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奉旨議和
卻說書房之中,衛嶺坐直身體,看著桌案上的宣紙,目光卻漸漸變得陰冷——好不容易除掉了蘇家,卻又站出來一個英家!
在北安國中,英家權勢雖不如蘇家,但英家有兩子,皆是如龍似虎,長子英北川,坐鎮赤霄城,掌雄兵二十萬,次子英北鵬,雖不帶兵,卻比英北川的威名更加響赫,乃是御林軍統領,守護整座元京城,即使是在帝君龍華面前,也是說得上話的。
他一直想不通的是,以英北川的威勢,怎會站出來為蘇家討公道,之前他明明了解過,這蘇家與英家之間,素無往來,是何時起,竟然同氣連枝了?
任是衛嶺一生精明,卻也百思不得其解了。
就在衛嶺冥思苦想之際,一聲長喚忽然傳來:「聖旨到——」
衛嶺渾身一震,卻見那身著紅衣的大監已然走進,他不敢大意,立即曲膝跪倒:「微臣衛嶺接旨。」
「傳丞相衛嶺,即刻進宮,商議軍國要務。」大監面無表情,展開聖旨,一字一句地道。
衛嶺叩頭謝恩畢,方才站起身來:「不知大監來時,皇上正做何事?」
大監抬頭看了他一眼,似乎有些不耐:「衛丞相進宮便知,毋須多言。」
聞得此言,衛嶺心中大為不悅,但卻沒有發作,只道:「大監請。」
大監點點頭,公然走在他前面,大搖大擺地出了丞相府,登上一輛華美的馬車,轔轔去了,衛嶺自坐了一輛馬車,也往宮中去。
到得宮門外,衛嶺下了馬車,一徑往裡走,行至皇帝居住的曜華殿外,卻又停下腳步,踟躕不前,只在外面候著。
女子的媚笑聲不斷從殿中傳出,讓人聞之欲醉,衛嶺卻形如木雕,充耳不聞,直到皇帝的貼身近侍王大監從殿內走出,引他進殿,衛嶺方才邁開腳步。
甫踏入殿內,一陣旖旎的香氣襲來,衛嶺臉色不由變了變,很快靜持己心,低垂著頭行至丹墀前,叩頭請安。
丹墀之上,皇帝龍華慵懶地躺在椅中,寬袍大袖,左右各坐了一位雪膚花貌的美人兒,懷中更是抱著一個明眸皓齒的女子,奢靡景象讓人難以直視。
「丞相去過宣陽城了?」
「是。」
「如何?」
衛嶺沒有直接答話,而是抬起頭飛快地看了一眼,皇帝會意,揮手命三名后妃退下,這才整了整衣衫:「你說。」
「蘇家軍,已全部陣亡。」衛嶺說完,不由得抬頭看了一下皇帝的臉色,見皇帝仍然面不改色,這才接著道,「只是聽說英北川兄弟,對和談頗為不滿……」
「英北川?」皇帝眸中浮出一絲陰戾,「現在朕還不想動他,且由他去,你眼下要做的事,便是與炎國修好。」
「微臣知道,只是炎國開出的條件,只怕是——」
「管他開出什麼條件,都可以滿足,朕只要安享富貴尊榮便好。」
「微臣明白了。」衛嶺點頭,「微臣一定會處理好這件事。」
「還是衛丞相老成謀國。」皇帝臉上浮起一絲笑意,「不像蘇家那些人,成家吵嚷著攘外安內,花那麼多的錢養軍隊,害得朕都沒錢給心愛的美人兒修築館台樓閣,如今正好,不用打仗了,國庫充盈,朕愛怎麼享樂,那便怎麼享樂。」
衛嶺心中微涼,但是看著這位生於太平盛世,卻只會貪圖享樂的君王,卻終究再未多言。
「你去吧。」龍華擺手,「朕還想著和美人兒一起賞花,便不留你了。」
衛嶺應了聲是,躬著身子慢慢退出,及至到了殿外,卻不禁回頭看去,卻見那恢宏的殿閣在黯淡的天色下顯得極其灰暗,腦海里不禁浮出前任帝君龍湛的模樣:
「衛愛卿,朕雖有五子,皆不成器,從此以後,這北安國便要託付與你了。」
五年,只是五年而已,無論是宮中還是朝堂,乃至北安國上下,風氣已然大轉,縱使外寇虎視眈眈,卻不妨礙京中貴族們醉生夢死,而蘇家英家剛烈忠正之士,漸漸被皇帝疏離。
皇帝才剛登基那些日子,朝中仍然有不少大臣冒死進諫,卻莫明其妙一個接一個死於非命,而皇帝龍華的言行則是越來越乖張,今日選妃,明日大建樓台,揮霍銀錢無數,只為一己之私慾,絲毫無視黎民之疾苦。
倒是他衛嶺,陸續送美入宮,討得皇帝歡心,從一個小小的侍書一路青雲直上,成為一國宰輔,外面人看著煊煊赫赫,可只有衛嶺自己心中明白,自己無論再得勢,都只是皇帝手中的傀儡而已,他的一言一行,只能奉行上意。
比如,蘇家。
剋扣軍餉?扣下的軍餉去了哪裡?還不是都進了皇帝的私庫。按兵不動?沒有皇帝手中的兵符,他如何能調動一兵一卒?縱然他分得清孰忠孰奸,又有何用?
北安國是龍家的,而他衛嶺,也只是龍氏的奴才而已。
只是可惜了蘇雪瀾,可惜了他那痴心的兒子……
長嘆一聲,衛嶺終究是加快腳步,離開了這座奢華的宮殿。
朝陽冉冉升起,丞相府中門大開,衛嶺身著朝服,頭戴華冠,緩步而出。
「相爺。」孫定海趕緊上前,「都準備停當了。」
衛嶺立定身形,威嚴目光掃過整支隊伍:「三公子呢?」
「三公子他……」孫重揚正要說什麼,一個略含著淡淡戲謔的聲音輕飄飄傳來,「在這呢。」
衛嶺轉頭看去,卻見後面一輛馬車中,衛子越露出半個腦袋,長發飛揚,衣衫不整。
衛嶺心中不悅,不由得怒聲喝道:「混帳東西!竟然作此張狂模樣,還不趕緊換衣整冠!」
「換衣整冠?」衛子越忽然仰天大笑,「我縱然衣冠不整,但心卻朗照乾坤日月,你雖衣冠楚楚,卻真真是國之竊賊!」
衛嶺臉色大變,氣得厲聲喝道:「逆子!」
他劈手從身邊侍衛手中奪過一把刀,氣勢洶洶地撲向衛子越,凌厲刀鋒劃出一條銳利的弧線,最後卻在衛子越頭頂上方停住。
「殺啊!」衛子越一臉冷笑,滿眸挑釁,「如果殺了我你能痛快些,便只管殺!」
良久,衛嶺卻只是一聲嘆息,拋下長刀折身回到最前面的馬車旁,孫海趕緊攙著他,登上馬車。
長長的隊伍終於啟行,朝著歧城的方向而去。
車隊不疾不徐地行進著,只用了三日,便抵達了歧城,炎國已然派出官員在城門處迎候,一見到北安國的車隊便迎了上來。
「衛丞相。」為首的官員滿臉笑意,「一路辛勞,且先往驛館歇息。」
衛嶺端坐在馬車中,身形不動,只是朝外看了一眼:「也好。」
車隊再次啟行,沿途無數的百姓停下腳步,翹首觀望,議論紛紛:
「北安人?北安人怎麼上咱們這裡來了?」
「北安和炎國一直不是在打仗嗎?」
「別提了,我的兩個兒子都去了宣陽,至今生死不明!」
「北安人都不是什麼好東西!殺了他們!」人群里不知道是誰高喊了一聲,立即,無數的百姓拿起長刀和鋤頭沖向車隊。
「護駕!」
孫重揚高喊一聲,拔出腰間長刀,和相府一眾護衛將馬車護得嚴嚴實實,衛嶺面色平靜如常,轉頭看向炎國的官員:「這是怎麼回事?」
對方淡然一笑,似乎對眼前的情形見慣不怪:「衛丞相,兩國連年交戰,死傷百萬,百姓們有些情緒,也不足為怪。」
「你——」衛嶺面色微冷,「看樣子,這所謂的和談,根本只是個幌子了?」
「倒也不是。」對方聳聳肩膀,「我等來此,是為護丞相大人周全,至於其他人嘛,不在我等護從範圍之內。」
那官員說完,竟然率領其餘人等退下一旁,擺出幅看熱鬧的姿態。
見此情形,炎國的百姓們更加肆無忌憚,再一次圍了上來,喊打喊殺。
孫重揚手裡雖然拿著武器,卻不敢真砍,而是不住後退,滿臉難色地看向衛嶺:「丞相大人,這,這該如何是好?」
衛嶺眉頭緊皺,眼前的一切確實也出乎了他的意料。
「打!打死他們!打死這群狗娘養的!」人群里不知道是誰又高喊了一聲,臭雞蛋爛菜葉立即像密集的雨點般飛向車隊,孫重揚趕緊組織所有的護衛反抗。
百姓們發動的攻擊雖然並沒有什麼殺傷力,但卻弄得一眾人等狼狽不堪,更重要的是,他們不能出手還擊。
衛嶺此次來炎國,本就是遵奉北安國帝君龍華之命,來與炎國和談,倘若在和談開始之前,就先打死打傷炎國百姓,其後果可想而知。
「黃大人。」炎國一眾官員站在一處屋檐下,舉目看著前方的鬧劇,其中一人忍不住道,「這,這不會有事吧?」
「你放心吧。」黃姓官員一臉的從容與淡定,「他們不敢真地動手。」
他話音未落,街道中央忽然發生了變故,但聞得一聲清吟,一道身影縱上半空,劍光閃爍間,所有的襲擊物悉數倒飛了回去,落到百姓們身上,與此同時,那人如蒼鷹般突然俯衝而下,再騰起時,手中已然穩穩噹噹抓住一人,白衣飄飄,落在衛嶺的馬車之上,手中三尺青鋒,橫亘於對方頸間,目光掃視全場,斷然冷喝道:「誰敢再動,我就剁下他的腦袋!」
長街之上瞬間一片死寂,那些百姓們目瞪口呆地看著他,一時間竟然無人敢動。
「走!」
那白衣男子又是一聲斷喝,孫重揚趕緊命令車隊啟行,從一眾百姓間穿過,徑往驛館而去。
過了半晌,炎國的官員們方才回過神來,其中一人抬手擦了擦額上的冷汗,不甚惶恐地道:「這人是誰啊,竟然如此勇猛?」
黃姓官員雙眼微眯,目光閃了閃,一言不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