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蔣曄從蔣晫這裡得知她就要嫁去揚州這麼遠的地方,而此事與陳楚脫不了干係,便更覺得生氣,恨自己當日沒有將他揍得更狠一些,如今自己也出不得門,暫時是沒有機會揍他了。
不過倒是有一樁好消息,因御史台的參奏,陳文康被關入了大理寺,宋希白主理此事。宋大人向來斷案公正,又有宋祁暗中布置,很快找到當日證人和證據,根本不必蔣曄親自到場,便斷明了此案。只是據說陳貴妃去聖上面前哭了好幾場,聖上親自下旨,最後只定了他職責疏忽之罪,卻並未追究他濫殺無辜,也只是奪了他京兆尹的位子,竟就這樣放他回了家。
於陳家而言,這自然是大災,但於那個被無辜殺死的孩子和他的家人而言,自然不足以彌補他們心痛的萬分之一。
何況,只要三皇子還在,陳家早晚可以復起。
此事雖責罰了陳文康,卻似乎並未影響三皇子,聖駕出京祭祀,陪祭之人依然是三皇子。
京兆尹一職向來是肥缺,陳文康好不容易被趕下去,京城不知多少人對這個位子虎視眈眈。
這日京郊一座不起眼的小院里卻悄悄來了一位二品大員,吏部尚書田惟寧。
來開門的是陸越,對著這位朝臣敬畏的吏部尚書依然是一張冰冷的臉,好在對方似乎也並不在意,只開門見山地問他:「宋公子可在?」
陸越點了點頭,閃身讓開。
田惟寧十分好脾氣地微微頷首之後便跟在他身後進了書房。
已經是二月末了,早已沒那麼冷,書房裡竟然還點著火盆,田惟寧掃視一眼后便收回了目光,看向站在書桌前認真寫字的宋祁,並未出聲打擾。
他只是在靜靜審視著面前這個比自己想象地年輕得多的宋公子,暫時還沒想明白,成王為何對這個年輕人另眼相待,竟然讓自己有事來找他商議,甚至說他的意思便代表自己的意思。
田惟寧心中微微輕笑,在這京城之中,這樣一個人畢竟還是太年輕了啊,縱他有蓋世之才,又如何能在漩渦中心的京城攪動風雲呢。
宋祁似乎對自己寫的字並不滿意,皺著眉看了許久才輕嘆一口氣將筆放下了,彷彿才看到田惟寧的存在一般,略帶歉意地笑了笑,從書桌後走出,說道:「讓田大人久等了。」
他神色很淡定地轉身離開,語氣清冷平靜,倒是聽不出什麼抱歉的感覺,田惟寧微微笑了笑,也十分好脾氣地說道:「無妨,看宋公子在寫字,便沒有出聲打擾。」田惟寧說著微微伸長了脖子往書桌上看了一眼,原來這麼半天他只寫了一個字「仁」,他微微皺眉,轉而又輕嘆著笑了一聲。
宋祁已經走到旁邊的椅子邊,親自為他沏了茶,他這番沏茶的舉動行雲流水,看得人賞心悅目,只是並無旁人做觀眾。聽到他這聲嘆息,宋祁回頭看向他笑了笑說道:「我記得田大人是永興七年的狀元,那一年的殿試,聖上出的考卷上面只寫了一個字。」
「沒錯。」田惟寧走過來點了點頭,接著他說道:「就是這一個'仁'字。」
宋祁輕輕點頭,伸手請田惟寧坐下,又親自端了茶盞送到他面前,在另一邊坐下后才說道:「聖上對田大人的答卷十分滿意,當場封為狀元,曾對田大人言:此乃國之棟樑。」
距當年得中狀元,已經過去十幾年之久,很久沒有人跟他提起過當年事了,如今聽宋祁主動提起,他難得地想起了當年鮮衣怒馬,躊躇滿志的少年時期。
當年那一個字他是怎麼解的呢,事到如今,已經忘了大半,卻只對當時聖上的讚賞,眾位同年艷羨的眼神記憶猶新。
宋祁看他彷彿回想起了當年的情景,朗聲道:「博施於民而能濟眾,此為仁。這是田大人當年所給出的答案。」
田惟寧嘴唇微微動了動,當年的情景並未全忘,這一句話勾起了他當年的記憶。
永興七年,他不過二十歲,寒窗苦讀多年,正是躊躇滿志的年紀。他還記得自己拿到這個字后的激動,終於有一個機會能一書心中理想,洋洋洒洒寫了整整兩個時辰,空白的答卷要了一張又一張,最後交上去的是厚厚一疊答卷。答卷交上去之後,他覺得自己整個人都彷彿被抽空了一般,手因為激動而握筆太過用力一直在微微顫抖,直到聖上宣布他得了狀元,才從這種激動的情緒中抽離出來。
當年的時光,當時的少年,隨著時光流過,鋒芒都被磨滅了,連當初的願景似乎也被埋藏在角落了。如今的他,內斂溫厚,只有眼中的偶爾閃過的精光,是在為自己能在每一次複雜的爭鬥中明哲保身或者得勝歸來而洋洋得意,已經很久沒有想起當年那個躊躇滿志,鋒芒畢露的少年了。
他目光微微閃爍,之後收斂,端起了手邊的茶杯品了一口問道:「按時間推算,宋公子今年是十九歲吧?」
宋祁並不覺得驚奇,只輕輕笑著點了點頭。他的身份,本也沒打算瞞著,田惟寧這個老狐狸能知道自然也不奇怪。
田惟寧輕輕點頭,嘆道:『正是年少好時光。」接著話鋒一轉,說道:「怪不得成王對宋公子如此看重。宋公子今日找我來,是成王已經確定了京兆尹的人選嗎?」當年的時光,回憶一番也就得了,既然經歷了這些歲月,自然是回不去了。田惟寧很快便從記憶中抽離,開始了新一輪的計劃。
「並未。成王讓田大人自己決定京兆尹人選。」宋祁也並不在意他忽然轉換的話題,只是剛說完卻又補充道:「不過,我有一人想推薦給田大人。」
「哦?」田惟寧有些驚訝,不知這到底是他的意思,還是成王的意思。
「前任杭州知府,沈向南。」宋祁輕聲說出這個名字,看向田惟寧:「不知田大人以為這個人選,如何?」
田惟寧聞言垂眸思索,沈向南,做杭州知府五年,為官期間清正廉潔,愛民如子,倒也做了不少實事,風評頗好,若非離任之前恰好遇上天災,履歷上會更好看一些。從為官上看,此人不愧為一方父母官。
只是,京城不比杭州,京兆尹一職,難得空缺,多少人都盯著這個位子,除開本身能力之外,能在眾人博弈中勝出還需其他的加成。
沈向南,出身江南沈家,他之所以能在杭州做官做得順風順水,固然與個人能力有關,更重要的是,沈家勢力主要在江南,他的知府做得如此順遂,怎能說沒有沈家在背後做他的支撐?
沈家書院名滿天下,朝中不少文臣都曾在沈家書院讀書,如此情誼,雖不至於太過親密,但若是他真的推了沈向南出去,看在沈家的面子上,想必這些人也不會出面反對。
何況,沈家並不戰隊,算是中立人物,三皇子既不能讓自己的人順利上位,沈向南也是個不錯的人選。
只是不知沈向南做了京兆尹之後,會不會倒向三皇子一派。
京兆尹之職如此重要,他不想冒太大風險,自然還是自己的人上位最好。
於是他有些猶疑地看向宋祁,一時無法確定這究竟是他個人的意思還是成王的意思,不過他既然說了是自己推薦的人,他便接著他的話問道:「宋公子為何要選他?」
宋祁聞言輕輕笑了笑,看向田惟寧反問道:「方才田大人不是都已經想到了嗎?」
被人拆穿,田惟寧並不覺得尷尬,只笑了笑便爽快承認了:「既如此,便坦白直說罷。我擔心他做了京兆尹後會投向三皇子,若是如此,我們不是為他人做了嫁衣?」
「若我說可以保證沈家不會倒向三皇子呢?」宋祁只看著他淡淡說道。
田惟寧皺眉,這世間沒有什麼事是可以完全確定的,沈家現在雖為中立,他如何能斷定將來必定不會倒向三皇子。連原來戰隊成王的人,眼看著三皇子越發得勢,中途該換陣營的也有不少,又憑什麼確保沈家不會見風使舵?
於是他也不避諱地直接問道:「宋公子如何保證?」
宋祁輕輕嘆了口氣,說道:「我暫時還不能告知田大人,但是若我可以保證沈家絕不會投向三皇子,田大人是否願保沈向南做京兆尹呢?」
田惟寧有些懷疑得看了他一眼,似乎在判斷他的話究竟是不是真的可信,思索片刻坦誠道:『若是宋公子可以保證沈向南不會投向三皇子,這京兆尹的位子倒是不妨讓他來坐。」只是,他話鋒一轉:「只是宋公子只說可以保證,卻無任何憑證,並非我不信宋公子,只是這世間之事本就無萬無一失只說,如今這樣,恕我實在無法放心。」他方才想了一番,沈向南著實是個不錯的人選,但是他並非沒有別的人選,所以沒必要冒這麼大的風險。
宋祁聞言想了想,忽然看向田惟寧,說道:「若再加上一條呢。」
「什麼?」田惟寧有些好奇,他還有什麼籌碼。
「田大人為吏部尚書,對沈向南為官這麼多年的所作所為,想必比我更清楚,以田大人看,沈向南可擔得上一個「仁」字?」宋祁只看著他輕聲問道。
田惟寧心中微動,總算想明白他為何一開始與自己追憶曾經了。
他乃當年狀元,於記憶一事上可謂拔尖,有過目不忘之能,略一想,沈向南為官的履歷便在自己腦中清楚閃現,片刻之後,他長嘆一聲,看向宋祁問道:「宋公子都是這般達成自己的目的的嗎?」
宋祁並不在意他話中的調侃,只輕笑一聲,說道:「看來田大人是決定信我這一次了。」
田惟寧輕嘆一聲:「但願宋公子不要讓我失望。」
「自然。」宋祁輕笑道:「我敢說滿朝之中,絕不會找出比沈向南更好的人選了。」
田惟寧不置可否,有時候最好的人選並不一定是最符合自己利益的人選,比如沈向南,連自己也承認,拋開立場不談,他確實是最好的人選,可為成王計,他還有更好的人選。
而他之所以同意宋祁的同意,並不全然是因為那一個「仁」字勾起的回憶,在朝中摸爬滾打這麼多年,若僅僅因為一點記憶就改變自己的決定,那也太蠢了。他只是第一次與宋祁共事,不知這究竟是成王的意思還是他個人的意思,不願一開始就得罪了宋祁,何況,他說自己有把握,他也想知道究竟是什麼讓他如此這般篤定。
送走了田惟寧,宋祁終於鬆了口氣,他不喜歡與這些老狐狸打交道,可是,他成功讓田惟寧選了沈向南做京兆尹,這便值得他歡喜到忘記這些不快了。
至於他哪裡來的把握沈向南不會投向三皇子,宋祁微微垂眸,想起自己前幾天接到的消息,沈家大公子沈思嘉即將與蔣家四姑娘定親,沈家初入京城,這麼多人選中偏偏挑中了蔣家,態度再明顯不過。
只是此事尚未確定,他不想過早傳出這些消息,便沒有告訴田惟寧。
不知為何,想起那個笑起來像太陽一樣明媚的小丫頭,宋祁微微扯了扯嘴角,彷彿忽然覺得沒有那麼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