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有緣
今日一大早,向來睡得日上三竿的葛玉婉,被雲卷和雲舒強行架了起來洗漱穿戴,張氏不放心,親自前來打點。
待一切準備妥當,葛玉婉依然是閉著眼睛歪在椅上沉睡,看的張氏好氣又好笑,最終無奈道,「罷了,背著姑娘上馬車罷。」
「是,夫人。」
雲卷力氣奇大,背起葛玉婉依然健步如飛,可見,老丞相夫人為葛玉婉選人,當是費盡了心思。
張氏暗暗感嘆,提步跟上。
葛玉峰上早朝還未歸來,四姨娘和五姨娘就已經等在府門口張望了。
張氏目光一冷,丞相府是什麼門第,站著兩個姨娘這樣招搖的張望,像什麼話!
這兩個賤蹄子,曉得今日她和玉婉去國清寺,便動了心思。
「退下,這般行徑,跟勾欄里的貨色有何區別!這裡是丞相府,不是煙花之地!」
面對張氏的厲色冷叱,四姨娘不甘示弱道,「夫人這話說的著實難聽,誰家的女人不是在門口迎接夫君歸來,夫人此言可罵盡了天下女子。」
「夫人,這裡是丞相府門口,即使再多不是,也該進屋裡說才是,這般實在失禮於人。」五姨娘嘆了口氣,嬌嬌柔柔道。
張氏氣惱至極,這兩個賤蹄子今日是要氣死她不成!
可從小受盡良好教養的她,實在說不出什麼難聽的話回嗆回去,只得是氣的頭暈腦脹,一口氣梗在胸口,難受的要死。
許是太吵的緣故,車裡睡得昏天暗地的葛玉婉蹙了蹙眉頭,睜開了沉重的眼睛。
掀開車帘子,入眼是三個女人的戰場,硝煙瀰漫,張氏氣的臉紅脖子粗的樣子,不難得知,良好教養的張氏又輸了。
這一幕,何等熟悉。
上一世的自己,何嘗不是被幾個側妃逼得鬱氣內積,卻又奈何不了。
長兄的家務事,她本不該插手,也不能插手,是以,這七年裡,張氏和幾個姨娘的明爭暗鬥,她一概置身事外。
只是,許是張氏這一刻,像極了曾經的自己,葛玉婉於心不忍,終究還是開了口,「若是被有心人看到,參長兄一個后宅管制不得當的罪,以皇上的性子,恐怕整個丞相府都難以倖免。」
張氏一聽,隨即不再理會兩個姨娘,提步上了馬車。
四姨娘和五姨娘慘白著臉色,左右張望了下,邁著小碎步,急促離開府門口。
張氏坐穩,看了一眼昏昏欲睡的葛玉婉,突然發覺,這麼多年了,似乎一直看不太明白這個小姑子。
明明懶惰懈怠,卻偏偏智近於妖,雖然什麼都沒學,又偏偏給她一種莫名其妙的氣勢和什麼都會的錯覺。
對於葛玉婉,她是真心喜歡的,放眼全京城的主母,每一個能和小姑子處的好的,雖不能說都是小姑子難相處,但進門的媳婦終究不如親血脈兄妹的。
但是自打她進門以來,雖然葛玉婉從不插手后宅的事,從未偏幫過任何人,哪怕是走的很近的二姨娘三姨娘。
對她這個嫂子,也是十分尊重的。
不管從哪一點看,都很難不喜歡這樣的一個小姑子。
「玉婉,方才吵著你了,真對不住。」
張氏嘆了口氣,不管怎麼說,自己總是被兩個姨娘氣的跳腳,放任給任何人看了,都覺得無用罷。
何況,那還是張家出來的人。
她若處置了,別人說她容不下人,若不處置,自己又難受的緊。
真真是棘手十分。
誰讓四姨娘五姨娘是她繼母派來的人呢。
想到這,張氏自嘲一笑。
「嫂嫂該知足才是。」
葛玉婉淡淡開口,「家家有本難念的經,放眼京城,哪個媳婦不是天天的被婆婆立規矩,和妯娌鬥智斗勇,回到自己屋裡,還有一大堆不懷好意的姨娘和躍躍欲試的丫鬟,若是相公糊塗點無能點,那日子更是過得操心操命,嫂嫂自嫁入葛家,公婆溫厚,相公明智,沒有妯娌,已是多少人羨慕不來的,如今,我爹娘已不在,嫂嫂上無公婆壓著,左右沒有妯娌擠兌,后宅也就兩個居心叵測的姨娘,這日子,已經是舒心的不能再舒心了,況且長兄對嫂嫂,也是十分體貼尊重的。」
張氏臉色一紅,有些緊張道,「玉婉,我明白的,我也沒有那個意思,就是憂愁怎麼讓四姨娘五姨娘不要出幺蛾子,影響了葛家。」
「嫂嫂,該說的不該說的我都說了,這剩下的,得靠自己想辦法,玉婉終歸不想插手長兄的后宅,於情於理,玉婉今日都不該出聲的,只是希望這次,能給嫂嫂一個警醒。」
葛玉婉直言直語,對於張氏,這幾年也了解的差不多了,並不是一個聽不進去勸的人,也不是一個糊塗的人。
張氏聞言,嘆了口氣道,「說來慚愧,還得你來提點。」
「雜記里,人間百態,看得多了些罷了,終歸是紙上談兵,嫂嫂只當我隨意說說就好。」
葛玉婉不動聲色的把自己知道的東西推在平日里看的雜書上。
張氏深以為然,十分感激道,「多謝你,玉婉。」
不知不覺,馬車已行駛到國清寺門口。
外頭滿是少女的歡聲笑語和婦人的低聲呵斥,葛玉婉有些恍惚,她長年累月鎖在照月閣,就是因為不想和外頭打交道,許是心累,許是不安,她自己也不想弄明白。
張氏掀開車帘子一道縫隙看了看,轉頭笑道,「來的不早不晚,倒是剛好,不至於搶了風頭也不至於落下話柄。」
葛玉婉淡淡的看了眼張氏,只笑笑卻不語。
若是剛才她不阻止,張氏和那兩個姨娘僵持下去,今天丞相府可就大大的出風頭了,回頭紹帝指不定又要如何猜疑丞相府了。
雖是對張氏動了惻隱之心,卻更多的,是為了長兄考慮。
一直當透明人的雲卷和雲舒,幫葛玉婉戴好帷帽,又將一些應急的藥丸裝入荷包,系在葛玉婉腰上。
張氏看了看,欲言又止,「玉婉,外頭沒有誰家閨秀戴帷帽的。」
「嫂嫂好意,玉婉心領,只是玉婉不想那麼早相看,也不想那麼早嫁人,自打爹娘不在,只剩下長兄一個親人,玉婉想在丞相府待多幾年。」
頓了頓,又難掩傷感道,「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想回到閨閣時的快樂自在,難。」
張氏聞言,有些內疚,說起來自己也是早年喪母,是自己考慮欠缺了。
「是我考慮欠妥。」
葛玉婉不在意的握住張氏的手,親近道,「嫂嫂是長兄的正妻,是丞相府的主母,平日里操忙實務,難免難以顧及太多,嫂嫂不必自責。」
張氏看了又看葛玉婉越發美的驚人的臉,想起她不過六歲的年紀,就眼睜睜的看著父母葬身火海,都快十三歲了,都不願意踏出府門一步,該是何等戀家,外頭風雪凌厲,她未經事,若早早的嶄露頭角,恐怕只會招來禍患。
尤其,長成這般。
若是被有心人傳到紹帝耳朵里……
張氏打了個冷戰,自己真的想的太少了、
「玉婉,你要緊跟著我,萬萬不可單獨行走,更不能隨意讓人瞧見你的臉,知道嗎。」
葛玉婉見張氏想通了其中的兇險,也鬆了口氣,她也很頭疼,為什麼越長大,臉越來越像前世的自己,更令她焦慮的,莫過於,她快要到了相看人家的年紀。
想起長兄每每看到自己的臉,目光里的複雜,葛玉婉就明白,丞相府恐怕,早就遭到了紹帝的猜忌了。
「辛苦嫂嫂了。」
張氏牽起葛玉婉的手,低聲道,「一家人,客氣啥。」
一家人。
真好。
上一世,她沒有親人,沒有朋友,被師父救了之後,悉心教養,卻因她不聽師父的勸誡,偷偷下山,遇到了太子。
人生就是一盤沒有退路也不能後悔的棋局。
葛玉婉牽緊張氏的手,手心發熱,難掩緊張。
張氏輕輕拍了拍葛玉婉的手,安撫道,「不用緊張,你的身份,今日來的閨秀,沒幾個敢刁難你,況且有我在。」
兩人一下馬車,就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
在場的閨秀目光前赴後繼的落在了戴帷帽的葛玉婉身上。
對於這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丞相府嫡女,不好奇是假的。
原聽說今日她終於出門,還想好好看看長什麼樣子,這可好,戴了帷帽,總不能上前去掀開,畢竟身份放在這裡。
段長香轉身朝程瑩瑩低聲道,「白期待了。」
程瑩瑩目光驟冷,突然大聲道,「葛家妹妹,今日這般虔誠的日子,怎的戴了帷帽前來,這般對佛祖不敬,不如不來。」
全場靜了下來,程夫人皺起眉,低聲呵斥道,「胡鬧!」
雷聲大雨點小,程瑩瑩作為程家獨女,向來要風得風要雨得雨,早就被寵的驕縱慣了,程夫人也就嘴巴上呵斥,目光里卻滿是慈愛。
這般,程瑩瑩當然就更不怕了。
她的父親,乃是當朝定國大將軍,手裡握著兵權,當今皇上都要讓著幾分,不過是個丞相府,敢和將軍府作對?
張氏眉頭一蹙,程家雖戰功赫赫,手握兵權,但早已成了紹帝的眼中釘肉中刺,竟還如此不知收斂,真是蠢得可怕,正想說什麼,卻被葛玉婉緊了緊手。
葛玉婉故意壓著嗓子開口,不緊不慢道,「程家姐姐在理,是妹妹欠缺考量了,只是妹妹昨日吃錯了東西,過敏導致整張臉像豬頭一般,今日這般重要的日子,若不來,失敬,若來了,這張的臉,還是失敬,因此,兩相權衡,妹妹不得不戴上帷帽,還望程姐姐海涵。」
粗啞的聲音讓在場的人都皺起了眉頭,有著這樣的嗓子,能好看到那裡去,何況還過敏了,那臉自然是不能見人的,連風都是不能吹的,不然只會腫的更厲害,今日能堅持前來,實屬不易了。
眾人這般一想,起初的不滿消散了大半,也不再好奇葛玉婉的長相。
程瑩瑩碰了個軟釘子,見眾人不附和自己,只覺十分沒面子,但眼下又不好再多說什麼,不由得記恨上了葛玉婉。
一個年輕的僧人走到寺門口,眉目平靜道,「阿彌陀佛,各位施主,佛門凈地,莫要喧嘩,情隨貧僧前來。」
葛玉婉聽這聲音,卻覺得有些熟悉,只一下想不起來,且隔著帷幕,又站得遠,看不清那僧人的面貌。
眾人隨僧人去到佛堂大殿,便看見了明德師父端坐在上座,面前的桌上擺著一個簽筒。
張氏拉低了聲音跟葛玉婉咬耳朵道,「難怪這次全京城的貴命婦都來了,原是明德師父開了簽筒,尋找有緣人了。」
葛玉婉的心莫名的漏跳了一拍,直覺告訴她,這絕非好事。
若是被大師看出她借屍還魂,定會掀起軒然大波,連累無辜的丞相府。
想到這,葛玉婉不自覺的停下了腳步。
「怎麼了?」張氏不解的望著葛玉婉。
葛玉婉驀地清醒過來,她越是這般越是容易引起有心人的注意。
既來之,則安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