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蕪盡處是春山
接下來的兩三天內,家裡都沒有任何動靜,一切照常,讓顧姻不由得以為是自己想多了。
她的戒備心漸漸放鬆,這天下完班后,自己一個人去了酒吧。
聲色犬馬之地,舞池裡的音樂震耳欲聾,迷幻的燈光隱藏著每個人的面孔,在這裡,可盡情的釋放自己,拋棄自己,顧姻舞動著自己妖嬈的身姿,一頭波浪捲髮嫵媚至極,她的腰肢纖細,讓人想要一握,她的雙腿筆直白皙,隨著舞姿又柔軟地不可思議,漸漸地大家都停下來,顧姻被包圍在舞池中央,身旁傳來時不時的口哨聲。
一舞終了,顧姻揚起頭,五顏六色的燈光依次掠過她精緻的面容,一個說著蹩腳中文的年輕洋人喊了句:「哦,寶貝,你真漂亮。」
顧姻微微喘息,這樣的讚美她聽得太多了,她平定一下自己的情緒,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她像黑夜裡的女王,礁石上的海妖,每寸肌膚都是蠱惑。
馬克來中國一年多,但他還從來沒有遇見過這樣嫵媚的女人,方才舞池中的女人現在正坐在吧台上,正淺淺地飲著一杯酒,她將長發別在耳後,露出光潔的側臉,安安靜靜的,完全不同與剛剛舞池裡的模樣。
他鼓起勇氣走向前,又一個垂頭喪氣的男人從顧姻身邊離開。
馬克走到顧姻面前時,顧姻方放下酒杯。
「嘿,美女。」馬克嘴角掛著陽光的笑容,說完將自己的名片遞過去,「能認識一下嗎?」
顧姻的右手旁已經有一小疊名片了,他以為他的下場也如此,誰知顧姻用兩根手指輕輕夾過他的名片,薄唇輕啟:「mark?」
顧姻打量著眼前一頭金髮的洋人,年齡看上去不大,像個大學生,神色微微羞澀,卻透漏出一種自信,年輕對她而言真的像一種誘惑,顧姻今年二十六歲了,她並不老,只是心有些老。
馬克的眼睛瞬間亮了,顧姻的笑意有些加深,她微微向他的方向探了探身子,馬克可以看到顧姻單薄衣物下一抹雪白,他喉嚨一緊,便聽到顧姻呵氣如蘭地說:「要一起走嗎?」
馬克簡直不敢相信這是真的,整個人彷彿被從天而降的大獎砸懵了。
他看著顧姻的眼睛,此刻顧姻的眼睛一片乾淨,彷彿她方才的無聲邀請都是夢幻,她不懂欲與色,她是純白羽毛里的天使,卻引誘著旁人墜落。
「當然,榮幸之至。」馬克回答。
露水情緣似乎也不錯,當顧姻站在酒吧門口等著去取車的馬克時,她的心情頗為愉悅,如果一個人喪失了愛人的能力,那麼她心如磐石卻被萬眾所愛,也是一種幸福。
天色已經黑了,妖魔鬼怪開始縱橫。
一個男人朝她走了過來,穿著一件皮衣,腿很長,她只抬頭看一眼,不甚在意。
酒吧的夜晚才最瘋狂,形形色色的人來來往往,有玩樂的,尋歡的,充當獵人或獵物的,每個人扮演著屬於自己的角色,當畫著光鮮亮麗的妝容被帶走亦或醉態千百獨自離去,沒有人會留意與在意。
直待那男人走到她跟前,一股很濃的煙味充斥她鼻翼,顧姻皺著眉,她抬起頭來。
又是那雙眼,讓她靈魂為之顫抖的眼。
那雙眼的主人很高,一米九左右,他的面容太硬朗,下顎處線條流利,下巴處潦草地長滿短短的胡茬,整個給人的感覺像是潛伏在黑夜深處的獵豹,隨時隨地處在出擊的瞬間。
顧姻與他對視幾秒,接下來的事情超乎她的想象。
「跟我走,如果你不想死。」他的聲音低沉,似乎故意將聲音壓得很低,「優盤在你手中,現在有人已跟蹤你。」
顧姻一開始很莫名其妙,但在聽到優盤這個詞后,她的瞳孔驟然緊縮,她想到前幾天家中的不對勁。
「你是誰?」她立馬警惕地問出這個問題。
顧姻目光看向前方,她看到不遠處的巷子里有幾個看不清面容的人來回徘徊,時不時望向她這個方向,方才她以為是想搭訕的人,現在卻一經提醒,方覺自己處於一種監控之下。
她有一種預感,今天她也許會死在這兒。
男人聽到她的問題,低頭看她一眼,很涼薄的目光,他說:「如果你還能活著,我會告訴你的」他停頓一秒,「現在,跑。」
說完任平生已經跑向右邊,身手極快,顧姻慢了半拍,身子卻下意識跟上他,她的餘光看到那邊的人朝自己跑了過來,顧姻穿的是高跟鞋,她立馬脫下鞋子往身後使勁扔,然後赤腳在路上狂奔。
夜風將她的長發吹起,她的裙子太緊,被她從一側撕破,深藍色的布料在奔跑途中像一隻展翅欲飛的藍蝴蝶。
顧姻從來沒有這麼狼狽過,前面的男人離她越來越遠,她卻還要拚命追逐。
她看到那人拐進一個巷口,她拼盡全力也跑了進去。
讓她絕望的是,那是一個死胡同,可那個男人卻像只獵豹般矯捷,踩著一旁的木板幾步躍上牆頭,他回頭看她一眼,下達冰冷的命令:「跟過來。」
說完一躍而下。
這夜的月光似乎分外皎潔,路燈在街道上安安靜靜,燈泡下一群飛蟲縈繞,這只是煩悶的夏日中的一夜,可顧姻的心中此刻充滿著慌亂,無措,恐懼,她的大腦里一片空白,無法思考,甚至連她的小腿都顫抖不至。
顧姻咬著牙,踩著骯髒的木板往上爬,木板上尖銳的木刺扎進了她的腳心。
她踮起腳尖,雙手用力往上攀,卻無法攀上這堵牆,正當她以為山窮水盡時,那邊扔過來一根很髒的尼龍繩。
她趕忙將那根尼龍繩在手腕上纏了兩圈,然後拉著它,腳踏著牆往上爬,繩那邊那人的力氣很大,最後顧姻幾乎是被半拽著拉上了牆頭。
身後的腳步聲又響起,此時顧姻坐在牆頭上,她的臉色雪白,心跳加速,那個人就站在牆的那頭,背後是小街,一旁放著個垃圾桶,繩子應該是從垃圾桶里撿來的。
那個人仰頭看著她,她竟能從他的面容中窺得一絲從容,顧姻又看了一眼身後,身後的那群人出現在巷口,手上拿著一個東西,顧姻看清楚了,竟然是槍!
顧姻奮力地從牆頭跳了下來,身後槍聲響起,幾乎同一瞬間,她的右肩火辣辣地痛,她像一隻折翼的鳥兒,連一聲痛苦的鳴叫都沒有,便狠狠地摔在地上。
去他媽的,顧姻心裡狠狠罵道。
痛覺從右肩向全身伸展,一波又一波似乎要將她淹沒,她已經很久沒這麼痛過了,記憶被觸碰,她似乎又回到那段黑暗的時光,小小的房間里,年輕的顧秋華拿著又細又長的棍子打在她背上,尖銳的鞋尖踹在她肚子,臉上,不堪入耳的辱罵聲不斷,她用力蜷縮著身體,咬緊牙關,不能痛哭,越哭顧秋華就打得越賣力。
她無法逃離,只能忍耐。
這樣的日子似乎絕望地沒有盡頭。
任平生抱著懷裡的女人,飛快地跑向夜幕。
他聽見她在痛苦的呢喃,嘴中反反覆復:「會……會留疤的。」
顧姻對自己的身體有一種病態的要求,她曾花高價做激光手術,忍著痛楚將身上每一處的疤痕抹去,似乎只有這樣,她就可以抹去記憶里那段恐怖的回憶。
顧姻的鮮血落在任平生的皮衣上,又順著他的皮衣低落在地,任平生的右肩有一道經年累月的刀疤,那是他當小弟的時候給蕭爺擋的一刀,一刀差點要了他的命,可也正是因為這一刀,他成功得到了蕭爺的信任,被一步步提拔了上去。
被提拔上去后,他要了蕭爺的命。
每個人都要為自己的抉擇而付出代價。
馬克取車興沖沖回到酒吧門口時,發現酒吧門口空無一人,他發現自己的名片落在地上,已被人踩臟,他問酒吧里的保安,保安對顧姻那張臉挺印象深刻,他回答道:「那個很漂亮的女的啊,她跟一個穿皮衣的男的走了。」
馬克頓時苦著臉,只好自認倒霉,他做了個聳肩的動作,垂頭喪氣地開車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