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因忽然下雨的緣故,同行的路人都加快了腳步,這裡霧氣深重,觸目所及,竟然不見同行之人,只能隱約聽到前面傳來的說話聲,方才知道前方還有人與自己同行。
宋祁手腳都在顫抖,卻半點不敢大意,這石階又濕又滑,一腳踩空,只怕後果很慘,是以微低著頭,緊緊盯著自己腳下的石階,卻忽然聽到前面隱約傳來呼喚:「宋公子,宋公子你在哪裡?」
宋祁輕輕皺眉,小心地抬頭一看,只見從霧氣中走來一個嬌小的身影,她舉著一把大大的油紙傘,正在四處張望,他看得心慌,連忙出聲應道:「我在這兒,你小心些。」
蔣曄不願他淋雨,急匆匆跑到了寺中,找寺中小和尚借了一把傘又匆匆忙忙跑下來,卻因霧氣深重,不見人影,生怕自己錯過了宋祁,便只好大聲呼喊,好在他聽到了。聽到宋祁的聲音,她便鬆了一口氣,循著聲音找過來。
宋祁看著這個舉著一把大大的油紙傘,微微氣喘著站在自己面前的小姑娘,微垂著眼眸問道:「蔣姑娘怎麼又下來了?」
「我上去拿傘去了,下來接你。」蔣曄說得理所當然,因宋祁比她高了許多,所以她費力得踮著腳尖將油紙傘舉在他的頭頂。
宋祁連忙抬手接過她手中的傘,小心得往她那邊移了幾分,恰好將她小小的身子完全罩在傘下,才微微彎了彎嘴角,說道:「走吧。」
方才他從她手中接過傘時,蔣曄不小心碰到了他的手,雖然很快便離開了,她還是感覺到他的手冰冷得不尋常,有些擔心得抬頭看了他一眼,卻只見他目視前方,並未看自己,便低下了頭。方才她總覺得他一貫清冷的聲音中彷彿帶了溫和的柔情,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錯覺,不過能與他同撐一把傘,能與他並肩同行,她已經很歡喜了。
因他要舉著傘,蔣曄生怕他掌握不好平衡,便小心地將一隻手放在了他身後,若是他不小心踩空,她還有機會拉住他。
她這點小動作並沒有瞞過宋祁的眼睛,看著小心放在自己身側的那隻手,宋祁微微垂了眼眸,往她身邊靠了靠。
霧氣深重,自然也看不清離大相國寺還有多少台階,兩人就這樣在霧氣中走著,聽著細雨落在油紙傘上的聲音和身邊隱隱約約傳來的說話聲,有清風吹來,帶進了細雨,沾在蔣曄的臉上,便蒙上了一層細珠,因這細雨微風帶來的涼意,她忍不住打了個噴嚏,頓感失禮,有些不好意思得往旁邊挪了挪。
宋祁舉著傘又靠了過來,掏出了袖中的手帕遞給她:「擦擦吧,不要著涼了。」
蔣曄接過帕子卻只是緊緊攥在手中,宋祁看她不動,有些疑惑問她:「怎麼了?」
「啊,沒什麼。」蔣曄有些慌亂地搖頭,連忙拿著手中的帕子胡亂在臉上按了兩下又緊握在手中,想了想又補充道:「帕子髒了,我,我回家洗了再還給你。」
「哦,不用了。」宋祁淡淡說道:「不是什麼重要的東西。」
蔣曄聞言有些失落,只「嗯」了一聲,便沒再說話。
兩人也不知走了多久,終於看到了在霧氣中閃爍的「大相國寺」幾個大字,朱紅的大門敞開著,即使看不清楚,也能感覺到這裡歷史沉澱的氣韻。
不比外面的安靜,大相國寺內人聲鼎沸,即便落雨,院內還是有不少人來來往往。
蔣曄剛一進門,便有人找了過來,是李慕亭派了在門口等著她的,如今見她上來總算鬆了口氣,連忙要帶她回去見李慕亭。宋祁便收了傘要交給她,蔣曄卻連忙將傘推到他手中:「我有傘,這把還是你自己留著吧。」
旁邊的人在催她,蔣曄還想說什麼,卻又不知說什麼,只能被來人匆匆帶走了。
李慕亭乘轎本就比蔣曄要快,何況她又上來下去地耽誤了這些功夫,外面下了雨,她不放心,便派了人在門口守著,如今見到她平安歸來,才算放下心來。只是一看只有她一人,卻不見清韻清越的身影,便急忙問兩人蹤跡,蔣曄這才反應過來,自己見到宋祁歡喜得傻了,把這兩人忘在腦後了,此刻一想,也是心驚,連忙要去找她們,被李慕亭攔住,派了人下去接她們。
她身上沾了雨絲,頭髮也濕漉漉的,春日的雨,還是夾雜著些微涼意,李慕亭連忙命人給她換了乾淨的衣服,又用帕子將頭髮擦乾了,才過去拜見老太太。
因下雨的緣故,大相國寺的拜佛禮也推遲了,老太太正在客房歇息。
春日的雨總是這樣,斷斷續續地下起來好像沒完沒了,纏綿了半日,才終於停下。
有人來請老太太前去正殿觀禮,蔣曄也隨著出了門。
大相國寺本就風景極好,下過一場春雨後,更添滿院碧綠,空氣中夾雜著青草和泥土的氣息,濕潤的微風拂過臉頰,溫柔而纏綿,連蔣曄這個不喜歡下雨的人也忍不住悄悄張開了手指,感受這一場春雨帶來的溫柔春意。
今日觀禮之人眾多,因人口雜亂,生怕衝撞了這些貴人,便在中間陳列一屏風,男女分列兩邊,蔣曄雖隨著祖母她們去了女子席位,卻一直往入口處張望,不知能否見到宋祁。他孤身一人前來,也沒有帶換洗衣裳,一直穿著淋濕的衣服,不知會不會生病。
正殿內念經和木魚的聲音混在一起,裊裊香火瀰漫了整個大殿,營造出莊嚴氛圍,正中慈眉善目的佛祖正含笑注視著前來參拜的眾人。大禮開始,蔣曄也連忙收回心神,在眾人的念經聲中默默祈禱,願父親在邊境平安,願兩位兄長奔赴戰場后亦可平安歸來。
正殿之禮過後,老太太她們被帶去後院佛堂,單獨上香禮佛。蔣曄悄悄溜了出來,一個人轉到了大殿外,瞧著從裡面出來的人,卻一直未能找到自己想見的人,等了半晌,毫無所獲,蔣曄有些失望地嘆了口氣,轉身往後山的方向走去。
大相國寺依山而建,後門便在山腰,從後門出來,便是一片密密的樹林,不遠處一汪溪水潺潺流過,她往日隨老太太他們來這裡便會悄悄溜到溪邊摸魚踩水,今日也不例外,見無人注意自己,便悄悄溜走了。
從後門出來到山腳要從這林中穿過,因這裡鮮少有人來,蔣曄索性撒了歡兒似得張開雙臂一氣跑了下來,林間的風鼓動她長長的衣擺,輕快的身影似一隻林間歡快飛舞的蝴蝶。
一路跑下來,蔣曄在溪邊挽了長長的裙擺和衣袖,正打算脫了鞋襪下水摸魚,手卻忽然停了下來,眼珠輕轉,脫到一半的鞋子又套了回去,拉下裙擺和衣袖,循著聲音傳來的方向走去。
聲音彷彿是從身後的樹林中傳來的,蔣曄微微皺眉,小心地走了過去,果然見到林中一青一黑兩道身影。
身穿青色長袍的男子背對著自己,看不清容貌,他對面一黑衣男子頭戴幃帽,也將臉擋了個嚴嚴實實。看了一會兒,忽然覺得不對勁,那個青衣男子雖看不清容貌,但怎麼感覺那麼像宋祁?
蔣曄忍不住往前走了兩步,想看得更清楚一些。
忽然一隻飛刀破空而來,蔣曄匆忙躲避,堪堪避過刀鋒,卻見那飛刀狠狠釘入自己身邊的樹中,頓時大吃一驚,匆忙抬頭,便見那黑衣男子已經持劍揮來。
今日禮佛,身上未帶兵器,眼看長劍將至,蔣曄只能飛身躲避,卻聽另一人喊道:「等等!」
蔣曄皺眉,這聲音,怎麼這麼像宋祁?
她躲過一劍后回頭去看,果然看見宋祁那張熟悉的臉,頓時笑了起來。
對面持劍的人顯然也聽到了聲音,已收了長劍,立在蔣曄身前,回頭看向宋祁,只見他正匆忙趕來,一貫平靜的臉上竟帶了焦急之色,頓感驚訝,再看向自己面前站著的靈動少女,微微挑眉,長劍回鞘。
宋祁也已趕至兩人身邊,那人看他一眼問道:「怎麼?你認識?」
宋祁猶豫了一下才點頭道:「偶然結識,她並無惡意,還請公子放她離開。」
趙澈聞言只用探究的目光看了宋祁一眼,卻又轉頭看向蔣曄,冷聲道:「你認得我嗎?」
蔣曄在他冰冷的目光注視下,緊張地搖了搖頭:「不認得。」
趙澈雙眼微眯,上前一步,直視著她的眼睛,追問道:「當真不認得?」
蔣曄覺得莫名,不認得就是不認得,難不成他是什麼大人物,所有人都必須認得他嗎?略感無奈,只是感覺到對方的氣勢,蔣曄不敢將人得罪了,便小心後退了一步,再次搖頭否認:「真的不認得。」
宋祁在旁邊緊緊盯著趙澈的動作,微微攥緊了拳,在看到他上前逼問蔣曄時,差點就要上前,好在他及時控制住了自己,看到趙澈終於結束試探,放鬆地往後退了一步,他才鬆了口氣。
只是他這口氣還沒喘勻,便聽到趙澈漫不經心地問道:「小姑娘,你叫什麼?」
蔣曄一愣,先是看向宋祁,只見他緊張地沖自己微微搖頭,再看向面前這個略顯陰沉的男子,有些緊張地吞了吞口水,說道:「我姓蔣。」
宋祁聞言無奈地閉了閉眼睛,連忙上前,不動聲色地將蔣曄往身後拉了拉,擋在了兩人中間,平靜道:「公子,她不過是一個貪玩的小姑娘,並不知道公子身份,不會亂說的。」
趙澈輕輕皺了皺眉,看著擋在自己面前的宋祁,越發覺得有意思起來,長眉輕輕一挑,看向他身後的蔣曄,微微一笑:「姓蔣?定遠侯家的人?」
看著他這個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和透露著陰鷙的目光,蔣曄緊張地往宋祁身後挪了挪,沒敢回答。
眼看她往宋祁身後躲,趙澈索性看向宋祁,等他給自己一個答覆。
宋祁迎著他探究的目光,心知此事瞞不過,心中長嘆一聲,微微拱手道:「是。」卻又急忙補充道:「但她並不認得公子,請公子放她回去。」
趙澈卻彷彿並未聽到他的話一樣,輕垂眼眸,看向蔣曄,心中懷疑。
定遠侯家的女兒,他應該是見過的,只是離京日久,認不出來也是正常,只是不知面前這個少女說不認得自己究竟是真是假。
他身為藩王,無詔回京乃是大罪,若是走漏風聲,後果不堪設想,在此事上,他不敢大意。
這裡並無旁人,殺了她也沒人知道,可是宋祁一直擋在她身前,多次開口幫她求情,若是真的把人殺了,他會不會與自己生出嫌隙?
殺還是不殺,趙澈還沒拿定主意。
宋祁一直在緊張地觀察著他的神色,小心地把蔣曄護在身後,感覺到身後的小姑娘好像也在害怕,又悄悄回頭安撫地看她一眼,示意她不要緊張。
趙澈似乎終於拿定了主意,輕輕抬眼看向蔣曄,說道:「今日蔣姑娘並未見過任何人,可記清楚了!」話中威脅的意味不言而明。
蔣曄連忙點頭:「記清楚了!」
看她還算聽話,趙澈輕笑了一聲,抬手拍了拍宋祁緊繃的肩膀,笑道:「宋兄怎麼這麼緊張?怎麼,跟這個小姑娘頗有淵源?」
聽他肯放過蔣曄,宋祁長舒一口氣,聞言只笑道:「不過一面之緣。」
蔣曄聽他撒謊,楞了一下,卻很快反應過來,他這是想保護自己,連忙在他身後點頭附和。
趙澈卻只神秘莫測地看著宋祁輕笑了一聲,也不知信了還是沒信。
宋祁看趙澈轉身,連忙回身看著蔣曄,認真道:「蔣姑娘,快回去吧,出來的時間長了,家人會擔心的。」
蔣曄有些擔心地看了他一眼,想問什麼,卻只見他沖自己微微搖頭,只好將滿腹的疑惑暫時壓下去,看了一眼趙澈的背影,乖乖點頭道:「那我先回去了,你,你也早點回去。」
宋祁只輕輕笑了笑,對她點頭:「好!」
蔣曄這才有些擔憂地轉身,剛走出兩步,卻又忍不住回頭看了宋祁一眼,見他正平靜地注視著自己,便低下頭轉了身,眼神瞬間複雜起來。
方才那人,她認得!
正是因為認得,才只能說不認得。
那正是被封離京的成王趙澈,雖已離京多年,但看到他不久,她便認出了他的身份。
藩王無詔回京,是大罪。而宋祁卻在與他私會,兩人是什麼關係,宋祁又是什麼身份?
蔣曄不得而知,她只知道,自己方才是死裡逃生,宋祁又救了她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