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藏在心裡的人

第二日一早便是大晴天，在昨夜雨水的沖刷后空氣變得非常清新。深吸一口氣再緩緩呼出，身子都彷彿輕盈了不少。

感覺人間煥然一新，至於到底哪裡不同了，宋譽也說不上來。明明一切都是一樣的，姨娘也與往日一樣痛恨他的存在，但冥冥之中卻覺得新的人生開始了。也許是逃過一劫之後的僥倖吧。

被姨娘從柴房裡放回宋府後，梳洗完畢換上一身整潔得體的衣裳，宋譽急著想見展雨鳶。他還有好多話沒跟她說，還有誠懇的道歉沒跟她說完。自己長這麼大以來，知禮守規，誰人不誇宋府的公子得體大方?可宋譽現在有了做錯事的懊悔感。

「展雨鳶去哪裡了？」宋譽找遍了全府也不見她，雙手垂在身子兩側，眼睛四處尋找卻不見她。「哥?你才剛回來，怎麼沒去房裡休息?」宋妍拉開房間門走出來，一抬頭看見院子里的宋譽，神色有些慌張。

「我在找……」「啊，展雨鳶她，她這幾日母親病了，許是在哪個大夫那裡照料母親吧。」宋妍尷尬一笑，打斷宋譽還未說完的話，比劃著動作急急忙忙說道。

宋譽雖看出有些異樣，但也沒過多猜測，點點頭有些失落地走了。伸著脖子確定宋譽走遠了，宋妍眨了眨眼睛鬆了口氣，回到房間里告訴展雨鳶情況。

「多謝小姐。」展雨鳶彎下腰鞠躬，抬起頭感激地看著她。「你跟娘做了什麼交易?我求了幾天她都不肯放人……」宋妍有些擔憂地把手握在她單薄的肩膀上。「交易…交易就是我要一直在宋府做下人，要一直好好照顧小姐你。」展雨鳶移開目光快速編了個可以糊弄過去的理由。宋妍只是嘆了口氣，若是是大家都相安無事，這真是最好的結局了。

傍晚的時候，風裹著青草香途徑宋府。一位身穿白褂的長者踏著風，不緊不慢走到宋府的大門前，穩穩地敲了敲。

「您來宋府有何事?」下人打開門，攔住了他。

長者摸了摸有些斑白的羊毛鬍子，慵懶地開口道:「我來帶你們家公子走。」

下人慌慌忙忙向二夫人報告，二夫人滿心疑惑把長者招來進來。

在大堂前，二夫人坐在正前方，宋譽與夫子相對而坐。二夫人皺著眉不耐煩問道:「你到底來做什麼的？若是沒事我讓下人打發點錢就趕緊離開吧。」夫子依舊不慌不忙說道:「我早說了，是來帶宋公子跟我回書院的。」

宋譽一言不發暗暗打量對面那人只是端坐著，鬚髮斑白，衣衫樸素卻絲毫不臟不亂，氣度不凡。

「帶他回書院?什麼破書院還上面找學生?怕是學費太高昂，無人願意去了吧。」二夫人鄙夷地看著他，心中提防著唯恐他是來訛錢的。

「學費自是不高，但也不是無人去。」長者喝了口茶，緩緩吐出一絲熱氣道:「南臨書院並不是誰都招。這弟子我看中了想帶回書院，夫人可否答應?」

宋譽聽到『南臨書院』這四個字身子猛地一抖，手足無措看著沉穩的夫子。從小在瀾州城長大的他怎會不知道這有名的書院?想去的學子數都數不上來，只是幾乎沒有機會參加書院的招生。

「南臨書院?」二夫人轉了轉眼珠，打起來算盤想著:『南臨書院似是在山上，且不能經常回府。若是把宋譽送到那裡，我也算送走一個瘟神。若是日後老爺回來，我也好交代。』不知不覺勾起了嘴角。

「那便…趕緊帶他走吧，越快越好。」二夫人喜笑顏開，一驚一乍扯著尖嗓子喊。

宋譽自始至終沒有說過一句話，他怕若是自己說錯了什麼姨娘又反悔了。能去南臨書院，他真是做夢都不敢想的事情。

跟隨夫子走在夜色里，宋譽猶豫半晌開了口:「夫子，您怎麼會來收我為徒的?」

滿天的星星閃耀在黑夜裡，月色也很明亮皎潔。路上已經沒有人了，家家戶戶家門禁閉。宋譽被喜悅佔據了所有心思，草草收拾了行禮就離開了宋府，最遺憾的是最終也沒見到展雨鳶一面。

「有一個我很欣賞的小姑娘給我寫了信，讓我收你為徒。從她的信里能看出來你沉穩而自覺、好學而明理。」夫子舉起酒葫蘆一飲而盡，瀟洒抹了抹嘴角道。

「是展雨鳶?」宋譽小聲喃喃著，終是沒提高聲音問出口。心臟有一種被揪著的感覺，酸酸楚楚的難過。『她怎麼...還在幫我呢，不是沒有原諒我嗎？』

銀色月光像是鋪在地上的毯子，走向書院的路好像格外長。像是一腳踏進了朦朦朧朧的夢裡，這條路一直走一直走，不知不覺過去了八年。

八年後的今日，宋譽被如意領著再次回到了舊日的破柴房，被塵封的記憶匣子『嘩——』一聲被打開，那些過去痛苦的回憶都涌了上來。被重新帶到腦海里的，還有那個他因愧疚而藏在最深處的名字——展雨鳶。

過往如走馬燈一般在宋譽眼前放了一遍，他一點一點從回憶里清醒了過來。耳邊響起鞋跟碰著地的『噠噠噠』聲，一步一頓，如銀鈴般好聽的嗓音在身後響起:「公子可都想起來了?」

宋譽猛地轉過身望著眼前秀氣的小姑娘:「這些……這些都是姑娘做的?」他似乎有些茫然，皺起了眉。回憶怎麼會如此清晰的如走馬燈一般在眼前播放?

如意只是面帶微笑，輕鬆地道:「我只是把你遺忘的東西帶回到你面前。」頭髮上的琉璃珠步搖還在來回晃動，她的話輕飄飄地傳入宋譽的耳中，在下一刻便如南臨書院上的水霧一般立即消逝了。

『這不是普通人』，宋譽的直覺告訴自己，『這個姑娘似是了解自己的過去，似乎也知道展雨鳶的存在。』可是卻覺察不出她有一絲壞心，感覺她的目的並不是來索取什麼的。

見宋譽愣在原地，如意也不急，抬手撥了撥被風吹亂的髮絲:「我只是幫你想起了一些你無心隱瞞的痛苦回憶，公子不用擔憂。只是公子似乎還不太明白，整件事情裡面，你漏掉了什麼重要的部分。」

「這樣吧，天色漸晚了，公子早日回書院歇息。等你想通了，願意知道事情真相的話，咱們改日再聊。」如意緩緩轉過身，聲音飄飄渺渺飛入宋譽耳朵里，待他緩過神來已經不見了眼前的姑娘，連背影也沒見著。『這位姑娘…怎麼走得這麼快?』

待如意伸著懶腰回到沈府，莫關山已經在走廊的欄杆上坐了好些時間了。

她轉了轉脖子一偏頭視線正好與他對上，只見他雙手環抱在胸前半倚著柱子坐在走廊的圍欄上，半眯著眼睛慵懶地休息。「你怎麼就回來了?」如意露出微微詫異的表情:「怎麼不多跟你師姐敘敘舊?」然後把小臉別開，氣呼呼的不看他。

莫關山有些氣不打一處來，故意說:「敘了，敘了可久呢，師姐都捨不得我走了。你跟宋譽師兄去哪兒了?為什麼有事不帶上我?」他微微噘著嘴，撲扇撲扇著濃密的睫毛，生氣的樣子有些可愛。

「莫關山——！」如意聽到前面幾句話就已經像一隻炸毛的貓了，又細又白的手指立刻指著莫關山。當他正疑惑接下來要發生什麼時，如意打了個響指，莫關山只覺得自己被什麼力量提著漸漸懸空了起來，逐漸離地面有了幾尺遠。

莫關山撲騰著想下去，可是一低頭髮現自己懸在空中，而地面離自己還挺遠，不免覺得頭腦昏昏沉沉。

「我錯了如意，放我下來吧。」莫關山伸出手在空中抓了幾下，愣是撲了個空。他雙手合十尷尬笑了笑乖乖認錯，露出了靠近嘴角的小虎牙。

而如意踏著步子氣呼呼地頭也不回走向了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