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回

馬青蓮負氣離榮昌

喻茂堅義氣留雷通（1）

寒來暑往，已經是嘉靖六年。大禮儀餘波猶在，朝堂內接二連三地罷黜官員。張璁甚是春風得意，但是即便是如此，大大禮儀紛爭剛開始之時，他僅僅是一個新科進士。現在已經有南京刑部主事，連升為翰林學士，讓所有人不禁咋舌。

張璁坐在軒敞明亮的書房之中，這是皇上新賜給的宅邸。足有三進院子大，正院迴廊完備，四周的廊檐上，工筆畫著花卉、草蟲、花鳥。轉過月洞門便是儀門，綠色的門鬥上有四扇門，各端筆寫著「齋庄中正」四個字。再往後便是廚房、馬廄以及下人們住的院子。張璁的書房坐落在東廂，一溜青磚到頂的瓦房，木料都是修建觀德殿剩下來的入貢的木料。書房內更是別緻，迎面便是一副《鵬程千里》的挑山。前面擺放著長案，放了一對前朝的青花。右廂擺置的便比較繁雜了，一副上接頂梁的書架，上面擺放著各色的存書，雖然這些書都有些老舊了，但擺放的依舊整齊。書架下是一副黃花梨的桌椅，卻是新的。

張璁身穿官袍，烏沙早就交給了下人。正坐書案後面，雙手端起了茶碗，目光一燃一閃地看著面前端坐的面前的桂萼：「我如果沒有記錯的話，你是今年的新科進士，對嗎？」

桂萼略一笑：「正是，張大學士，德蒙提拔，我才有今日重回北京。」

張璁眼神波光一閃：「並非是我提拔你，而是這一步你走得對，楊廷和致仕還鄉了，現在閣老之中還剩下個蔣冕、毛紀，以後的路也未必順當。」

這桂萼是個十分剛愎之人，挪了一下身子：「沒有了楊廷和，其餘的閣老只不過是迂腐文人，不足掛齒的。」又壓低了聲音：「咱們順應了皇上的心意，是不會有錯的。」

張璁皺了皺眉，意味深長的嘆息了一聲，站了起來，一邊在寬敞的書房地上踱步，一邊說道：「蔣冕、毛紀，雖然平日里不聲不響，但是這次，就狠狠地擺了你我一道。我們奉旨由南京趕赴北京任職。途徑鳳陽的時候，皇上忽然下詔，讓咱們暫緩進京，你可知道是為了什麼？」

這件事桂萼是知道的，但是也百思不得其解，想了半晌也沒有頭緒，便搖了搖頭。張璁笑道：「我也是想方設法，找到了這些日子的邸報，才理順了眉目。這蔣冕不愧是老狐狸！採取以退為進的策略，主動提出在興王尊號上略作讓步，稱世宗父母為「本生皇考恭穆獻皇帝」和「本生聖母章聖皇太后」，但仍考孝宗母昭聖。你瞧瞧，這用心何其歹毒，你還當他們是迂腐的老學究嗎？」

桂萼沉吟了良久：「皇考二字是加上了，可是前面綴著本生二字，這意思依舊是有所區分啊。」說罷，便站了起來，彎腰辭道：「我要回去寫奏陳。這便告辭了。」說罷，離開了張璁的書房。

而深居簡出的喻茂堅在居喪期間，卻落得個清凈。他似乎已經遠離朝堂的漩渦了。但這也是喻茂堅的一廂情願。因為家裡的事也不是那麼容易料理清爽的。

馬青蓮自從捕獲了野豬之後，便更加見不著人影了，每天弄得渾身是難聞的味道。回來換了衣服洗了手便吃飯，吃晚飯之後，就又出去了。喻茂堅起初也由得她去，他知道馬青蓮自由自在慣了，不能像其他弟媳兒媳那樣拘管起來。可是沒過多久，馬青蓮有的時候，竟然夜不歸宿了。

這引起了一眾妯娌的嘀咕，起初還只是說馬青蓮不懂規矩。可是漸漸的，便有了些污言碎語。這一日，喻家一個幫工廚娘，正在廚下熬著一鍋羊湯，老四的媳婦康氏走了進來。這廚娘擠了擠眼睛：「都說你們喻家的規矩大，我看並不然啊。三爺（喻茂堅）娘子就經常在外面走動，要我說啊！四奶奶，您也別在這拘著了。整日水缸鍋台地來回忙，到頭來把自己拘壞了不是？」康氏卻笑道：「人各有命，我能有什麼辦法，現在整個喻家，都在瞧著三爺的勢力。若是沒有三爺，喻家也不能到現在這份上。」

說罷，便要走。卻被這廚娘給拉住了，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周遭：「你還不知道吧，哎呦，外面可傳開了，一個喻家堂堂的奶奶，竟然整日在豬圈，看配豬，這還罷了！有的時候還上去抓著那穢物。啊呦，這可是如何是好啊！阿彌陀佛」

一番話，說的康氏臉上一陣青一陣白，喃喃道：「這還了得了，倘若祖父知道這件事，定會氣死的！這件事可是你親眼看到的？」

廚娘見康氏一臉的如臨大敵，便氣餒了：「不是，不是，不過外面都這樣傳。」說罷，便拎起一桶泔水，朝豬圈走去。好巧不巧的，正好遇見了馬青蓮在外面回來。便垂頭讓了過去。

康氏心裡像是壓了一塊石頭，總是感覺呼吸不暢，又不敢跟當家的四爺說，便留了心。但馬青蓮似乎對野豬已經沒有興趣了，而是找來幾個木匠，在院子北邊不遠的倉房，正在製作新的蜂箱。

這一日，康氏正在窗下，與幾個妯娌和兒媳做針線，便問道：「你們幾個有多少日子沒有給你婆母請安了？在咱們家，什麼時候有過這規矩？」

喻茂堅幾個兒媳，卻互相看了看，面露難色：「我們不敢壞了規矩，只是整日尋不著婆母。公爹這幾日在祖塋守墓。那裡女眷不能去的，我們就更加尋不著婆母了。」康氏嘆了口氣，也不再理會了。

忽然，門外亂了起來，一個小孩子的聲音傳了出來：「娘！嬸嬸！不好了，豬圈遭了強盜了，把咱們家的豬都殺了！」此時，男人們都去做工了，在這些女眷之中，公認最能壓事的，便是康氏。康氏臉色驟變，站起來便往外跑，只見喻應龍抹著鼻涕，似乎嚇得不輕，一邊著人安撫著，一邊奔向了豬圈。

來到了豬圈，迎面傳來一聲聲的慘嚎，這聲音凄厲無比，這些豬像是被什麼攻擊了一般。到處都是衝撞籬笆門的聲音。還隱隱地聞到了一股血腥味。女眷們便都嚇得不敢前進一步了，康氏穩了穩心神：「大白天的，不會有強人作亂！」說著，便奓著膽子往前走。豬圈裡面的場面，差點讓康氏嚇得暈過去。只見遍地都是殘骸。有三四頭母豬都被拱翻在地，血肉模糊。在濕滑骯髒的地上掙扎。而在角落之中，一隻滿身紅毛，眼睛血紅的野豬，正在撒著狠撞擊籬笆。

喻應台等人原在書房溫書，也跟著來瞧熱鬧，見了眼前的場面，便飛似的跑了出去，去找馬青蓮了，這些女眷和孩子們之中，也就喻應台知道馬青蓮的所在了。這些日子，但凡是有些時間，喻應台便跟在馬青蓮身後。此時的馬青蓮，應該是在倉房做蜂巢，喻應台一邊喊著一邊跑：「奶奶，不好了，野豬發了性子，快去看！」馬青蓮頭皮發麻，她知道如果野豬要是發起了狠，尋常的籬笆牆是根本沒有辦法攔住的。於是抄起了木匠用的鑿子，便朝著豬圈的方向跑去。

此時的野豬，已經定準了康氏在內的女眷，發了狠地朝著最薄弱的籬笆牆衝來，康氏等人已經嚇得不知所措了，龍應台到底是小孩子，竟然比馬青蓮先到。一見此狀，便嚇得顏色更變，大聲地說道：「快點！用門板擋住豁口，否則這廝出來就壞了！」說罷，隻身拿起了一張門板，便朝著豁口跑去，弱小的身子死死地抵在了門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