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回
馬青蓮負氣離榮昌
喻茂堅義氣留雷通(2)
這可是將喻應台的娘劉氏嚇得不輕,此刻也顧不得害怕了,也一躍而起,上前用身體死死地抵住了門板,野豬見馬上就要鬆了,卻來了一張門板擋住了去路。更是撒了狠,朝著門板便撞。而千鈞一髮之時,馬青蓮趕到了,穩了穩心神,在眾人的驚呼之中,抄起了鑿子,便跳入了豬圈之中。幾個縱躍,便躍到了野豬的背後,這野豬是天生天養的,廝鬥起來也是十分的矯健。扭身便咬,馬青蓮卻沉著冷靜,和野豬周旋,縱身一躍,牢牢地壓在了野豬身上,用鑿子插進了這廝的脖子。
殷紅的血流了滿地,野豬也在奮力地掙扎,馬青蓮咬著牙,也不管豬圈是否腌臢,只是知道這個時候不能鬆勁,否則的話不堪設想,最終,野豬癱軟在地,漸漸地沒有了力氣。而馬青蓮衣襟亂了,頭上還沾著豬糞,臉上滿是血,像是魔王一般。
馬青蓮鬆了口氣,在地上爬起來,看著喻應台說道:「不錯,有膽氣,有魄力!這才是好孫兒。」但是喻應台母親劉氏,卻像是躲避瘟神一樣,拉著喻應台躲到了旁邊。馬青蓮私下裡看著豬圈,她不明白,前幾日熬出來的野豬,怎麼現在忽然發了狠。去看石槽的時候,發現裡面竟然有米糠,便氣不打一處來:「我沒有吩咐過嗎?這頭野豬不能餵飽。餵飽了之後有了力氣,我們誰也制不住這廝!到底是誰!」
這時候,一個媳婦站了出來,怯生生地看了看馬青蓮。說來可笑,馬青蓮到現在還不知道這個媳婦是哪個房裡的。她說:「我看它幾日沒有吃東西了,甚是可憐,便自作主張的餵了。沒想到卻是這樣的後果。」
馬青蓮嘆了一口氣,看了看狼藉的豬圈:「唉,這麼多天的辛苦付水東流了。」見馬青蓮這樣的做派,康氏卻是氣不打一處來:「你說什麼?這麼多天的辛苦?你可知道,被咬死的這些,是我們幾年的心血!走!去找祖父說說這件事!」
馬青蓮哪裡會怕這個陣勢,說道:「去就去!你們這些人,平日里幫不上忙,現在反倒來添亂!」
眾人簇擁著滿身腌臢的馬青蓮,來到了喻志善的下處。只見喻志善坐床上,今日精神並不很好,康氏搶先將事情說了。喻志善瞧了一眼馬青蓮:「這件事可是真的?」
馬青蓮卻絲毫不隱瞞:「是真的,我原本想著借種,改造一下家裡的豬,若是成功了,榮昌的豬必將大行於世。誰知道會是這樣的後果?!」
康氏不酸不甜地說道:「這外來的野物,即便是再怎麼馴化,終究是外來的。野性難馴,攪得天翻地覆,祖父,您看這件事……」
康氏語帶雙關,像是一枚鋼刺,朝著馬青蓮射了過去,就是在門口偷聽的喻應台,也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噤。去看馬青蓮的背影的時候,只見馬青蓮昂頭站著,雙手死死的攥著拳頭,對康氏怒目而視:「要說什麼,便明明白白的提出來,不要在此地指桑罵槐!若是放在陝西,我定會抽你的鞭子!」
康氏也從來沒有人這樣頂撞,頓時氣得臉色發紅,卻也不敢拿魔王一樣的馬青蓮怎麼樣,便一屁股坐在地上,抓著馬青蓮的話,開始大哭不跌,后嚎道:「你竟然敢抽我鞭子?!祖父,您聽見了,他竟然無法無天,到了這樣地步!」幾個妯娌和兒媳便上去勸,一時間喻志善的屋子裡像是戲台一樣熱鬧。
坐在床上閉目靜聽的喻志善,猛然睜開了眼睛,目光灼灼地掃了一眼康氏,又看了看強項令一樣的馬青蓮。氣得渾身哆嗦,「碰」的一拍床,喊道「放肆!」然後直挺挺的便暈了過去。
一幫女眷更是沒了主意,反倒是馬青蓮經常伺候喻志善,知道喻志善痰涌。心下權衡再三,便大聲說道:「應台進來!」
喻應台知道屋裡面出現了變故,便忙跑了進來,看著馬青蓮,馬青蓮扶著喻志善的肩膀,捶打前胸,可是喻志善臉色像是金紙一般,氣若遊絲了,馬青蓮對應台說道:「快,嘴對嘴將太公的痰吸出來。」
喻應台這幾日都和馬青蓮在一處,對這個奶奶十分信服,當下什麼都沒有想,抱著太祖公的頭,便去吸痰,但是應台只是個十幾歲的孩子,不懂得如何去做,馬青蓮見事態緊急,便一把推開了喻應台,在所有人痴痴茫茫的目光中,親自吸出了喻志善的痰。喻志善這才呼吸暢快。心裡也漸漸的明晰了起來,而這些女眷,都像是木頭樁子一樣的站在了地上,就連康氏,也似乎忘了哭了。喻志善揮了揮手:「都下去,都下去,只留馬青蓮在此地,去叫你們當家的回來。」
結果做工的男人不知道家裡已經出了天大的亂子,齊齊地來到了喻志善的屋中,在進來之前,也都打聽到了事情的緣由始末。老四氣急,還當眾給了康氏一記耳光。五個兒子,只有喻茂堅在墳塋守墓,沒有回來。幾個哥哥弟弟都站在了堂下,每個人都臉色異常。氣氛像是結了冰一樣難受。
喻志善氣若遊絲:「我能撿回一條命,全賴馬青蓮,你們想必也聽說了。」喻茂英等幾個兄弟,只是點頭,沒有說什麼。喻志善嘆了口氣,接著說道:「我往日教育你們,治家何其難也,女眷尤為最甚。往日看來,也沒有什麼錯的地方,可是今日看來,卻不是那麼回事。你們好好思量吧。」說罷,就叫他們退去了。
喻志善特意叫曾孫應台留下,喻應台別看歲數小,但是口齒清晰,很快就將事情剖白的一清二楚:「奶奶沒有什麼錯處,只是幾個奶奶和嬸母容不得。」
喻志善面無表情地聽著,一滴豆大的眼淚在眼角凝結,垂落在枕頭上,他啞著嗓子,斷斷續續地說道:「我一直以為我是對的,可是現在看來,我卻是大錯特錯。你也不要埋怨這些妯娌和兒媳,他們都是遵照我的家規。只是你在這個家裡,總顯得太不相宜了。孫媳,跟你說句心裡話,剛剛為什麼不叫我死了!」
這一番話,叫馬青蓮身上一顫,卻也平靜地說道:「我既然嫁給了茂堅,你便是我的親祖父,我不可能看著您出事情。」喻志善彷彿十分懊惱:「我寧願死了!也不叫你給我吸痰,這要是傳將出去,你以後還怎麼過?你的名節……唉,作孽作孽!」
馬青蓮忽然站了起來,說道:「祖父,我曉得了,你家規矩太大,我實在無能為力,還請休了我吧。」
喻應台先是一愣:「太祖公,奶奶沒有錯!」
誰知喻志善卻要支撐著坐起來,而馬青蓮卻沒有去攙扶,只是跪在了喻志善的床前。喻志善掙扎了兩下,最終還是躺在床上,望著青布的帷帳,緩緩地說道:「應台說得沒錯,你是個好人,如果在江湖上相見,你是個中交之人。但這是家裡,家裡上上下下這麼多口,有些事料理不清楚。我對不起你了。」馬青蓮卻是平和地笑了笑:「無妨的,無妨的。」
當日晚間,馬青蓮在卧房之中,打點了簡單的行李,趁著夜色來到了祖塋。見喻茂堅正守在爐火旁邊,讀著一本《大明律》。見馬青蓮進來,卻是慌忙說道:「你怎麼來了,我現丁憂,要是知道你在這裡住,豈不是壞了規矩?」馬青蓮的臉卻冷得難看,她將包袱放下,站在了喻茂堅的對面:「是的,你家規矩大,我乃是一個野人,是水火不相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