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做人挺好

()周蒙溪想起自己這二十年來的經歷，想起人世間各式各樣各種人的嘴臉面目，想到月朔的經歷與深埋在心中的仇恨，又想到月朔剛才看到她時撫摸她臉頰時的眼神，又補充句：「人間也有人間的好。」周蒙溪領著月朔來到那些妖魔盤踞的出口時，她看到頂上的那些妖魔，本欲沖開洞口封印從這裡出去的她突然又生出顧慮。頂上的這些妖魔和月朔一樣都不是善茬，月朔殺人還只殺她兄長的後人，頂上這些妖魔如果放出去誰知道是不是見人就殺？如果她貿然衝破這裡的封印把這些妖魔放出去弄得人間大亂可就不好了。她猶豫了一下，找到通往之前那墓室的通道口，迅速撕到一道小口子，一把拖了月朔就沖了過去。當她和月朔鑽過去后，那道被她撕開的裂縫又迅速合上。月朔站穩腳，卻發現她回到的並不是人間地界。她一抬眼就看到那擺在蓮花台上的青銅棺和鎮在青銅棺上的珠子。多少年不見，青銅棺早已銹跡斑駁，銅鏈和銅棺鎖在一起。那顆龍珠還懸浮在銅棺上方，結界也完好無損，但龍珠里的那道元神卻不在了。她扭頭仔細地看向周蒙溪，只見周蒙溪的三魂七魄已經全部歸位。月朔邁步走向那青銅棺，周蒙溪看到結界，當即出聲阻止：「師傅當心……」話音未落，就見月朔已經穿過那結界走到青銅棺跟前。周蒙溪驚愕地愣住了，這珠子和她擁有同樣的能量，它罩下的結界能把她打飛，卻讓一身陰煞氣息的月朔安然無恙地穿行過去。月朔站在青銅棺前，盯著青銅棺看了片刻，又抬起頭朝頂上望去。周蒙溪順著月朔看的方向望去，只見青銅棺正上方原本是岩石的頂不見了，那裡出現一個巨大的山洞般的天窗，透過天窗可以看到外面正是皓月當空的好天氣，銀輝色的月光投射下來照在那青銅棺上。月朔迎著那月光，朝洞口飛去。周蒙溪也騰空而起朝洞口飛去，她飛到半空口，低頭朝底下的青銅棺望去。之前站在墓室里看沒覺得有什麼，如今站在空中看，才發現整間墓室里都罩著一層陰寒的霧氣，森冷森冷的霧氣里放著的青銅棺顯得有些慘人，而那罩在青銅棺上的珠子的光也不若她在墓室里看到的那般華彩耀眼，倒是有幾分見鬼似的朦朧虛幻。周蒙溪隨即明白，埋在地底的東西，屬於地下世界管，即使再好的東西，日久天長的浸染也會沾上些陰森冷氣。她抬起頭看向那已飛到出口的月朔。原本月朔也被埋在了地下世界，不止一次埋進去，但每次又都讓她得到出去，所以月朔雖在人間行走卻早不是人的模樣？她自己呢？她幫月朔回到人間，該還是不該？如今的她還屬於人間嗎？周蒙溪也明白，月朔回到人間是因為人間有「召喚」——仇恨。如果月朔對人間沒有留戀牽挂，說不定會和那條蛇妖一樣寧願永遠留在地下世界。回去，自有回去的理由，有理由就是應該回去。周蒙溪這樣想著，便又釋然。周蒙溪跟在月朔的身後到洞口上空，首先入眼的是一片銀白色的世界，山峰連綿看不到盡頭。頂上，皓月當空。在山峰頂端，有一個螺旋狀、色彩斑斕的氣流體在旋轉流動，她能感覺到那裡面蘊含著一種清郎乾明的氣流在涌動，像高空的空氣，清新乾淨。月朔落在雪地上，仰頭看向那圈氣流。突然，周蒙溪看到那氣流裡面似有龍在翻騰。不止一條，是好幾條，有白有紅有藍有黃，它們在洞口翻滾游弋，這些龍的身影時有變幻，時聚時散，時而化作霧氣時而匯聚成形。原來這個世界是有龍的，只不過它如霧如霞，不是凡胎、尋常能看到的。月朔長長地嘆口氣，喊聲「小蒙」，說：「你現在走還來得及。」「走？」周蒙溪不明白月朔這沒頭沒腦的話是什麼意思。「去哪？」「每年的三月十五、六月十五、八月十五、十二月十五，都會有一道通往神山的口子打開，你只要回到剛才的墓中拿到那顆龍珠吃了它就能化龍而去。」「化龍？從那口子去那什麼神山？不，我覺得做人挺好。」周蒙溪偏頭看著那道漂亮的通道口，說：「漂亮的東西咱看看就好，只圍觀，不湊那熱鬧。」化龍？太玄了！她師傅又沒有化過龍，怎麼知道上面是怎樣的世界？她要是貿然去了，過得不習慣怎麼辦？還不如老老實實在人間繼續當個平凡人過點踏踏實實的小日子算了。月朔回頭看著周蒙溪，她發現自己越來越看不明白自己這個徒弟。她問：「你不想做龍升天嗎？」周蒙溪說：「我又不知道做龍是什麼樣的，為什麼要做龍？做人不是挺好的嗎？師傅，你想做龍嗎？要不你去吃了那顆龍珠！」她師傅吃了龍珠化龍飛天而去，不用再回人間殺人也得到解脫。月朔仰望著天際那道口子，說：「曾經我也想修鍊成龍，但現在不想了。」因為那裡再也不會有師傅。她師傅已經走了，再也回不去了。周蒙溪在月朔的身上看到了孤獨和傷感。月朔的身上一定有過刻骨銘心的故事發生，也經歷了太多太多的變故，才會這麼的孤獨和滄桑。她想，如果她陪在師傅的身邊，師傅會不會不這麼孤獨？當月亮偏離中天的時候，頂上的那道通往神山的口子也消失了，在周蒙溪腳下的那通往地底的通道口也消失了，變成了結結實實的雪地。周蒙溪落在地上，用力地踱了兩腳，再用感覺去觸探，根本發現不了半分地底能量的存在。她懷疑這通道是需要某個契機或在某個時間段才會打開，而月朔應該是已經掌握了這點。她問道：「師傅，這是在玉龍雪山？」她被那幫傢伙抓到的時候曾聽他們說起他們的師傅、師叔去玉龍雪山伏擊月朔。「嗯。」月朔應聲。「為什麼這口子會和頂上的通道一起消失？」周蒙溪問：「這裡面有什麼關連嗎？」月朔說：「我師傅和歆是從神山下來的一條天龍，那通道是為她而開。」「那你師傅呢？」周蒙溪問：「她去哪了？又為什麼不回去？墓裡面的那顆龍珠是你師傅的？」「她轉世投胎了，成為了一個凡人。她把她的龍珠留在我的墓中守護我。師傅生前最喜歡翻雲覆雨，我記得我七歲那年鬧旱魃，赤地千里，餓死了很多人。後來聽師傅說連行雨的龍都讓旱魃殺了，師傅從神山下來，斬殺了那神龍。她翻雲覆雨，救了天下蒼生。師傅說她喜歡雪，她最喜歡化云為雪，看漫天大雪紛飛，她在雪中翻騰打滾的時候是最開心的時候。可是每年下雪總有定數，不能隨便下，不能少下或下多，不管下多或下少，天下的生靈都會遭殃。她可以回去的，她應該回去的，這通道為她開了那麼多次，每次都有龍在天上等著接她走，但她從來都不走……到如今……你為什麼不願成龍？」月朔傷心地看著周蒙溪。「我……我是個凡人啊。」周蒙溪說：「師傅，我是你徒弟，我不是你師傅。」月朔叫道：「你是我師傅和歆的轉世！」周蒙溪驚了跳，她雖然有這種預感，但突然聽到月朔這麼說，還是嚇了跳，同時回想起她被鬼差打傷快死的時候，有一個老乞丐來治好她，然後變成一個老頭子走了。那老頭子當時說的話她還記得，那時的她只覺特別的傷心，雖然正面臨著極大的困苦，可她還是想要留在人世間，就像有什麼在等待著她。她恍然大悟，喃喃念道：「原來……原來這樣！原來是這樣！」她抬起頭看向月朔，說：「原來師傅來接我走，我不願意走是因為放不下你。」她下意識地問了句：「我走了，你怎麼辦？」月朔握拳，本欲吼周蒙溪，說她不需要周蒙溪再為她犧牲，她寧願自己一個人在人間背負所有的苦楚罪過也不願師傅再為她受罪，可是話到嘴邊，她吼不出來。她師傅為她付出一切，她怎能——可是她放不下心中的仇恨。到此刻她才發現，仇恨毀滅的不止是她兄長的後人，還有她和她師傅。「小蒙，你是天龍轉世，身有神根，即使你不是和歆，只要你好好修行，遲早有天你會重回天上。我是只陰煞，註定將來只能重歸地底世界。你與我，一個天，一個地，你再和我在一起，只會被我拖累。如今你已有一身本領，不再需要我的保護，你我師傅緣分就到此為止，以後各自珍重。」月朔說完，轉身，馭風而去。那飄然的身影在凄冷的雪地里顯得格外獨孤。周蒙溪看著她師傅的背影，說道：「就算我是和歆的轉世，我也不是她啊。她是龍來自天上，我是人，來自我媽的肚子。我還是覺得做人挺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