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當共剪西窗燭
你見過晨曦里尚沾著露水的紅紅的野果嗎?你驚艷過身處六月山下是炎熱山上卻是不變的雪山嗎?你聽過兩山之間飄渺隱約的笛聲嗎?你喝過前年埋在某個小旅店裡甜膩的桃花酒嗎?
你聞過花香,聽過鳥鳴,愛過一個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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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姻是顧老爺唯一的女兒,顧老爺是方圓百里最富貴的人家,在最繁華的一條街里,一半的商鋪都是顧家的,顧老爺有錢又顧家,從不吃喝嫖賭,唯一的愛好就是寵女兒,只要顧姻開心,就是要天上的月亮,顧老爺都能拿錢把它砸下來。
顧姻從小便生活在蜜罐子裡面,家中生活富裕,衣來伸手飯來張口,人生倏忽一下子便過了十八年。
接下來,她只需要等待著哪家公子上門提親,然後出嫁,做他人婦,一眼望到底的生活。
哪個賢者曾言,人生若無所求,宛若魚之咸。
顧姻有些厭煩這樣的生活。
丫鬟在屋外喊顧姻吃夜宵,顧姻想起今夜貪吃,晚飯就足足吃了三碗米飯,她摸了摸自己圓潤的面龐,忍痛拒絕了,而後悵然若失地趴在窗台上,仰望繁星點點,夜風從對面吹來,顧姻舒服地眯起眼睛。
減肥總是減不下去,美是美矣,就是胖點。
要減肥,就不能再吃烤全羊,紅燒肉,蒸熊掌,糯米糕,桂花糕,棗泥,糖葫蘆了,好難過,顧姻想著這些美食,不自覺地咽了口口水。
顧老爺聽聞顧姻不吃夜宵,親自端來夜宵,緊張地來此看望,一進房門就關懷地問:「兒啊,是不是哪兒不舒服,要不要去找大夫瞧瞧?」
顧姻看著窗外一成不變的景色:「我不餓。」
「怎麼能不餓呢?」顧老爺大驚失色,「你晚上才吃了三碗米飯,不吃點夜宵怎麼能行啊!」
「爹!」顧姻惱怒喚他,「哎呀我不餓,你別管我,你回去休息吧。」
看著女兒催促,顧老爺面色為難,最後他把夜宵放到桌上,再三囑咐:「餓了就吃點哦。」
顧姻沒有回應,顧老爺一望三回頭,戀戀不捨地離開了,顧姻餘光瞥一眼夜宵,哇,紅燒豬蹄,還有銀耳羹,看起來好香,不,我不能吃,要剋制住自己的慾望,顧姻一邊想著,一邊關上窗戶,再不敢看夜宵一眼,滾回床上用被子將自己裹緊。
睡吧睡吧,睡了就不想吃了。
夜裡顧姻做夢,夢裡紅燒豬蹄們手牽著手,一起圍著她轉圈圈,顧姻則打坐在地,嘴裡念叨著吃葡萄不吐葡萄皮,一副無欲無求的模樣,接著便醒了。
也不知是何時辰,只覺得萬物寂靜。
忽然一聲細微的聲響傳到顧姻耳間,顧姻再凝神聽,什麼聲音也聽不到了,顧姻以為是自己聽錯了,但她還是有些害怕,她起身亮起房間燈火,燈火闌珊,將她的身姿映在窗上,怎麼看都是有點胖的姑娘。
怕是野貓什麼的,就在顧姻這樣以為,窗上傳來三聲響。
「姑娘可曾起身?」窗外如是傳來這般聲音,一個陌生男子的聲音,有些輕佻,更多風流。
說來顧姻也是個沒心沒肺的傻子,夜半時刻,屋外傳來男子聲音,顧姻不但不怕,還伶牙俐齒地回了一句:「你瞧不見我掌燈了嗎?」
屋外人沒想到得此回應,愣了一下,發出一聲笑:「那我可以推窗嗎?」
「不可以。」顧姻想也沒想就拒絕了,她一口氣吹掉燈,然後一隻手提起凳子,步履蹣跚地走到窗邊,屋外月光皎潔,她清楚可見一個男子的輪廓被映在紙窗上。
嗯,以她的臂力,應該能一擊必重,如果現在喊救命,等爹帶著下人來時,她怕自己性命不保,好,穩住穩住。
一,二,三……
「啊……」顧姻舉起高高的凳子,窗戶忽然被人推開了。
她看到一枝尚帶夜露的桃花,柔美而芬芳,不知是何處折來,而後她看到一雙眼,真好看的眼睛,比女人的眼更嫵媚,彷彿天上星河揉碎了灑在夜空中。
他口中叼著一枝桃花,含笑的目光落在她面上。
顧姻愣住了,手舉著凳子一動不動,她的心跳快得要衝出胸膛。
慕燭也愣了,看著眼前這個胖姑娘,不是說西家的美人明動一方,怎麼長得這麼……圓潤。
慕燭收起眼底錯愕,對上顧姻呆若木雞的表情,取下口中的桃花,掛上職業似引誘的微笑:「不知姑娘芳名?」
「顧……顧姻。」顧姻咽了口口水,趕忙將凳子放下,並且迅速整理一下自己的睡衣及頭髮。
「哦,顧姻姑娘。」慕燭念了一遍她的名字,顧姻覺得自己的名字怎麼從他口中那般動聽。
「顧姑娘可知西府在何處?」
「西府?」顧姻毫不猶豫地回答,「就在隔壁啊。」
原來如此,慕燭心已知曉自己認錯了人,便無心糾纏,畢竟比起這個胖姑娘,隔壁那個西美人才是目標,於是慕燭道:「在下告辭了。」
「且慢!」顧姻手比口先動,一下子便抱住了慕燭的胳膊,顧姻突如其來的擁抱撞得慕燭差點從窗邊掉下去,半天穩住身子,他眉眼迅速閃過一絲厭惡,偏偏回過頭來,嘴角掛著笑意問她,「有何事?」
「公子是誰,夜半還此作甚?」顧姻抱緊慕燭的胳膊,誰管什麼男女授受不親,從天而降的公子,她先看到的,先佔了再說。
慕燭試著把胳膊從她手中抽出,沒抽/動,於是他俯身,頭髮拂過顧姻的面龐,顧姻嗅到山水的味道,嗅到了塵埃與花香,甚至夾雜著一絲孤獨。
少年的聲音曖昧:「我啊,是個大盜。」
等了片刻,未聞尖叫聲起,慕燭覺得這姑娘有些呆,逗著也不好玩,他輕輕鬆鬆便從顧姻的禁錮中抽離,就在他要離去時,顧姻卻道:「我有銀子,好多好多銀子。」
「嗯?」慕燭回頭看,他看到顧姻的兩個圓溜溜的眼睛放著光。
「我給你銀子,你帶我出去好不好。」受夠了這樣一成不變的生活,她想去大江南北見見。
怕慕燭不信,顧姻轉頭在自己的梳妝台上拿出一個盒子,她獻寶似地把盒子捧到慕燭面前,盒子里是整整齊齊的黃金白銀加支票,顧姻說:「帶我出去玩玩,我把這些都給你。」
銀子啊,多可愛,安安靜靜地躺在盒子里,是最忠誠的信仰。
顧姻還怕慕燭不肯,結果慕燭手一揮,盒子里的東西全不見了,慕燭嘴角笑意更濃:「好。」
「走吧。」慕燭從窗檯越下,對顧姻伸出手來。
顧姻剛把手遞過去:「哎,等會等會。」她又把自己的小胖手收回去,慕燭看她在給桌上留了封信,走向他兩步,又折回去把桌上已冷卻的豬蹄啃了兩口。
「走吧。」顧姻的嘴上油光水滑。
慕燭收回他的手,顧姻倒也沒在意,毫無形象地從窗戶翻過,她仰起頭問慕燭:「我們要從後門溜走嗎?」
慕燭搖搖頭,顧姻追問:「那怎麼走啊?」
「這樣走。」慕燭聲剛落,顧姻已被他提起,少年帶著她已越上屋檐,顧姻堵到嗓子眼的尖叫被咽了回去,月盈明亮,那一刻,顧姻覺得自己離月亮好近,近到可以摸到的距離。
夜風吹到她臉上,是自由,萬家燈火熄滅,她俯視整座街市。
「你好厲害啊!」顧姻喟嘆,「那啥,慢點行嗎,我,我肚子難受。」
慕燭沒有理會,腳尖輕點,月下只留一道殘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