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2章
牙行在禹州府中街南頭一個滷肉鋪子旁邊,只有很小的一個院落。
花鑲三人走進去,裡面有兩個人,一個五十上下的老漢,一個十六七左右的少年。
老漢只看了他們一眼,便低頭繼續忙先前的活兒,少年則走過來問他們,「客人是想買下人還是有別的需要?」
衛諶問道:「你們這裡都能提供什麼?」
少年說道:「不論是買牲口買鋪子買大宗的鹽糖,我們都有門路。」
說著頓了頓,打量他們三人的神色一瞬,又道:「你們想要什麼樣的下人,我們也都能盡量尋到。」
衛諶看向花鑲,花鑲想了想,說道:「我們想買幾個使喚人,具體要求不好說,你們現下有人嗎?」
蘇栩注意到那個一直低頭寫著什麼的老漢抬頭看了一眼,也不知是不是因為那祖孫倆交代的下線是這家牙行,他心裡總覺得這裡的一老一少也很不對勁兒。
少年正要點頭,那邊老漢突然咳了一聲,說道:「小文,你就帶三位客人去後面瞧瞧。」
走過通向後院的門,就能把後院全貌收入眼中。
這後院三面圍牆,有七八間正經屋子,還有幾個直接搭在院子里的棚子。
這時那棚子下面坐的有十幾個老人,他們也沒閑著,一個個正捋著竹篾子編筐。
見他們看這些老人,小文主動解釋道:「他們都是自賣的,老人基本上沒人買,我們東家好心,也都收下來,勉強能給他們一碗飯吃。」
蘇栩道:「難道他們都是沒有兒女的孤寡老人?府城不是有撫孤院嗎?怎會落到自賣自身的地步?」
退一萬步,在街上要個飯撿個垃圾也能糊口,總比在這裡被關著做活兒強。
小文半點也不慌,談笑自如道:「這都是有兒女的,他兒子得了重病,兒媳婦也跑了,沒辦法只能賣了自己換點錢給兒子治病。他則是兒子不成器,整天賭博和花酒,賭得要賣他家的小孫兒,老的不捨得,就賣了自己還債。」
可是他賣了自己也不夠還債的,老人不值錢嘛,到最後那小孫兒還是給賣了。
這些小文都沒說,笑道:「反而是那些沒兒沒女的,比他們要活得自在。」
這話還沒說完,就聽到那邊的一個老婦人啜泣起來。
花鑲再一次見到這世間人的難為,很有一種再怎麼努力也堵不住這處處漏水河堤的無力感。
說完這些,小文拍了拍手,叫屋裡的人也都出來。
三人看了好一會兒,最後一個人也沒有買,只說沒有滿意的。
小文也沒有不耐煩,還是態度很好。
衛諶問道:「你們東家是哪位?」
小文一愣,問道:「不知找我們東家有什麼事?」
衛諶道:「我們想買的人比較多,也有特殊要求,需要和貴東家面談。」
小文道:「東家不常來,我給您帶句話吧,看東家是不是有空。您們明天再來。」
送走這三個人,小文回頭就拿了個凳子在老漢旁邊坐下,問道:「三叔,你剛才提醒我,是那三個客人有什麼問題嗎?」
老漢笑了笑,說道:「那可不是什麼普通客人,這人日常做什麼的,都帶得出來,他們那一身可都是官氣。傳個信兒出去,這幾天咱們不做買賣。」
「我看著他們不像是當官的啊」,小文撓了撓頭,「難不成是查暗香樓的那個官?」
都是跟拐子做生意的,牙行自然知道暗香樓的情況。
老漢說道:「小心為上。梁大人就要調走了,如果此時出了什麼事,他定然不會管我們。」
至於說他們有賬本,可以指認梁大人收受賄賂什麼的,對方是當官的,親朋好友那麼多,這一點事根本是不傷筋不動骨的,說不定連個懲罰都不會有。
倒是他們,真是事發了,恐怕都得抄沒家產投入大牢。
這世道,那當官都是大石頭,他們一顆小小的雞蛋可不敢往上磕。
想到這兒,老漢又道:「暗香樓、沉月樓那邊也都提醒一聲吧。」
小文點點頭,吃了會兒茶點就出門去了。
這一邊,離開牙行后,花鑲也道:「這個牙行表面上弄得挺光啊,看來不是當場抓到他們與拐子交易,這罪名是沒法定啊。」
衛諶說道:「我看那老漢是警惕了,年輕人說話也是滴水不漏,說不好查,的確不好查。要想查,也不是沒有辦法。」
花鑲嘆了口氣。
蘇栩道:「那就跟他們耗上了,我就不信這些人能老實地窩上個一年半載的。」
「要說朝廷允許人口買賣,他們卻還要為了多賺一點與拐子合作,真是敲開骨頭也要吸出二兩油來」,花鑲踢了踢腳邊的小石子,說道:「若是廢了死契的合法制,天底下的拐子只怕能少一多半。」
蘇栩笑道:「照你這麼說,先不同意的就是皇上和天下的所有能有錢買奴僕的人家。沒有死契,如何保證所用之人的忠心。」
花鑲不會幼稚地說以心換心,只是深深嘆了一口氣。
不讓合法買賣奴僕,就相當於要保證每個人的人權,這可不是一句話兩句話的事兒。
她能做的就只有把更多的先進知識教給眾人,生產力發展了,隨著時間的滾動,生產關係自然會有些改變。
目前,只要把她看到的這拐子和下家揪出來,依律懲治了,想必也能震懾一部分人、一段時間。
府城的幾條主街都鋪成了水泥路,街道兩邊的相應區域擠得滿噹噹的都是各種小攤。
看起來既繁華又整潔。
一個穿著碎花布衣服的婦人經過,花鑲聞了一股香甜氣息,又看她臂彎里挽著一個大竹籃,便叫住了問道:「大姐,你這籃子的糕點是要賣的嗎?」
婦人站住,笑道:「是的,我家的攤子就在前面,這裡面是剛做好的松糕。公子想買的話,我給您拿一塊。」
花鑲點頭,「拿一塊吧。多少錢?」
婦人掀開籃子上的潔白蓋布,用布墊著拿了一塊四四方方的松糕出來,笑道:「五文錢一塊。」
花鑲正在翻荷包,衛諶已經遞了五文錢過去,又展開一個藍布帕子,將糕點接過來。
「就這麼拿著吃」,他直接連著帕子遞給花鑲,「現下又沒地方去洗手。」
蘇栩在一旁看著,莫名就覺得有些飽,等那婦人走遠了,才對衛諶道:「在外面呢,你用得著對她好得這麼明顯嗎?」
衛諶:「多謝提醒。」
蘇栩:真想一腳踹過去。
這家的松糕做的真心不錯,給的分量也不少,花鑲吃了小半個,吃不下去了就全都給了衛諶。
蘇栩,他只能默默翻個白眼。
糕點吃完,也回到了同知府,再過半個時辰就是午時,府里廚房已經飄來陣陣飯香。
出門的時候,衛諶吩咐廚房做的主食是雞湯米線。
花鑲聞到濃郁的雞湯香味,剛才還覺得飽了的胃又發出了飢餓的呼喚。
衛諶笑看她一眼,對送洗手水上來的丫鬟道:「去廚房說一聲,上飯吧。」
蘇栩說花鑲:「你這胃口變大了啊。」
花鑲道:「剛才只是吃糕點吃膩了,可沒吃飽。」
正說著話,喬樹回來了,一進門就道:「大人,事情可能有變。就在半個時辰前,有人走後門進了暗香樓,一炷香的時間后,暗香樓里又出來一個打掃婆子,看起來鬼鬼祟祟的。」
花鑲道:「我們沒有打草驚蛇吧。」
「是牙行」,衛諶說道。
蘇栩問道:「那去暗香樓的人可走了?」
喬樹道:「只是片刻,那人就離開了。」
如果不是因為隨後暗香樓也有人出來,他們都不會有什麼懷疑。
衛諶問:「可有人跟著那個婆子?」
喬樹回道:「衛府這邊的兄弟跟著去了。」
花鑲說道:「那就不等了,看那婆子去哪兒,直接把那裡的人扣住?」
衛諶點點頭。
於是午飯都沒吃,三人又點了衛諶這裡的府兵,讓喬樹先去和那跟蹤之人會合,得知了洒掃婆子去的地點,這才過去。
半個時辰后,竟出乎意料地抓了一串子人回來,連帶那個洒掃婆子,一同給捕了。
……
這邊熱鬧,京城那邊也不平靜,小朝會後,一大早上就有旨意從宮裡傳出來,直接送到了衛府上。
彼時,衛氏正在後院的暖閣上聽人唱大鼓,聽說有旨意來,想到還在橡島上駐守的兒子,這天又是冬至日,便以為宮裡是給她這個獨自在家的母親賞賜的。
哪裡知道,到正院焚香接旨后才知道,這是一道貶斥旨意。
原來她兒子已經擅自回了禹州府,聖上得知后十分生氣,但因他征戰有功,便令他停職反省,至於要反省到什麼時候,聖旨上沒提。
因為衛諶遠在禹州,宮裡便把聖旨發到了衛家。
衛氏強撐著聽完聖旨,宣旨太監一走,她就昏倒在一眾僕婦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