擊你我的人,才更像是手上沾過血的。如果不是槍手的槍法不準,你現在很可能已經沒命去赴宴了。」
岳定唐:「管家也許沒殺人,但他一定知道袁家的秘密,而這秘密,很可能與三人的死有關。」
凌樞摩挲下巴:「如果,一切鬼怪皆是人為,老管家又刻意營造袁家鬧鬼的氛圍,想要造成那裡是鬼宅的既定事實,久而久之,袁家鬧鬼的消息不脛而走,那裡無論出什麼怪事都不稀奇。」
岳定唐蹙眉:「袁家的秘密,一定藏在我們還未發現的細節里,不管老管家有沒有跟兇手勾結,這些人布局也好,製造動靜也罷,最終依舊要回到袁家這個關鍵地方。」
換而言之,只要他們一直守著袁家,對方就束手束腳,無法達到自己的目的。
凌樞挑眉:「所以你故意把人調開一會兒,就是為了引蛇出洞?」
岳定唐沒有直接回答:「宴會結束時間大約在晚上十點左右,到時候你和我去一趟巡捕房,看看管家那邊審問出什麼結果。」
凌樞:「……我還是個病人。」
岳定唐淡淡道:「你早上吃了一碗豆花,兩根油條,半碗番茄面片湯。」
凌樞面不改色:「病人要多吃一點才能好得快。」
岳定唐:「領事館的自助餐很豐盛。」
凌樞終於不說話了。
……
小汽車從袁公館一路駛向領事館。
沿途還有幾個衣不蔽體,又或裹著破棉襖的人,鎖在路邊的圓柱下瑟瑟發抖。
貧窮的人沒有過年的資格,他們唯一的願望只是能活過這個冬天。
凌樞知道,這些人里,有些可能都撐不到他坐車回來的這一小段時間。
離領事館越近,兩旁景物飛換,一切變得高級起來,洋房目不暇接,高雅漂亮的紅牆在夜色下依舊閃爍著遠離貧窮的光芒。
他們彷彿進入了另一個世界。
但,這都是同一個上海。
貧窮與富有,蕭條與繁榮,僅有咫尺之遙。
一九三三年的上海,看上去大體繁華依舊。
戰爭的陰雲在去年有過短暫的停留,隨即又很快消散。
本地居民們也許記憶猶新,也許刻意遺忘,所有人歌照唱,舞照跳,馬照跑,硝煙與鮮血逐漸隨著時間褪色,重新回歸這座遠東最大城市的本來面貌。
浮華之下的朽敗,就像血肉一樣,
領事館外面很應景地掛上彩燈,五顏六色,小洋房門口甚至還有一個個小燈籠,將門口一張張笑容洋溢的臉,都照得紅彤彤的,喜慶非常。
入鄉隨俗,洋外交官來中國待的時間越長,一舉一動就越發具有中國人的特色,殊不知這只是他們的保護色,也是他們用來談判和結交軍政人士的手段,骨子裡依舊是精明能幹,絕不吃虧的西方人。
但南京政府依舊樂意與這樣的「中國通」打交道,這個時代的許多人,嚮往西方文明,以羨慕且謙卑的姿態仰望,卻又不甘於泱泱五千年的身段驟然彎下,總有些自卑又自大的矛盾心理,這間領事館的主人特里·彭斯,就完美理解並利用了眾人這種心理。
他沒有像來客一樣穿西裝打領帶,反倒是穿了一身長袍馬褂,四處給人拱手打招呼,引得不少與宴人士頻頻誇獎吹捧。
自然,也不乏暗地裡嘲諷奚落的。
「彭斯先生真是熟諳中國文明禮儀啊!」
「據說,這個彭斯在南京那邊的人脈關係也很廣,連委員長都聽說過他,跟別的洋人不太一樣,是個地道的中國通。」
「嘁,非我族類,其心必異,有什麼好誇獎的?」
「身為堂堂美國駐上海領事,竟還親自到門外迎接,實在是比咱們一些本國人還要禮數周到,難道不值得讚揚兩句?現今都講民主科學,可自打五四之後,許多人媚洋過了頭,矯枉過正,竟把老祖宗的禮數都忘光了,可恥,可恥!」
「行了,你少說兩句,這種場合,多少上海高官名流,別胡亂嚷嚷,一會兒讓人給聽見了,吃你的東西去,多吃點,少開口!」
竊竊私語從四面八方傳來,盡收耳中。
凌樞叉起一塊蜜瓜配火腿送入口中,安然享受地咀嚼。
作為為數不多的中國通,彭斯自然是很懂禮數的,只不過,也不是人人都有能讓他親自出迎的待遇,凌樞不巧正是其中之一,還是託了岳定唐的福。
從彭斯和岳定唐相談甚歡的情形來看,岳定唐那兩個兄長,肯定是在官商兩界混得風生水起,也與彭斯這樣的外交人士維持了不錯的關係。
不過這些都不關凌樞的事。
他這個位置,位於長形自助餐桌的尾部,一般很少人會過來,但周圍自發形成的幾個圈子,都不遠不近在他周圍,他這邊聽聽,那邊站站,竟也得到了不少小道消息。
譬如說,晚宴不止政商人士,也有不少文化界名流,甚至有人把近來名聲赫赫的大明星何幼安也帶來了。
譬如說,上海灘大名鼎鼎的柳三小姐,居然拋下已有婚約的未婚夫,離家出走,跟人私奔去了,消息被柳家人壓了又壓,實在壓不住,這才爆了出來,她的未來夫家震怒不滿,兩家人仗著自己家世相當,各有來頭,這會兒已經快把官司打到南京去了。
譬如說,《佘山晚報》新近連載一篇小說,名為《柳泉紀事》,借了晚清時期的背景,寫柳泉縣一位縣太爺遇到的種種奇人怪事,懸疑案件,因情節跌宕,引人入勝,近來頗受歡迎,不僅市井坊間在討論,連帶這樣的場合,也有人提起,互相猜測情節。
又譬如說,近來袁公館鬧鬼的傳聞,也沸沸揚揚,甚囂塵上,成為眾人議論的焦點之一,不少人就杜蘊寧的死因,乃至袁冰生前交往的各色女星聊得熱火朝天,連杜蘊寧那個報紙上也鮮少登載姓名,只提到姓凌的青梅竹馬,也一併出了回名。
「姓凌的青梅竹馬」從蜜瓜火腿吃到法國鵝肝,又喝了杯小酒,把這些當故事來聽,倒是津津有味。
直到有人從背後叫住他。
「喲,這不是我們玉樹臨風的凌大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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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正文沒有一毛錢關係的小劇場:
岳春曉美滋滋準備了一堆吃食準備去醫院探病。
岳定唐掃眼一看,有小蛋糕,小餅乾,糖醋小排,素鵝,醉蟹,油燜筍,全是她親自下廚做的。
岳定唐:你帶這麼多,他吃得下嗎?再說生病了不得吃清淡的?
岳春曉理直氣壯:吃不下,看看也好啊,這麼色香味俱全的,看多了,心情也好了,病更好得快。
岳定唐無語:我小時候生病,咋沒見你對我這麼好?
岳春曉:那你先給我撒個嬌。
岳定唐:……
岳春曉揚長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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