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破城
白蓮教先鋒出現在均州城北時,完全顛覆了齊孟對流寇的認知。
「不是說只有幾十號人嗎?!這他媽是幾十號人?」
齊孟扯著饒動山衣領,來回晃動起來,他伸手指向城北,從龍山嘴山腰後面源源不斷湧出流賊,像螞蟻似的晃動著腦袋,數不清有多少人。
饒動山順著齊孟手指方向望去,嘴巴長得老大,臉上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
「昨夜才三十多個人,隔著懸崖峭壁,白蓮教都是從石頭縫裡蹦出來的?」
齊孟懶得聽他解釋,掄起順刀就要砍去,旁邊王道成,馮一鶴連忙上前攔住,馮一鶴道:
「大人,臨陣斬將,不利啊!」
齊孟推開眾人,惡狠狠瞪饒動山一眼,大聲道:「擊鼓,鳴鐘!」
饒動山見齊孟動怒,也不想再為自己爭辯,跪倒在地,把脖子伸長。
「小人這條命是大人給我的,大人想要隨時拿去便好!我也不知道這白蓮教怎麼突然就冒出這麼多人,小人哨探不力,甘願受罰!」
「拖下去打十個軍棍,待滅了這股白蓮教,再治你罪!張開東,還有你!先去通知東門衙役,賊人來了!」
盞茶功夫,城內鐘聲傳出,東門土橋上,一群衙役面面相覷,張開東已經把話帶到,北邊的動靜已經起來,各人都已經看到。
土橋是城壕上唯一的通道,齊孟在這裡設了卡,為的是遲滯白蓮教進攻,避免賊人發動突襲。
一排排據馬路障像密密麻麻的森林,屹立在護城河與縣道之間,據馬周圍鋪滿了鐵蒺藜,又稱為鬼劍,為的是防止賊人齊力推開。
這些衙役平日里養尊處優,只在均州街上緝拿花子小賊,哪裡見過這陣勢,望見龍山嘴方向滾滾而來的賊人,不免膽怯。
然而若是讓賊人破了均州,他們的身家性命便會不保,平日里衙役快手和白蓮教多有衝突,現在均州大牢里還關著十幾個待斬首的白蓮餘孽,兩邊都是血仇,所以不管平日里如何,現在到了關鍵時候,衙役們知道馬虎不得,必須全力守住。
土橋上還有些進出均州的百姓,一個迎親的隊伍堵在東門城口,轎夫對城頭大喊著要出城,城內鐘聲蓋住了他的喊聲,人們紛紛停下腳步,抬頭望向北方。
北門已經嘈雜一片,遠遠望見軍戶在城頭穿梭不止,忙著準備滾石檑木之類的武器。
「滾開!滾開,白蓮教就要攻城了,不想死的都滾遠點!」
衙役班頭掄起木棒,上前驅趕這群人離開東門,後面一名轎夫見狀,轉身對人群吹了個口哨。
後面馬車、轎子布簾瞬間掀開,幾十個身穿白衣,頭纏紅巾手握腰刀弓箭的壯漢魚貫而出。
為首的轎夫將轎子布墊一扯,露出下面的騎弓和箭袋,左手取弓,右手已經套好扳指,上箭拉弦如呼吸般自然。
「白蓮教!」
眾衙役剛注意到有白蓮教出現,第一支箭已經嘣的離弦,直奔據馬旁邊的衙役而去。
疾飛而來的弓箭貫胸而入,箭桿隨著箭頭那衙役連聲音都沒發出,往後倒退兩步,搖晃一下后迎面撲倒。
其餘衙役還未反應過來,連續的箭支帶著風聲呼嘯而來,橋上慘叫悶哼練練響起,血肉飛濺,前面排列的百姓尖叫著四散逃跑,白蓮教並不追殺逃散的百姓,但遇到擋在路上的揮刀亂砍,土橋頭上瞬間屍橫遍地。
橋上殘留的衙役很快反應過來,他們也大都是兇悍之徒,平日里和青皮打手混跡慣了,拎起順刀就沖向白蓮教,雙方就在狹窄的土橋上相互對砍起來。
白蓮教殺散百姓,領頭的數名兇悍流寇滿臉血污,向著橋頭蜂擁而來。
面前最後一個百姓撲在據馬上,不顧上面的鐵釘,想要翻過來,猛然一道刀鋒閃過,他的頭顱從身體上分離,在空中飛出一道淌著血滴的弧線,橫過橋面噗通一聲落入橋下河水中,殘留的軀體仍保持著趴在橫木上的姿勢,刀鋒此時才停頓在空中,是一把六尺五寸的長刀,血水正從刀刃滴下。
土橋上十幾名衙役很快被斬殺一空,班頭一邊揮舞順刀格擋,一邊回頭對遠處一名掛著銅鑼的衙役揮手大喊道:
「快敲鑼!」
成群白蓮教從據馬大開的缺口衝過橋去,見那班頭還在逃命,當先幾名賊人停步拉弓,朝著背影就射,只有兩箭射中,其中一支竟滑開去,另一隻插在背上,那班頭悶哼一聲,竄進了一條往北的巷子,那箭竟然絲毫沒影響他的行動。
北門能清楚的看到土橋橋頭,齊孟暗暗搖頭,到此時,他用斥候、馬快、橋頭堡設置的均州三重前置防線已盡數失效,均州只剩下最後的一道防線:城牆。
而此時,依然開啟的承恩門就是這道防線此時最大的漏洞。
承恩門前,眾人也正不知所措,昨日演練時候已經說得明白,戒嚴期間鐘樓取消了夜間報時,但凡敲鐘都是全城戒備的意思。
饒動山此時是成恩門最高職位者,他本該在城樓指揮,但操練不久,各人的隨意性都比較大,他便按著馮一鶴說的留在門口,盯著那幾人。
此時聽了鐘聲,街中議論紛紛,饒動山到處看了看,朝著街上罵道,
「昨日教的忘了怎地,都給老子上牆去,來幾個人把城門關了。」
門洞外還在檢查的戰兵問道,「那門外還有這許多人,都沒搜過。」
饒動山拍拍腦袋,「管他,叫他們往西門進。」
六名騎手警惕的看著周圍,不斷用眼神互相交流,他們並不知道大白天敲鐘是什麼意思,但在人群中顯然引起了一些反應,他們縱橫天下,還是初次遇到這種情況。
門口值守的衙役往後退去,準備關閉城門,領頭的騎手見勢不妙,抬步往前走去,手已經握上刀柄。
豈知眼前一瞬間擠滿了人,把道路擋得嚴嚴實實,那些等候的百姓紛紛上前阻攔,不讓衙役關閉城門。
「差爺先讓我等進城,晚間哪敢住在外邊。」
「讓我們進城喝了粥再說,走了一天了。」
門前一片嘈雜,衙役和百姓互相爭吵,門頁遲遲不能關閉。
那領頭騎手放開刀柄,回身牽過馬來,一縱身站上馬背,觀察門洞內的情形。
此時東作門的鑼聲響起,向陽門城頭上一陣喧嘩,從城頭的角度已經能看到過橋的大批白色人影。
城牆上有人大聲呼喊,讓下面關閉城門,門洞內沖入許多人影,要上來關閉城門。
「動手!」
那領頭的騎手跳下馬來大喝一聲。
六人同時拔出腰刀,朝著面前擁擠的人群砍殺過去。
幾聲慘叫之後,人群炸窩一般,驚嚇到癲狂的百姓不顧一切朝著門洞內奔逃,那幾個門前的衙役哪裡抵擋得住,被人群沖踏在地。
門洞內趕來的衙役紛紛後退,一路退出了門洞,門前一片混亂,衙役和壯丁紛紛退讓在街邊,饒動山大聲叫喊,都被百姓的驚叫聲淹沒,門內甚至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領頭的騎手帶著五人隨在人群的最後,借著那些百姓的身影遮擋進入了門洞,他們知道大隊已經過橋,只要守住這門洞片刻,便能控制這座關鍵的城門,均州將可輕易拿下。
剛一出門洞,就有人大聲指揮,衙役們又從路邊彙集,要再沖入門洞。
領頭的騎手從人群末尾突然跳出,對著面前一個毫無準備的壯丁揮刀斬去,刀鋒正中面門,那壯丁應聲而倒,其餘五人一同殺出,數名衙役倒地,門周的衙役驟然遇襲,被殺得四散而逃,一時難以彙集起來反擊。
城頭鑼聲一陣緊似一陣,向陽門岌岌可危。
領頭的騎手繼續追擊,儘可能讓那些衙役逃竄,這樣等他們重新聚集起來時,流寇大隊已經到達城門,均州守軍便回天無術了。
忽然一道黑影從斜前方刺來,頭領慌忙格擋,那七尺的長矛力道剛猛,頭領居然沒有完全格開,矛頭呼一聲擦過他的脖子,刮出一道血痕。
這還是他在均州遇到的首次反擊,趕緊退開一看,竟然是開頭那罵人的姚隊長,他一臉兇惡的挺起長矛,又對準旁邊一名殺人的流寇殺去,那流寇未及防備,被一槍刺中腰側,矛頭剛一抽走,那流寇便慘叫一聲委頓下去。
「先殺這狗軍戶!」
那頭領大喝一聲,五人分散開來,從各方進攻饒動山,姚動山仗著長矛的長度左右刺殺,竟然支撐了片刻,但五人配合嫻熟,此進彼退,不斷有人牽制饒動山的長槍,其他人便乘機攻擊,饒動山後背連中兩刀,面門斜斜一刀,眼看要落敗身亡。
右側一聲慘叫,頭領聽得是伴當的聲音,轉頭一看,他腰上扎著一支標槍,槍身從小腹插入,竟斜向殺穿了腹部,從他的后腰露出一截鋒利的槍頭,鮮血正順著槍頭泉涌而出。
那流寇跪倒在地,手中的腰刀拿捏不住,噹啷一聲落在地上,他用手捂住槍桿插入的地方,長聲慘叫起來。
頭領轉頭張望,剛看到前方一個人影拋手的舒展動作,這次是一支長矛閃電飛來,直奔另一名準備偷襲饒動山的流寇,長矛從後背扎入,剛猛的力道將那名流寇撞得站立不住,往前撞在街旁的門板之上,竟然直接倒地沒了動靜。
局勢轉眼就被兩支投槍逆轉。
「鄭三虎殺得好!都投標槍!」
饒動山渾身浴血,朝著街中大喊。
就這麼一耽擱的功夫,附近戰兵的人影多了起來,好幾個戰兵舉起標槍朝著街中投擲,雖然力道遠不如開頭那人,但也不能置之不理,頭領連連閃避,他們六人只剩下三人,街中返回的戰兵越來越多,標槍長矛密集的飛來。
又一名流寇被投中大腿,失去了移動能力,城梯上衝下來一批新的戰兵,用長矛朝那流寇捅殺,只幾槍便倒地身亡。頭領自己也負傷多處,知道不能守在這裡,調頭往門洞內跑去。
饒動山大聲叫喊著,領著一群戰兵追進門洞。
頭領兩人在門頁處停下來,這裡是關閉門頁的地方,只要守住這裡就能守住通道。
滿臉血跡的饒動山狂吼衝來,根本沒有停下的意思,那頭領停留片刻,竟然轉身逃出門去。
此時大隊的白蓮教已經轉彎,向城門直衝而來,饒動山視若無睹的追出門外,非要殺那頭領,那頭領只得繼續往外逃竄。
饒動山這才回頭道,「關城門!」
後面的戰兵看到了白蓮教,紛紛丟了兵器推動門頁,地上擺著的百姓屍體卻阻擋了速度。
饒動山快步跑回,拖著那些屍體的腳往外亂扔。
沖在最前的流寇發力奔來,饒動山不敢再扔屍體,此時城門已關閉大半,只剩下容一人通過的門縫。
城頭上驚叫聲鑼聲響成一片。
門縫裡面一人喊道,「隊長快進來!」
饒動山閃身進去,衝來的流寇已經近得眉目可見,大門仍在緩慢的關閉。
饒動山粗重的喘息著,用長矛對準縫隙的位置,流寇的身影在那道收縮的縫隙中越來越近。
「誰也不許跑,給老子把門頂著,再去叫人來!」
饒動山手執長槍挺立如山,對著推門的戰兵大喊道,「門守不住全城死光,誰也跑不掉,都給老子頂著!」
城門還未關閉,最先一名流寇猛地撲在門上,握刀的手伸入門內,朝著最近的一名壯丁砍去。
「殺!」
饒動山一聲大喊,手中長矛刺出,矛頭貫穿流寇胸口,那流寇瞬間癱軟,刀掉在門內,他身體沿著門縫滑下。
門外不斷有流寇撞上大門,朝著裡面推門,門縫前也有長矛伸入亂捅,但因為城門向內開啟,他們的角度桶不到推門的人,但趕到的流寇越來越多,紛紛在門外反向推門。
衙役們知道危急,齊聲發喊用勁,門縫繼續收窄,眼看即將關閉。
突然門外從旁伸出一隻手,將那死在門縫前的流寇提起,一把將腦袋摜入了門縫的位置,死死卡住了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