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蕪盡處是春山
任平生能明顯看到顧姻渾身都在顫抖,她的手都不受控制,他低眸,看到顧姻的手腕處有幾道淺色的舊疤痕。
「冷靜點。」任平生用手捏住她的肩膀,聲音低沉。
他的聲音不大,卻有一股魔力,讓顧姻莫名其妙地平靜下來。
顧姻喘息幾聲,面上凌亂的細細的髮絲隨著呼吸動著,過了幾秒,她皺眉后,用手推了推任平生的胸膛,用力不大,任平生作勢起身。
顧姻又用左手撩了下頭髮,這是她每次沒安全感時下意識的動作。
「我沒興趣也沒精力知道優盤裡面有什麼,你又是什麼人,做什麼事。」顧姻仰頭看著他,身高上的差距讓她沒有談判者的篤定,她忍痛坐直身子,試圖掌握主動權,「優盤在我一個朋友手中,應該有很多人都想得到它吧。」
任平生在聽顧姻說的話,面上沒有一絲波瀾。
顧姻看他面上十秒,這張波瀾不驚的臉讓她徒然放棄,於是帶著商量的語氣道:「我們可以現在就去找他,然後拿到優盤。」
「搶在他們之前。」顧姻又加一句。
他們就指昨夜那群人,與任平生站在對立面的人,同他一樣不是好人的人。
顧姻將話說得很圓滿,任平生沒有拒絕的理由,那個優盤對他而言一定重要,要不然怎麼會有警察和那群黑衣人來追他,再倘若,任平生如不同意,她就自己去,她絕不讓季溫明置身於危險之中。
意料之中,任平生很快就回答:「好。」
顧姻心中松下一口氣,簡單整理一下行李,顧姻便急不可耐要出門,任平生忽然停下,然後回房間給顧姻找了件外套和一件褲子讓她穿上,顧姻心早就飛走了,什麼都沒嫌棄就穿上身。
衣服很大,褲子也很大,她穿在身上,顯得小小一個。
顧姻還不知道這裡到底是什麼地方,出門之後,狹小的樓道里隨處可見各種各類的小廣告,出樓之後,四周都是破舊的樓房,路上堆著一些小垃圾,這地方估計離市中心很遠了,環境比較差,有幾個流里流氣的人蹲在路邊,看到顧姻后眼睛一亮,吹幾聲輕浮的口哨,顧姻沒有理會,任平生走在她身後,人高馬大的,那些口哨聲漸漸消失。
顧姻走向街道,路上沒有計程車來往。
任平生看著顧姻著急的目光,對她說一句:「等著。」
顧姻張口卻無聲,看到任平生轉身離去,她摸了摸自己的嗓子,低頭翻開任平生整理的袋子,拿出一包香煙來抽,煙有些劣質,只能抽出一股辛辣的味道,狠狠地刺激著味蕾,讓顧姻略微清醒些,待任平生開著貨車回來時,顧姻不知不覺已經抽了兩根。
「你哪來的車?」顧姻想了想,將餘下那包煙塞進自己口袋,一邊問一邊打開副駕駛的門。
這是一輛小貨車,大抵是小商店用來進貨的工具,後面堆了許多紙箱子。
「問小張借的,順便幫他送趟貨。」小張是百貨店的店主,也算他在這裡認識的一個熟人,任平生握緊方向盤,小臂有力,車子便開始行駛在路上。
顧姻不再說話,她默默看著窗外風景,略微灰塵的玻璃外,這個世界在不斷奔跑,馬不停蹄地跑向一個未知的遠方。
過了一會兒,任平生將車窗往下搖,風從外面拂在顧姻面上,顧姻心中的鬱悶散了些,她方才有些暈車,嗓子里泛著噁心,任平生應該是注意到了。
到了車站附近,路邊小張正在等著,兩人下車之後,小張遠遠看到並跑了過來,一邊掏煙一邊遞給任平生,看到顧姻之後一愣,顧姻長得是真美,身上明顯穿著男人的衣服,縱然冷冰冰的模樣,卻眼角含情,小張平日里沒見過任平生身邊有過女人,這算是千年鐵樹開花了,於是他笑得更燦爛:「任哥,謝謝你嘍,還麻煩你跑這趟,這位是……」
顧姻在一旁冷冷的神情,沒有一絲笑容,小張的臉色微微尷尬。
「朋友。」任平生接過煙也接過話,先回答后一個問題,然後才說不麻煩。
任平生知顧姻心急,就和小張淺淺而談幾句,便示意離開。
小張也是催貨趕急,道謝幾次后就將車開走,顧姻立馬買了季溫明所在的A市的車票。
從這裡到A市,恰是一天一夜的路程。
兩人買的是軟卧,火車上人很多,待尋到床位時,剛好是上下鋪,任平生將自己的東西放在上鋪,顧姻不知不覺身上已經出了薄薄一層汗,一火車上面的味道不好聞,她坐在下鋪,靜靜休息下。
「你早上吃飯沒,我去買些吃的。」把所有東西收拾好后,任平生問她,他知道顧姻沒吃早餐,一早上折騰下來,她體力可能有些不支,任平生髮現顧姻有個很倔強的性格,說直白些就是太自我太果斷,就比如方才她暈車,若不是他看到她臉白成一片,牙咬下唇,恐怕她一字都不會向自己透漏。
顧姻沒有回答,但她的確餓了。
任平生似乎能看到顧姻的內心,他說我去買些吃的,然後就出去了。
對面下鋪坐著一個很年輕的女大學生,在顧姻進來時就一直盯著她看,顧姻並沒有理會,過了一會兒,女孩忍不住說了一句:「姐姐,你真漂亮。」
顧姻扯了扯嘴角。
「我這裡有些零食,姐姐吃嗎?」女孩眼睛亮晶晶的,動手去翻自己放在床上的包包。
「不用了,謝謝。」顧姻拒絕的話音剛落,女孩已經從包里掏出許多零食,薯片果凍之類,都是年輕女孩喜歡的小吃。
顧姻不想與人牽連,但看著對面女孩有些尷尬的神色后,她想了想,還是伸手拿了一個小果凍,然後道了句謝。
女孩似乎很想同她聊天,是一個自來熟,她告訴顧姻她叫林苗,這次坐火車是見男朋友,要坐兩天一夜的火車,雖然很累,但她很開心並很期待,她說自己跟男朋友是高中同學,兩人已經交往五年之久,雖然偶爾也會發生小矛盾,但很快就會和好。
顧姻是個認真的聽眾,表面上是,雖然林苗說的話她一句也沒用心聽。
林苗後知後覺停下話,不好意思地笑笑,她怎麼光顧著說自己的事了,於是她用調皮的語氣問道:「姐姐是跟自己的男朋友一起出來的嗎?」
男朋友當然指任平生,也不怪林苗誤會,顧姻身上還穿著任平生的衣服,任誰見到后都會把他倆扯在一起。
顧姻聽到這句話后,眨了一下眼睛,她張開口,正想否認時,耳邊忽然傳來一個低沉的聲音:「我們是朋友。」
任平生兩手端著兩桶熱氣騰騰的速食麵,右手還提著一個大袋子,裡面是他方才買到的吃食,他把速食麵放在桌子上,把零食遞給顧姻。
顧姻沒有反駁這句話,但在她心裡,任平生談不上朋友,林苗知道自己誤會後,收回表情,抱歉地笑了一下,再沒說什麼,不知道為什麼,縱然只見任平生一面,連閑聊都未曾,但偏偏林苗在這個男人面前不敢放肆,或許是因為他的眼神,他的眼神太深,像是不可見底的泥潭,不敢輕易涉足。
面還沒完全泡好,任平生就開始吃起來,顧姻也餓了,她也不等了,打開泡麵低頭吃。
顧姻吃完泡麵后,腹中叫囂的飢餓感慢慢消失,她抬頭,才發現任平生早已吃完,他坐在一旁,靜靜等著自己。
他的目光似黑夜般深長,卻也似黑夜般溫柔,這一刻,是收起獠牙的猛獸,是戰後疲倦沉穩的國王。
顧姻錯開目光,任平生將泡麵桶拿出去扔掉。
打開手機,裡面一些信息冒出來,卻沒有季溫明的半點消息,還有一條陌生信息,上面寫著姻姻姐我錯了,應該是林杜,顧姻心煩意亂地看著,又給季溫明發了幾條信息,打了個電話,一概無人回應。
顧姻現在也慢慢冷靜下來了,也許沒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火車上另一個床鋪的人也來了,是個中年婦女,夜深深,火車在黑夜中行駛在顧姻心之牽挂的地方。
夜裡不知幾點,顧姻醒了過來,床邊的燈火落在顧姻的側臉上,她的眼中還殘留著夢裡的溫存與決絕,揉在一起,讓她單薄的身影投在牆上分外脆弱。
顧姻輕手輕腳地出去,她依在車廂介面處,伸手從寬大的褲子里摸出那一包已經被她捏變形包裝的煙來。
她方才夢到十七歲的自己了,許久不見的自己,陰沉倔強的自己,滿身傷痕的自己,屬於季溫明的自己。
顧姻有些喘不上氣來,她伸手叉進自己的頭髮,狠狠拽了一下自己的頭髮,疼痛讓她清醒些,顧姻慶幸此刻的失態無人知曉,她打開那個紅色的塑料打火機,讓嘴上的煙點燃。
嗅著濃烈的煙味,顧姻長長出了一口氣。
睜眼卻看到任平生,他看到她似乎也很意外。
他似乎也不知呆在哪兒抽了煙,走過來的時候,身上一股乾燥的煙味,顧姻眯起眼睛,她手上的香煙已經快要燃盡,指尖感受到微熱,顧姻手一抖,煙灰落了一地。
火車在軌道上嗚嗚地行駛,車上的人感受到微微的顛簸。
「你這人。」顧姻先開口,她的嗓子帶著抽煙后的沙啞,她朝他走了一步,「真讓人生厭。」
任平生避其鋒芒,他斂下眼瞼,靜靜看著矮他一頭多的顧姻,片刻,他伸出手,將顧姻指尖夾的已經熄滅的香煙拿起,面無表情地說:「女孩子別太抽煙,對身子不好。」
顧姻兩根手指搓了一下,她抬眸:「如果拿到優盤,你能保證你會消失並且不再牽連到我及我身邊的人嗎?」
還未待任平生出聲,顧姻譏諷地笑了一下,當然不可能的事,那群黑衣人像是蟄伏黑夜的水蛭,當她和任平生在那場雨夜之中發生牽連的時候,她的生活就已經悄無聲息地發生變化。
陷入一個巨大的無法擺脫的麻煩之中。
任平生微微皺了下眉,他從不輕易許諾,他對顧姻道:「我盡量護你周全。」
這話出口像是一個情話,於顧姻而言是個無關痛癢的廢話,顧姻轉身,啟唇打了個小小的哈欠,她不理會他,消失在他的視線之中。
其實一夜無眠,她想了好多從前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