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0 章

第 90 章

原本要是沒有葉震出的那些幺蛾子,他們之間的事兒早該定下了。無名無分終究欠缺,雖然爹娘不在十幾年了,但心裡還惦記著,要正經焚一炷香,正經通稟過,彼此才算得了長輩首肯,能有理有據地在一起。

月徊提起皇帝,提起貴妃位,其實他嘴上沒說,心裡十分稱意皇帝的移情別戀。自打宇文家的姑娘進宮,他就一直在盼著這個消息,他知道以皇帝的性情,早晚會負了月徊。負了才好,負了才能從從容容地,站在受害者的立場上去解決這件事。要是皇帝果真那樣堅定,果真一心一意空著貴妃位等月徊回去上任,到時候反而騎虎難下。所以從某種程度上來說,梁遇倒是應該感激南苑和那位宇文貴妃,要是沒有他們橫插一杠子,自己這姻緣不說保不住,多走許多彎路是免不了的。

「不是你的東西,本來就不該惦記。」他半帶玩笑地說,「皇上和貴妃正打得火熱,就算你這會兒走到皇上面前,也是不尷不尬,處境艱難。」

月徊說可不嘛,「所以我知情識趣兒,換了個更好的,不叫皇上為難。不過依著你看,我要是真去皇上跟前興師問罪,說『您不是答應就喜歡我一個人的嗎,答應讓我當貴妃的嗎』,你說皇上怎麼辦?會不會良心不安,破格讓我當皇貴妃?」

梁遇不由對她刮目相看,心道年紀不大,胃口倒不小,都琢磨上當皇貴妃了,真是可造之材!

他說不能夠,「皇貴妃是副后,代行皇后之職,統攝六宮。除非皇后廢了或是崩了,否則這位分一般不設,你就別做這個夢了。」

月徊有點失望,倚著他說:「哥哥,依著你的眼光,是不是男人都喜歡珍熹那號的姑娘,長得好看又會來事兒,我瞧小四就被她拿捏住了,這會兒不知道怎麼樣了。」

梁遇道:「等回去就給他說門親事,婚事定下,心也就死了。至於男人是不是都喜歡珍熹那號兒,這個我說不上來……」低頭湊到她耳邊一笑,「到底我在別人跟前不是男人,只在你跟前是。」

月徊赧然絞起了手指頭,「那你瞧我這臉,是不是沒法兒和貴妃娘娘打擂台?」

梁遇心道還琢磨打擂台呢,可見女人的好勝心強起來,也夠叫人牙酸的。當然誇還是得誇,她就等著這個,但又不能誇得太過,過了透著假,她還是不能滿意。於是他很務實地說:「光瞧臉,勉強能打個平手,可要是論情兒,她差得太遠,沒法兒比。你到底羨慕她什麼?一個女人最好的年紀,消磨在不喜歡的男人身上,這位貴妃娘娘也只剩表面風光了。昨兒曾鯨的飛鴿傳書到了廣海衛,信上說貴妃晉封后,秘密見過小四兩回,也不知道這兩個人到底是什麼打算。」

月徊有點兒忐忑,「小四這孩子不讓人省心,要是我在京里,非打斷他的腿不可!人家都當上貴妃了,他想幹什麼?私會後妃,這是怕自己死得不夠快?」

可是這種事兒,不是三言兩語能勸退的,梁遇道:「打斷腿怕是不中用,我可以替他安排個手藝好點兒的刀子匠,乾脆凈身進宮,送到貴妃跟前去,省了多少麻煩!」

他說得一本正經,卻嚇得月徊瞪大了眼,「這可不是好轍,快別鬧了吧。」

他嗤笑了聲,知道她不會答應。可玩笑歸玩笑,真要是到了不可開交的時候,這也不失為一個好法子。只是現在和月徊商量,弄得與虎謀皮似的,再深聊下去恐怕惹得她不高興,那又何必。

他正了臉色,提起了另一樁事,「皇上對宇文貴妃確實偏愛得厲害,皇長子說瞞下就瞞下,連皇后都沒告訴。還囑咐曾鯨不得泄露,說是怕引得貴妃不高興。」

月徊訝然,「這不是昏君做派……」話沒說完就被梁遇捂住了嘴。

他朝外頭使使眼色,「叫人聽見不好聽,誤以為你因愛生恨。」見她憋得臉紅脖子粗,又和緩笑道,「皇上年輕,將來會有很多皇子皇女,這位小皇子就算舍下了,也不會有損大鄴根基。他不要,正好咱們要,現成的孩子多好,慢慢帶大他,將來他和你親,與咱們來說,多個孩子多條路。」

月徊聽著他的話,總覺得哪兒不對勁,再細一深究,恍然大悟,「哥哥真是神機妙算!我想好了,回去多認幾個孩子,養在一處。將來咱們自己……那個,誰也不知道裡頭玄機,嘿嘿。」

梁遇挑著眉,一副孺子可教的神情。可她嘴上孩子長孩子短的,卻沒想過要孩子,須得經歷怎樣的過程。

她自己還是個孩子,雖長到十八歲,自小流落在外,沒受過宅門府門裡的教條,她的心性兒其實比那些閨閣小姐還單純些。午後清風從撐起的支摘窗下流淌進來,他攬著她,崴身躺倒,看著木作的牆和青瓦房頂,想著等到將來年紀大了,能有這樣從容清閑的時光,似乎也很不錯。

虎跳門……他閉上眼睛思量,一路的行程和排兵布陣,像活動的山海圖一樣,在眼前徐徐鋪排開來。隨行的廠衛有多少,楊鶴手上兵馬有多少,葉震能夠調動的禁衛和募兵又有多少,他早就一一算清了。

不過凝神思量的時候,卻發覺身側有一隻手蠕蠕從他大腿上爬過。她大約是覺得他睡著了,先前受驚老實了兩天,現在又開始想著招惹他了。

他不動聲色,仍舊閉著眼睛,眉舒目展十分愜意的模樣。感覺那手在他腿上捏一把,又爬上他腰側,隔著薄薄的衣料颳了刮他的腹肌。手感和山陵般起伏的線條,應當很令她滿意吧,果然她尖著嘴小聲吸了口氣,表示讚歎。

梁遇要發笑,卻又忍住了,他喜歡她這種偷偷摸摸的小動作,也喜歡讓她佔便宜。

猶記得當初,她謹小慎微地覷著他,輕聲叫他「哥哥」,大冬天裡凍得發青的小臉兒,到現在都讓他心頭牽痛。他就要這麼養著她,縱得她膽兒肥,女人的可愛之處不是靠威嚇、靠管束塑造出來的。況且她摸夠了自然就停手了,人身上無非那些花樣么,男人又不像女人……

然而他好像料錯了,那雙手一直攀上來,從他的斜襟下伸進去,停在他胸前最核心的地方。他渾身不由繃緊了,不知道她還會有什麼出圈兒的舉動。也許只是為了離他的心更近一些,他倒也能體諒她急於親近的意願。

就這樣,就此停下也好。等了等,那隻手老老實實沒有再活動,料想也不過如此了,誰知在他逐漸放鬆,打算重拾睡意的時候,電光火石倏地閃過腦子——這丫頭,竟然伸出手指頭彈了他一下。

他頓時像只蝦似的蜷起來,「梁月徊,你幹什麼!」

月徊「啊」了聲,「你怎麼還沒睡著!」

月徊覺得自己可能真是個瘋子,為什麼梁遇那種紅著臉又羞又憤且有苦說不出的樣子,那麼好看!她心頭大為激蕩,捧住他的臉說:「哥哥,你給洒家笑一個。」

梁遇氣得扭頭,把臉從她手裡掙了出來,「你知道我是誰嗎?我是司禮監掌印,是東廠提督!」

那又怎麼樣,銜兒再多也嚇唬不了她。不過安撫倒是可以稍稍安撫一下的,她好言好語說:「我就是看它站起來了,想試試它的腰杆子硬不硬。」

梁遇頓時被點著了似的,只覺頭暈目眩,心火一陣陣往上沖,直衝進了他腦仁兒里。

日思夜想惦記的就是這麼個怪物,沒有姑娘的嬌羞,粗枝大條起來比漢子還莽撞。他是活人,難道任她的爪子亂竄也不動如山么?

他一把抓住了她的手,那股子憤怒在經歷了最初的震驚過後,終於轉變成了磨牙霍霍的挑逗,「你到底對哥哥的身子有多好奇?我不知道它的腰杆子硬不硬,可我知道另一處一定不負你所望,你知道是哪裡?」

月徊是想打著哈哈敷衍過去的,畢竟她也想不明白,為什麼自己要去彈那一下。

八成是天太熱,把她熱糊塗了。再不然就是自己睡了太久,現在醒過來百無聊賴,他又恰好在她的竹榻上蹭睡,她不趁機薅上兩把,覺得對不起自己。

其實她可以解釋的,也正預備解釋,豈料他拽住她的手,把她送到了一個十分驚奇玄妙的去處。

哦,原來是這麼回事兒!月徊驚訝不已,這才弄明白,腰杆子最硬的原來另有他處。

起先還不敢動,怕這危險所在要吃人,後來經他慢慢引導,才覺得這個比養蟈蟈兒可有意思多了。

月徊盲人摸象,梁遇閉上眼,神色安詳。月徊倒要哭了,「哥哥,你確實全須全尾兒。」

他不說話,微掀起眼皮露出一線眸色,霧淞沆碭般迷濛著,甘為她手下之臣。

當真是廢了那麼多的心力,才得以保全,原來所做的一切不單是為自己,更是為她。他重新闔上眼,偏過頭,偎在她肩上,嗟嘆著到了這樣年紀這樣階段,人生終究有今朝。他和旁的男人不同,旁人是等女人託付,他卻是反過來,把這一輩子的把柄交到了她手上。像完成了一樁了不起的創舉,比扶植皇帝登基還要壯闊。他本來以為不會有這一日,沒想到兜兜轉轉,那個丟了十餘年的妹妹回來,談笑之間就把他安置了。

他微微仰起臉,在她耳邊嘆息呢喃:「都是命……」

月徊認同地點頭,細細揣摩著,「哥哥,你沒掌權的時候也混在小火者堆兒里,你怎麼如廁?你們不都站著嗎,不怕被人看見嗎?」

梁遇這回連眼睛都沒睜,直接奪了回來。扭過身去躺著,兀自嘀咕:「你閉上嘴,別和我說話了。」

又鬧脾氣,到底掌印督主當久了,不會好好聊天。

月徊不死心,扒著他的肩背說:「哥哥,咱們聊聊嘛,我沒別的意思,好奇一下還不成嗎?」

梁遇直皺眉,「你打聽那些,沒安好心吧?」

「我怎麼沒安好心了?你別拿你那小人之心,來度我這君子之腹成嗎?」她說著,把手搭在他腰上,邊說爪尖兒邊撓了撓,「哥哥,你和我說說。」

梁遇閉著眼睛嘆氣兒,「說來話長,還是得感激盛二叔,要不是他辦著宗人府的差事,常在宮裡行走,我也不能獨善其身。我才進宮那會兒,入的是御馬監,二叔給我安排了個差事,不能說輕鬆,但人少,能有時間一個人呆著。我曾是專給皇子們預備騎射用馬的,外頭下著大雨,我伏跪在泥里,讓慕容家的那些皇子皇孫們踩著我的脊樑上馬。他們到了騎射場上,另有一幫人伺候,我就在圍場外頭等著,等他們出來,再讓他們踩一回。」

他說到這裡,外面的天色彷彿也應景兒,天頂上有悶雷滾過,頃刻下起雨來。他伴著雨聲又道:「我不常和人混在一處,盡量離那些火者遠著點兒,就用不著和他們一起坐卧。因著汪軫瞧二叔的面子,後來把我調進司禮監做了奉御,第二年又升長隨,這就一步步水漲船高,有了自己的值房和他坦,一切也都不礙了。」

月徊長長哦了聲,「天時地利人和,缺一不可。這要是露了餡兒……」

「露餡兒了不單會害了盛二叔,也會害了畢家。所以每年太監驗身,我都是打畢家手上過,從來不出岔子。」

只是升發之後為了永絕後患,還是整治了人家一家子。這麼多年過去了,手上案子經辦了不少,唯獨這畢家是他心裡的壞疽,到如今還是讓他不敢觸碰。

雨勢漸大,用半爿毛竹收集成細流,注入外面的水缸里,水流得深了,唯剩一串「咕咚」的輕響。

後來不知什麼時候睡過去的,雨後悶熱都被澆散了,倒是天清地也清,正適合小憩。等到睡醒之後推牖看,外面烏沉沉一片,這一覺睡得奇長,竟然一下子睡到了天黑。

月徊早歇過了覺,睡不了那麼長,他睜開眼發現她不在身邊,便趿了灑鞋出去看。這行轅里眼下戍守嚴密,也不怕她走丟了,果然一會兒就見她捧著個大盅從迴廊那頭過來,邊走邊道:「哥哥你醒了?快收拾桌子,我做了椰子雞,給你補補身子。」

雖說那句給他補補身子,說出了女人坐月子的味道,但梁遇還是領她這份情的。忙進去把桌上收拾乾淨,又接了她手裡的盅,揭開一看,雞湯裡頭飄著椰肉,湯燉得碧清,那肉香和著椰香,能和東來順的大廚比一比手藝。

小太監之後又送了幾個小菜來,兩個人便在燈下小酌。楊愚魯中途進來回稟,說葉震轄下的連塘綠營人員往來頻繁,料著后兒必有行動。

梁遇垂著眼呡了口酒,「他自己操辦,省了我的手腳。安排番子冒充他的人,一旦打起來難免有死傷,對咱們來說不上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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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悲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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