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打梨花深閉門
晨曦醒來的時候,沈珂望向床褥間睡意沉沉的顧姻,顧姻長得並不很美,他見過亦畫過許許多多的美人,有明艷若海棠,有端莊若牡丹,但沒有一個人的眼睛像她這般,一雙眼睛總是水靈靈的,望向人時,裡面一片乾淨。
顧姻露在被子外的香肩圓潤,上面還有些許吻痕,曖昧的吻痕在雪白的肌膚襯托下,讓人聯想起昨夜風雨。
沈珂的嘴角微微上揚,他輕輕抬手,將被子往上拉了拉。
她還太累了,他便起身為二人做早餐。
早晨的空氣很清新,沈珂穿著一身白衣,白衣勝雪,襯得他更是面色如玉。自從沈珂穿上了顧姻為他做的第一件衣裳后,顧姻便愛上了為沈珂做衣,難得顧姻做的每件衣裳畫師都能穿出謫仙般的感覺,她樂不疲憊,沈珂見她開心,便很聽話地每天都穿她做的衣裳出門。
打開厚重的木門,伴隨清晨里木門的一聲吱,門口處靜靜放置的一封信封卻入了沈珂的眼,信封精緻,邊緣處鎏金,信封上面沒有寫上一字,甚至不知道這封信到底是什麼時候放在這的,沈珂的眼神微斂,靜靜地望著它,直到對面傳來鄰家的開門聲,他才彎腰將信拿起,再抬頭時,依舊溫柔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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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姻覺得沈珂有心事,因為最近這幾天,沈珂總會不自覺地陷入沉思,有時回過神來,看她還在身邊,便給她一個抱歉的微笑。顧姻把一切都看在眼裡,她猶豫著,不知該不該問。
沈珂在她眼中,始終就像被晨霧所籠罩的山巒。
三年前,他出現在這個小巷,顧姻還記得那天,也是一個雨天,她閑來無事地坐在門口綉著手帕,想著故事裡那些驚為天人的話本子,旁邊的院子荒廢多年,近來聽聞有人入住,可她一直沒見動靜,也不甚在意,誰知那天木門開啟,她看到一把素色雨傘被輕輕打開,拿著傘的那隻手修長,白皙,與暗色的木柄形成鮮明對比,她看不到傘下人的容顏,只愣愣看著那人一步步走遠。
於是後來,她總是偷偷地看著他,雖知這樣做有失女兒家的顏面,可她就是忍不住。再然後,整條街的女兒家都喜歡看他,顧姻會和她們一起走到他畫攤,一個推著一個上前,在他抬頭時,笑著一鬨而散。
有次顧姻跑得慢些,差點撞到一旁的攤子,只聽到身後傳來一聲「小心」,她的心都差點飛了出來,沒敢回頭,羞紅滿面,一溜煙地跑不見身影。
夫妻之間不應該存在隱瞞,她決定問問沈珂,也許她可以替他分憂。
這天晚上,她特地買了一瓶梨花釀,這酒顧名思義是用梨花釀成的,酒很芳香,顧姻在飯桌上給沈珂倒了一杯,又給自己倒了一杯。
「你喝酒?」沈珂望著她,輕聲道。
「啊?」顧姻立馬解釋道,「就喝一點點。」
她望向沈珂的時候,眼睛帶著小小的乞求,沈珂便只能無奈道:「那切莫貪杯。」
「嗯嗯。」顧姻趕忙點頭。
於是接下來,顧姻的注意力都放在沈珂身上,她漫不經心地用舌頭輕輕舔著酒杯里的酒,眼神飄溜溜一直看著他,只要一看他的酒杯空了,便很熱心地為他滿杯,只是這一瓶酒都快倒完,絲毫不見他醉態,顧姻鬱悶,懷疑著酒的度數不高,於是趁沈珂不注意,一連喝了三杯。
顧姻的頭愈來愈重,她昏昏沉沉地,覺得自己很困。
沈珂看著都快把頭抵桌子上的顧姻哭笑不得,僅三杯而已,怎麼就醉了,方才她不停給他倒酒時,他就注意到她的異常,沉默片刻,沈珂輕聲問她:「娘子,你是不是有話要對為夫說?」
沈珂的聲音好溫柔,她嗅到一股甜甜的酒香,顧姻覺得有些渴,又有些熱。
「嗯嗯。」顧姻迷迷糊糊點頭。
「想問什麼?」沈珂看顧姻面色有些發紅,便伸出手摸了摸顧姻的額頭,顧姻只覺得額頭一陣清涼,像是燥熱之中的涼風,她無意識地將身子靠了過去。
沈珂見她身子朝他傾倒,怕她摔著,便將她摟在懷中。
顧姻覺得自己抱了一塊很潤涼的玉,她使勁往沈珂懷裡鑽,不再回答他的問題。
沈珂想捉住她胡作非為的手,姑娘的手在他身上亂摸,八爪魚似使勁抱住他。
他的呼吸有些急促,然後喉嚨里發出一聲悶哼。
他手發了力,緊緊握住顧姻的雙肩,顧姻吃痛嗯了一聲,被牢牢鎖在他懷中,沈珂埋首在顧姻脖頸,顧姻感受著耳邊急促的呼吸,像做錯事的小孩子,一動也不敢動了。
過了一會兒,沈珂才控制住了,他用沙啞的聲音問她:「你想問我什麼?」
「我我……我不知道。」顧姻嘴巴一癟,像是要哭了。
沈珂大抵猜到了,只是顧姻現在醉得不清,他還是等她酒醒了再告訴她吧。
顧姻哭聲欲大,眼睛里真真擠出幾滴眼淚來,身子隨著哭腔微微顫抖,沈珂不知自己真的把她嚇到了嗎,他只感覺像是懷中抱了個小火爐,灌滿眼淚的小火爐。
他用手輕輕撫摸著姑娘的單薄的後背,帶著安撫的意味。
顧姻還癟嘴欲哭。
沈珂只得將顧姻從凳子上抱到自己的腿上,他慢慢拍打她的後背,像是在安撫一個孩童。
「乖,別哭了。」
沈珂的聲音很溫柔,像雨後的松林,像清晨的薄霧,又或者像一支溫潤的玉笛,讓人心生依賴。
他的姑娘抽嗒嗒地趴在他肩上哭,也不知過了多久,待沈珂完全麻掉了肩膀,且聽到耳旁那悠長有序的呼吸聲后,才慢慢慢下手中的動作,確定她已睡著,這才小心翼翼將她抱入房中,放在床上。
房子燃了淡淡的松香,這是他的習慣,香暖人心。
他靜靜看了會顧姻沉睡的容顏,嘴角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
即已成親,便是夫妻,他不再是孤身一人。
宿醉之後的感覺,就只有頭疼,待意識漸漸回籠,顧姻才又眨巴眼睛,回想昨夜發生的事情。
她昨夜喝醉了,可是她什麼都想不起來了。
顧姻起身穿鞋,搖晃的身子牽動頭痛,讓她不禁輕輕皺眉,她輕輕將手放到自己的胸口,神色卻一滯,而後臉色緋紅。
肚兜沒穿在身上,衣服也給換成睡衣。
唯一能幫她換衣服的人只有沈珂。
待顧姻顫顫巍巍將衣服的最後一顆紐扣繫上,忽然想起成親的第二天,她那時醒來已過晌午,身上的力氣完全被榨乾,腰酸腿疼,渾身無力,是沈珂給她親手穿衣裳,她的里裡外外早已被他看光,當時她無力遮掩,是他在她耳邊輕輕吐息:「別害羞,娘子,你很美。」
不羞,不羞。
顧姻默念兩遍,拍了拍自己緋紅的面龐,推開門后,才發現屋外的陽光很溫暖,狗狗抱著自己的尾巴在院子里慵懶地曬著太陽,在院子里的枇杷樹下,沈珂正坐在石桌前,自與自對弈。陽光從樹葉的縫隙中穿過,明明滅滅的光斑落在地上與他發間。
他和此處的風景皆可入畫。
沈珂抬頭看到了顧姻,對她微微一笑,示意她過去。
顧姻乖乖過去,才發現桌上放了一碗湯。
「醒了。」沈珂絲毫沒有提及她的醉態,只是溫柔道,「這是解酒湯,喝了就不會頭疼。」
顧姻想起沈珂昨夜提醒過自己切莫貪杯,果然她這種酒量就只適合舔舔酒杯子吧,她順從地坐到畫師的對面,卻發現湯碗還都是溫熱,想必他不知將這湯溫了幾回,沈珂的溫柔是春風,無聲無息,就像他吃飯時總給她碗中夾肉,她不喜歡蔥花,後來的飯菜里再也沒有蔥花,他在她月事來時總會讓她休息,不讓她碰到一點冷水,作為一對普普通通的夫妻,他的細心是旁人不能及之處,總能讓她感動。
她端起白瓷碗慢慢喝起來。
感動片刻,顧姻又想,哎,昨天她到底有沒有問沈珂那件事,真不應該喝酒,喝酒真的會誤事,這湯不怎麼好喝,要是放些糖就好了,忽然有點想吃糖葫蘆。然後她聽到沈珂的聲音:「娘子,近來我打算出一趟遠門。」
顧姻已經想到了溫軟甜膩的桂花糕:「出遠門就出……啊,出遠門!」
她把眼睛瞪大,手還傻傻捧著空碗。
「對啊。」沈珂忽然起身,朝她伸出手來,顧姻面上拂過沈珂衣袖,嗅到清冷的香,再回過神來,沈珂的手中捻著方才落在她頭頂的一片樹葉,接著他繼續說,「有些舊事要去處理,行程少則二十天,多則一個月。」
「這麼久……」顧姻咬唇,下意識就將自己心中的想法說出,成親三個多月,她都沒有和他分離,況且第一次分離就要這麼長時間,她捨不得他。可姑娘忽然想到畫師最近有心事的模樣,難道是因為這個嗎?
沈珂動手將棋盤上的棋子慢慢收回,給了顧姻平靜的時間,然後才道:「是之前一些舊事。」
第一次聽沈珂談及過往。
當初成親的時候,沈珂對自己的家並不過多說些什麼,只道自己父母雙亡,孤身一人漂泊至此,賣畫為生。
沈珂微笑,只是那笑容未及眼底。
顧姻覺得沈珂的笑容有些冷,她伸出自己的手去握住他放在桌上的手,石桌是冷的,他的手也是冷的,皮膚通透到可見青色的筋,顧姻的手溫熱柔軟,輕輕搭在他的手背,像是一種無聲的安慰與信任。
沈珂的睫毛微顫,反手將顧姻的手握住,與她十指緊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