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這場折磨和*,讓卜守茹在床上整整躺了半個月。
在這半個月里,卜守茹身心都是極度痛苦的。
在身心的雙重痛苦中,卜守茹想起了許多往事,想著想著就流淚。且老在心裡一遍遍問自己,她這麼做值不值?除卻轎號和轎子,難道她就沒有更好的選擇了么?
看來是沒有。
她的巴哥哥走了,只怕永遠也不得回了,父親已把她逼上了這條為轎業而爭戰的絕路。她退不下了,她不向馬二這老雜種低頭服軟,不接受這受辱為妾的命運,就得硬著骨頭,打著精神在這條絕路上走到頭。
直到這時候,她才理解了父親。
她沒有退路,父親也是沒有退路的,城裡麻石路上浸著父親的血、父親的汗,那遍布西城的三十六家轎號,就是父親在這紛亂人世上活過的證明。一個從一文不名的叫花子,到被人稱爺的落落大男人的證明。為了它,父親不在乎毀了自己親生閨女,甚至會不在乎把一個世界都推入血水中。
這番理解卻並沒有取消仇恨,對父親的恨反倒加深了:這個做爹的明知她將走的路是多麼無望,他還是讓她走下去,她那麼求他都沒用。他奪去了她的巴哥哥,及與巴哥哥分割不開的祥和未來。
還有就是對馬二爺的恨。
那夜的*,卜守茹一生一世也難以忘卻。這老雜種竟然那麼對待她,如不是為了肚裡的孩子,她相信馬二會在那夜用這最古老、最野蠻的法兒弄死她的。
恨到極致,卜守茹就想到了殺人,殺馬二爺。
真就付諸行動了:能下床活動時,找了把剪刀在懷裡揣著,想瞅機會把馬二一剪刀捅死。本來還想給麻五爺和幫門的弟兄帶個話,讓麻五爺和幫門的弟兄也想想法兒,在外面動手。可在馬家門裡找不到靠得住的人,才把這念頭先擱下了。
動手的機會卻難找,馬二爺知道已難挽回她的心,再不做無望的努力了,還小心的防著她,每回過來看她,不是離她遠遠的,就是帶著劉四。
馬二爺說得清楚:從今往後,他只為她肚裡的孩子。
卜守茹老下不了手,慢慢卻又想開了,覺得殺了馬二爺也未必就好。
真殺了馬二爺,她就得給馬二爺抵命,這實是不值。她正當年輕的花季,馬二爺卻已是手扒著棺材沿的人了。再者,拼個雙雙命歸黃泉,正合了父親的心意。一直想看她笑話的父親,待得她被官府的鐵繩鎖走,只怕真就會重回石城,來收她的轎號了。
是的。她的轎號。父親的轎號如今都是她的。還有從馬二爺手裡弄下的十五家轎號。她正是為了這些轎號,才吃了這許多苦,受了這許多罪,今天,決不能為一時的意氣而毀了這已到手的一切。
爭戰的路還長,一切才剛剛開始,她決不能像個竄上空中的煙花,亮亮的閃一下,就永遠完結。
這才想到了一個「忍」字。
忍下了這口氣,天地便豁然開朗了,這日早上,當馬二爺再到卜守茹房裡來時,卜守茹把揣在懷裡的剪刀掏出來,扔到了馬二爺面前,平靜地說:「馬老二,和你說實話,這幾日我一直琢磨著要殺了你,可我想來想去覺得不值,你老雜種還不配姑奶奶以命相拼。」
馬二爺雖道一直防著卜守茹,卻仍是很吃驚:「你還真……真想殺爺?」
卜守茹點點頭:「你老雜種若是和姑奶奶我一樣年輕,我早就下手了……」
馬二爺又問:「你……你和爺說這些幹啥?」
卜守茹道:「讓你知道,姑奶奶今生今世是要和你拼到底的,姑奶奶就算不用別的手段,只一個年輕,就是你老雜種拼不過的!你不想想你弄我時的那份噁心樣!」
馬二爺想了想,點點頭說:「不錯,爺是老了,可你別忘了,爺還有兒,就在你這賤貨肚裡養著呢!我拼不過你,我的兒拼得過你!你也有老的一天,死的一天,到那時,你就是拼出了一個世界,也不能帶到棺材里去,也得留給我的兒!」
卜守茹笑道:「那就是另一回事了!我養的是我的兒,他斷不會成為我的對頭。」
馬二爺陰毒地說:「不一定吧?你不是卜大爺的親閨女么?你咋著對你爹的?蒼天會有報應的。不是不報,時候未到哩!到得報應落到你身上時,爺在地下都得笑醒了。」
卜守茹冷冷一笑道:「那好,咱就走著瞧吧!」
傷好之後,再見到麻五爺和幫門弟兄時,卜守茹隻字不提被馬二爺的*,就像一切都沒發生過似的,只對麻五爺和幫門的弟兄說,這一陣子是生了病,才到香堂來得稀了。
然而,這話騙一般弟兄可以,對麻五爺卻是騙不過的,麻五爺和卜守茹一做那事,立馬發現了卜守茹身上的傷痕,傷痕不在別處,偏又是在那些地方,讓麻五爺好生驚疑。
麻五爺當即便問:「卜守茹,你……你得的是啥病?這……這身上是咋啦?」
卜守茹淡淡地說:「與你無關,你別管……」
麻五爺怒道:「你是我的人,我能不管么?你給我說,是哪個王八蛋這麼作踐的你?」
卜守茹心裡湧起一陣痛楚,臉面上卻隱忍著:「叫你別管,你就別管!」
麻五爺卻起疑了,暴突的雙目緊盯著卜守茹的臉孔道:「你他娘的該不是又和哪個野男人好上了吧?」
卜守茹再沒想到麻五爺會往這方面疑,抬手一巴掌扇到麻五爺臉上,扇得極是響亮:「放你娘的屁!」
打完麻五爺的嘴巴,卜守茹卻再也抑制不住心中那份痛楚,捂著臉嗚嗚哭了,邊哭邊說:「不……不是為了你這混賬東西,我……我哪能落到這一步!我哪能讓……讓馬二那老雜種這樣作踐?」
麻五爺這才知道卜守茹是為自己方吃了這莫大的苦頭,當即就愧了,抓過卜守茹的手打自己的臉,后又自打耳光,說是錯怪了卜守茹。
卜守茹軟軟地倒在麻五爺懷裡,滿臉淚水說:「你麻老五口口聲聲說要我仰仗你,可……可我被馬二那老王八這麼作踐時,你……你這狗東西在哪裡呀?」
麻五爺益發愧得不行,眼圈也紅了,哽咽著道:「我……我當時哪知道呀?我……我若是當時知道,就是拼著一死,也……也得去幫你!你也是,我不這麼激你,你還不說!」
麻五爺是條漢子,說罷,連那事也不做了,立馬穿起衣服,要到馬家找馬二爺算賬。
卜守茹上前將麻五爺抱住了:「別這樣,老五!」
麻五爺問:「咋?」
卜守茹說:「你不想想,你找到馬家,和馬二爺去說啥?」
麻五爺道:「說啥?就說說他老王八作踐你的事!」
卜守茹又問:「你咋說?你咋知道老王八作踐了我這些說不出口的地方?」
麻五爺呆住了。
卜守茹偎依著麻五爺說:「老五,你真有這份心,我就很滿足了,也算沒白對你好一場……」
麻五爺道:「正因著你對我好,我……我才不能饒了馬二這老東西!」
卜守茹說:「算了,這口氣我都忍了,你也就先忍了吧,來日方長,咱都不能為了這口氣亂了自己方寸的。」
麻五爺仍是不願忍,口口聲聲說,自己從沒受過這種氣。
麻五爺認定,馬二爺不單是*卜守茹,也是*他,馬二既知道自己的小妾是和他好,還這麼做,不是故意要治他個有苦說不出么?
便想到,自己和卜守茹已是有苦說不出了,就得讓馬二爺也嘗一回有苦說不出的滋味。
抱著膀子想了半天,麻五爺摟住卜守茹道:「那好,不能明著去找馬二,老子就給馬二來暗的,明日老子一把火燒掉他十家轎號,後日再往他布機街的總號里扔顆炸彈,弄完了,老子再笑眯眯地去找這老王八蛋喝酒,透點口風給他!」
卜守茹立馬想到,馬二爺的轎號將來都是她的,便不主張燒轎號,正經地對麻五爺說:「老五,你若是真咽不下這口氣,就扔顆炸彈嚇嚇馬二,轎號卻不要燒,水火總是無情的,鬧得不好,燒到我的轎號里就糟了……」
麻五爺道:「卜守茹,你放一百個心,我咋著放火也燒不到你的轎號里去的。」
卜守茹仍是不依:「那也別燒,作踐我的是馬二,又不是轎子,你逮著那死東西煞哪門子氣?更甭說這些轎子沒準哪一天就不姓馬了。」
麻五爺從卜守茹的話里聽出話來,知道卜守茹心裡還貪著馬二的轎號,便應了卜守茹,說是那就扔兩回炸彈吧!明日先往馬二爺總號里扔一顆,後天再往馬家大院扔一顆,叫卜守茹小心了,後天晚上別回馬家去。
麻五爺說到做到,第二日夜間,馬二爺設在布機街的總號真就挨了炸。
炸彈是從臨街的窗外扔進去的,脫手就爆響了。也實在是巧,那當兒馬記各號的管事們都在總號里拆賬,聚了一屋子人,當場炸死了一個管事和一個賬房,還傷了幾個人。
馬二爺一聽稟報,立時愣了,坐轎先到了布機街,看了一片狼藉的總號,后便起轎去了鄧老大人那裡,要鄧老大人的官府幫他拿匪。
到了鄧老大人面前,馬二爺對總號被炸的內情仍很糊塗,仍沒想到是麻五爺手下的弟兄乾的,更沒把這事和*卜守茹聯繫起來,以為是被革命黨瞄上了。
馬二爺是對不起革命黨的,大半年前,一個革命黨吃他告密,被官府捉去掉了腦袋;三個月前,還有兩個革命黨被官兵追著,往他轎號里躲,他非但不讓躲,還讓手下的人抓,結果抓到一個,另一個卻逃了。
沒準就是那逃掉的革命黨來報復了。
鄧老大人也被革命黨和炸彈鬧得焦心,就派了衙門裡的人隨馬二爺去看挨炸的現場。衙門裡的人看過回來說,確是革命黨作案無疑,那炸彈早先炸過鄧老大人坐轎的。
馬二爺這下子慌了,坐在鄧老大人府上不願走,問鄧老大人討主張。
鄧老大人除了讓官兵嚴加防範,哪還有啥更好的主張?
鄧老大人便把許多官兵派上了街。
官兵一上街,麻五爺往馬家大院扔炸彈的計劃就困難了。
然而,麻五爺終是麻五爺,使壞的本事也實在是大。
第二日晚上,卜守茹剛一出門,麻五爺就通過巡防營的錢管帶,借了幾身官兵的衣服,讓幾個弟兄穿著,找到馬二爺門上。
馬二爺一看是官兵,大意了,正要把兵爺們往屋裡讓,為首的一個弟兄突然從懷裡掏出炸彈,明打明地扔到馬二爺腳下,砸痛了馬二爺的腳背。
馬二爺不知是因著腳背的痛,還是因著怕,立時趴下了。
身邊馬家的下人們也趴下了。
趴了半天,見炸彈沒響,馬二爺和家裡的下人們,才想起那伙來送炸彈的假官兵,遂蜂擁出門去追。
然而,這哪還追得上?門外的街上,官兵倒有不少,只不過孰真孰假,誰是負責拿革命黨的真官兵,誰是扮作官兵的革命黨,馬二爺可就說不清了。
該世界實是亂了套。
這時候,不單是石城,整個大清天下都已是山雨欲來風滿樓了,革命已成了天下大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