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山外青山 第一百九十章 情思
一間暗室內,山水隔絕。
其中五人圍桌而坐,桌上擺著的是一副水墨畫像,畫中的是兩少年,站在山崗之上,一人負劍遠望,一人負手低頭而行。
而坐著的那五人之中,就有那單獨去見定北關將主的那位黑衣白髮老者,不過此刻他臉上卻是多了些溫和笑意。
畢竟在座著的,都是那為數不多的幾位老友了,也沒必要再冷著個臉。
坐在他左手邊的是一老嫗,鶴髮童顏,一旁放著根松木拐杖,其上時不時一道游龍紫光閃過,一看即是品階不凡。
右手邊的是一少年道童,穿著件寬大道袍,坐在高大木椅上雙腳懸空,不停地晃蕩著雪白衣袖。
道童一會拍拍黑衣老者的肩膀,一會又和一旁的妙齡少女調笑,說著些混不吝的混賬話。
少女也不生氣,反而笑的花枝亂顫,不過眼神卻是始終媚眼如絲,死死地盯著斜對面那長臉男子,恨不得把人都送過去。
可惜那男子卻絲毫不解風情,背著柄長劍靠在身後木椅之上,閉目養神。
在眾人看不見的桌底之下,男子左手摁著腰間長劍劍柄,不停地摩挲著那抹穗花。
在桌子的更底下,那妙齡少女早已脫去了腳上的繡花鞋,將其探入了灰衣長臉男子的衣袍之內。
忽地,那少年道童好像發現了什麼了不起的東西,撐著木椅輕輕一躍,改坐為蹲,墊坐在木椅之上,看著一旁的妙齡少女,眼神之中滿是難以置信,驚呼道:「菁英姐姐,沒想到你竟然是這樣的人。」
說著道童一手捂住胸口,滿臉悲戚,「菁英姐姐,你難道不知道小可一直喜歡你嗎?你這樣真的好傷小可的心。」
說著這個自稱「小可」的道童趴在桌子上,大哭不已。
黑衣老者見狀忍不住揉了揉眉心,卻也無可奈何。沒個鎮場子的人在,每次議事都是這般鬧哄哄的。
妙齡少女菁英捂嘴輕笑,湊近了道童,把頭靠在他腦袋邊上,吐氣如蘭道:「別這樣嘛,我怎麼可能不知道小可的心思呢,對吧,小可記得今晚睡覺別關門呀。」
道童小可趴著嘿嘿笑了幾聲,「菁英姐姐最好啦!」
說著猛然轉身,剛想湊上去占點便宜,卻見著一青面獠牙的鬼臉,忍不住呸呸幾聲,跳下了木椅。
少女大笑不已。
眼見著他還想說話,銀髮老嫗再也忍耐不住,拄著拐杖敲擊了幾下地面,立馬便有一股無形的波動四散開去。
道童小可也重新回到木椅之上落座,妙齡少女菁英也穿回了繡花鞋,正襟危坐,一直未曾開口的負劍男子也睜開雙眼,眼底閃過一道劍光,暗室之內立即肅然不少。
「對於先前的安排,你們誰還有意義?」銀髮老嫗冷聲道。
話畢,小道童立馬舉起右手,大聲道:「花語婆婆,我有!」
老嫗理也不理,而是將目光看向周圍那幾人,可無論她往哪個方向看,小道童都高舉著右手,歪著身子跟著她轉動。
老嫗忽地一停,看著他瞪眼道:「說!」
小道童嘿嘿一笑,又想躍上木椅。黑衣老者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才老老實實坐在木椅之上,不過依舊不停地扭著屁股,好像坐著極不舒坦。
「就我覺得吧,對付兩個連中三境都沒有的小傢伙,至於我們所有人都圍在這商討嘛。」
說著小道童雙手一攤。
「至於嘛?不至於。有這時間我們不如直接把他們倆逮過來,好好拷問一下就什麼都知道了。」
小道童看了看四周。
無人搭理。
小道童往下一趴,趴在桌子上,哀嚎不已。
花語婆婆則是看了看其他幾人,「繼續議事。」
黑衣老者雙手交叉,疊放在桌子上,看著眾人,認真道:「那兩個少年能得洪南瀾如此看中,必定有過人之處。說不定還是仙家豪閥下來的世間行走,所以我們既然下定了決心要出手,就一定要小心。」
說著老者又仔細地看了一下幾人,鄭重道:「我們暗澗塢的山上老友就剩下咱幾個了,我不想看到這次任務之後,在座的各位,少去任何一個人。」
這下連同那小道童都重重地點了點頭。
「所以一切都按計劃行事,一但得手,就立即撤退。要是……要是真遇到了那必死之局,先保存自己。」
說完老者雙手攏袖往後一靠,閉上了雙目,彷彿剛剛說完最後一句話,便已經耗去了他所有的精氣神。
花語婆婆依舊拄著松木拐杖,好似想到了什麼,低頭沉思。菁英則是靠在椅背上,默默把玩著自己的發尾,一言不發。至於那長臉男子,則是全程都未曾開口,一心打磨自己的劍意。
許久之後,不知誰說了句散會。
幾人紛紛各施遁法遠去,連菁英都沒再糾纏那疑似劍修的長臉男子。
只有那花語婆婆與那黑衣老者未曾離去。
「還是我親自去見見他們吧,一直聽下面的人說也不知道什麼情況。」黑衣老者佝僂著身子笑道。
花語婆婆摩挲著拐杖,沉吟片刻道:「也行,那便麻煩柳長老了。記得萬事小心,切勿擅自動手。」
柳長老笑了笑,「都幾百年交情了,我辦事你還不放心嗎?」
花語婆婆翻了個白眼,沒好氣說道:「你要是靠譜也不至於到現在才是個分神,當年那批傢伙一個個的早就成了上三境了。」
柳木卻是盯著她怔怔出神,眼神之中帶著些許溫柔,沒有開口,有些話不用多說,哪怕過了百年,依舊動人。
許久之後,柳木才說道:「上三境又如何,站在這說風涼話的還不是我們。」
說完也化為一道清風消散。
只留下花語婆婆一人暗自惆悵。當年你要不是這張嘴,我也不會一直視而不見,聽而不聞。
只是百年過後,好像你依舊不明白。
想著花語婆婆也是拄著拐杖,走出密室,朝著北邊走去。
……
這大城就有大城的好,比如說那坊市,是沒隔幾條街就有一個,完全不似那小城小鎮,走遍下來也就一條坊市街,買賣個東西還很不方便。
就像現在,徐長生兩人辭別了那老道之後,便就近走入了一條坊市。
人不是很多,大都是在挑挑揀揀。看的徐長生一陣手癢,要不是趕路趕得及,他都恨不得在這擺上幾天攤,好好過一把包袱客的癮。
兩側的攤位上大都是些雜物,什麼丹藥法寶,符籙道法,精靈原材,看的兩人目不暇接。
其中有個鋪子前頭圍的人最多,徐長生兩人也跟著圍上去之後,發現這鋪子竟然在賣只酒蟲。
所謂酒蟲,便是一種天地生養的異物精靈,將其置於一碗清水之中浸泡片刻,清水便能化佳釀。可謂是難得的仙家至寶。
畢竟常年累月下來,那筆喝酒的仙家錢都不在少數。畢竟有哪個行走江湖的人能不喝酒?又有哪個行走江湖的人沒有點下酒的故事?
所以哪怕是這隻品相併不太好的酒蟲,依舊在這坊市裡頭被炒到了幾枚紅葉幣的價錢。相信這修士之所以不送去聚寶齋那樣的地方,肯定是捨不得那比「過路錢」,畢竟錢財越多,那筆「過路錢」也就越多。
只是不知道這修士在大庭廣眾之下,如何帶走那些紅葉幣了。
山上術法千千萬,想保命可不是那麼簡單,也不是隨隨便便在臉上覆張麵皮便能解決的事情。
兩人看了一陣,發現價錢還在往上走之後,也就散去了,畢竟買又買不起,看久了指不定惹得一身騷。
一連逛了好幾條坊市,徐長生終於在一家鋪子面前蹲了下來。
鋪子賣的是些紙張。
各類材質規格都有,還有些紙張上遊走著靈韻,顯然是那難得的仙家紙張。
看鋪子的也是位青衣儒士,中年模樣,神色頗為溫和,見著徐長生蹲下,便主動放下手中的書籍,笑著問道:「不知這位道友想要什麼品類?不妨說說,鋪子小,我這還有好些沒擺出來。」
少年也沒含糊隱藏,而是大大方方地指著自己看了許久那疊淡紅色宣紙,問道:「不知先生這些紙張是如何個賣法?」
青衣儒士笑著拿起一張,屈指輕輕一彈,紙張發出一陣嘩啦啦的脆響。
「先生就免了,稱呼一聲道友便是。至於這紙張,道友既然能看中,想必也知道行情。這一張嘛,也就值這個數。」
儒士笑著伸出右手,五指張開。
負劍少年緊了緊身後長劍,搖了搖頭。倒不是說貴了,而是著鋪子老闆是真的識貨,一點也沒給徐長生操作的空間。
既然左手倒右手,半點油水也沒還是算了。
青衣儒士也沒繼續拉扯的打算,既然徐長生不要,那便繼續等著下一個有緣人罷了,更不生氣,依舊笑吟吟地將其放了回去,「道友若是真的喜歡,我這還有幾張相同材質的,不過規格卻是小了許多。」
少年眼神一亮。
青衣儒士伸手在右手上一抹,手上多了幾張淡紅色宣紙,不過尺寸確實是小了許多。
「這些是當時準備拿來做符紙用的,不過卻因為某些原因沒用上,也就空下來了,道友若真的喜歡,這些倒可以便宜點賣給你。」
少年咽了咽口水,問道:「這些怎麼算錢?」
薛南在不遠處看著這個「奇怪」的少年,明明好幾枚紅葉幣的法寶都能隨意送出去,現在卻又為了幾枚白水幣在和別人拉扯。
真的很是奇怪。
但有些人就是那麼奇怪,所以才能走了一路,便交了一路的朋友,喝了一路的酒。
儒士笑著說道:「一枚白水幣一張。」
「成交。」
少年立馬答應了下來,生怕他會收回一般。
於是最後徐長生便掏錢把那儒士手上所有的小型宣紙買了下來,一共九張,大大小小完全一樣,皆是巴掌寬的符紙大小。本來薛南是想搶著付錢的,但卻被徐長生拒絕了。
這東西,難得。
且不說手上這些一枚白水幣一張,自己轉手就能賣到三枚白水幣兩張,要是遇到識貨的,就是兩枚白水幣一張也有人要。
但本就來之不易,少年又怎會將其賣掉?
這血桂材質的宣紙,徐長生曾在一本古書上看到過。除了字跡不消,寫之可讓人凝心靜氣之外。
難得的是這東西,可以成為那鬼物的寄存之所。不僅如此,那鬼物寄存在內之後,還能凝練自身陰氣,長久之後,更能連同這宣紙一起,成為那少之又少的「夜路行者」。
所以這血桂宣紙也一直被仙家修道士所搜尋。只是徐長生到底不是那修道之人,更遑論那馭鬼行陰之事,所以要來這大量的血桂宣紙也沒什麼太大的用處。
而他之所以會要下那幾張符紙大小的血桂宣紙,為的還是它另一個作用。
在那本「缺斤少兩」的古書之上,也只是簡簡單單提了幾句。
說是月圓之夜,在那血桂製成的符籙宣紙之上寫下心上人的生辰八字,再畫上特有的符文,便能在另一頁寫上自己想要說的話。
將其點燃之後,自己的心上人便能收到。
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但只要有那麼一絲可能,少年便要試試,畢竟兩座大陸隔得實在太遠了。
遠到自己都不知道還能不能去成,而書上都這麼說,兩人一旦隔得久了,便能生出很多間隙。
自己尚且不知道她的意思。
所以這才是少年一直很苦惱的事情,萬一,要是萬一她喜歡上了別人,自己可能真的會很傷心吧……不過她那麼喜歡自己,怎麼可能還捨得去喜歡別人呢?
可人世間從來就不缺少萬一啊……
莫名的,薛南就感覺這買到了喜歡物品的兄弟,忽地從滿懷欣喜變成了垂頭喪氣。
好似奔赴遠方,卻沒有得到想要的希望。
……
在定北關另一個小院內,一位山羊鬍老道咳嗽著推開了院門。
院內冷冷清清,唯一的一顆桃木也在凜冬之中凋零,不知哪扇破舊的木窗在寒風之中嘎吱作響。
老道獨自一人去了廚房,在灶台上搗鼓著吃食。許久,也只是弄出些黑不溜秋的炭塊,就當他將那些「食物」端上桌的時候。
門忽地開了。
前後緩步走進來了三人,一青年劍修,一長須儒士,一女子武夫。
三人進來之後都朝那老道深深一躬,而後一言不發走進了他體內。
老道習以為常,恍若未覺。
而後短短的盞茶功夫,便先後又進來了好幾伙人,男女老少都有,但無一例外的都走進了那老道體內。
就在最後一人進去之後,他也恰好把那碗木炭吃完,老道拍了拍手,又摸了摸自己的山羊鬍,嘀咕道:「好像少了點什麼。」
想著從老道袖中游出一頭獨角紫蛟,迅速沿著虛空的脈絡朝著遠方游去。
老道也是心滿意足地鎖上院門,咳嗽著朝北邊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