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鳳衣輕系生死結(下)
秋橫波去看花扶疏,不想撲了個空,花扶疏與容月皆不在,與花清和相互問候了幾句便告辭了。出了門,卻見宇文洛依立於原處,怔怔的望著前方,保持著目送蘭七、明二離去的姿勢,但此刻蘭七、明二早已不見影兒。輕步走近,宇文洛依未有所覺,目光未移,沉在自己的思緒中,而臉上的神情卻是罕有的嚴肅,似乎思考著什麼重要的事情,一雙眼睛顯得格外炯亮有神。
「世兄在想什麼?」秋橫波輕輕問一聲。
「我在想,二公子與七少真是厲害得可怕。」宇文洛聲音很輕,有如囈語,顯然還未從沉思中醒過神來。
「嗯?」這莫名的一句卻令得秋橫波驀然心驚。
宇文洛卻繼續輕輕的有如自言自語的道:「雲無涯算到了每一步,可他們又何嘗不是。從未有人來過的東溟島,他們可以找到;大海里明明他們最先被風浪捲走,可他們卻可安然到來;那九人打敗了我們所有的人,卻死在了他們兩人之手;杳無蹤跡,他們卻可尋到機關重重的石屋且來去自如的將我們救出來;這裡明明是東溟地頭,他們卻可尋到此處幽谷藏身而不被發現;還有這些木屋,都是新的,還有那些看不到的可隨時都能出現的明、蘭兩家屬下……令我們一敗塗地的東溟島,他倆輕描淡寫便應付。我們是如此無能,他們卻是手段通天,既然……」
他微微一頓,臉上嚴肅的神情漸消,慢慢的浮起迷惘與憂慮,半晌后,才輕語著,「那夜為何卻又是那般結果?」
既然他們可尋到此處幽谷,並且還可以在此建這麼多的木樓木屋,那必已早到東溟,那何以要到那一夜才去救他們?他們不會不懂救人如救火,稍息片刻,便可天翻地覆。
既然明、蘭兩家屬下來了東溟島,那麼真的只有區區百人嗎?既然他們可以做下那麼多的安排,難道就真沒有一個更妥當的方法嗎?那一夜,南峰之下死了多少人?那些血,那些倒下的人,難道就真沒有一個更妥當的方法嗎?那一夜,南峰之下死了多少人?那些血,那些倒下的人,真的只是無可奈何嗎?
他們……
宇文洛猛然閉目,阻止自己再想下去。因為,那隻會令他心驚膽寒。
秋橫波靜靜的看著他,看他臉上時而迷茫,時而驚震,時而頓司,各種思緒一一閃現,到最後的平靜如常。
那夜為何卻是那般結果?
想著他那句喃喃自問,心驚之下也生疑慮,片刻后,輕輕嘆息道:「或許,因為他們是明家、蘭家之主,或許,因為他們是當今武林最有實力問鼎『蘭因璧月』的明二公子與蘭七少,或許……有很多原因,我們不妨靜看而勿須追問,他們不會告訴,也不可能讓我們找到。終有一日,我們能看到那個答案,也或者那是永遠無解的。」
聽得身旁的輕語,宇文洛一震,轉頭,便見秋橫波那張絕色容顏,頓時想起來自己剛才的自言自語,腦子裡轟隆一聲,然後耳根發熱臉上發燙。
「秋……秋小姐,你……你怎麼會在這裡?」她怎麼會在這裡?還是她一直在這裡?難道她全看到了全聽到了?越想,心裡越是窘。
看著宇文洛那局促窘迫的模樣,秋橫波由不得綻顏一笑,剎時,宇文洛只覺得冬陽一暗輕風微停,眼前有百花爛漫淡香繚繞,頓心跳如鼓頭暈目眩起來。
「橫波姐姐。」一聲嬌柔的輕喚,便見花扶疏與容月從坡下走來,不一會便到了兩人面前。
「妹妹剛才去哪了?」秋橫波迎向前幾步親熱的牽起花扶疏的手。
花扶疏沖著秋橫波微微一笑,然後回頭看一眼身後垂首悄立的容朋,眼眸再移向宇文洛,道:「剛才陪容月出去走了一下。」
宇文洛微微移首。
「容月。」秋橫波抬手輕扶容月一下,看她神色傷惘,全然不似當日那爽朗明麗的模樣,不由心頭微惻,卻也不知要如何安慰。
容月抬首,看一眼秋橫波,唇角微扯,算是招呼,然後移步緩緩走到宇文洛身前,看著他,開口,聲音乾澀嘶啞。「我知道無論我說什麼做什麼,宇文大哥都不會回來,我也知道宇文大哥是因為我而死,我……」心頭一痛,喉嚨一堵,便再也說不出話來。
宇文洛轉回頭,看著面前神色哀凄的女子,心頭一沉,道:「我不怪你,大哥救你,那是……那是他自願的。」
話音未落,容月臉上已淚珠滾落,嗚咽出聲。
「你不要哭。」宇文洛移開視線,不忍看那張哀絕的臉,想她待大哥確實真心,奈何……唉!輕輕嘆息一聲,道:「我不怪你,大哥更不會怪你的,所以……你勿須將大哥的死攬在身上。」因為那真不關你的事,大哥自始至終就不是……想起兄長的心思,頓時一酸,眼中便有了水霧。
「宇文洛。」容月聲音哽咽著,「我沒法令宇文大哥復生,我也沒法還你一個宇文大哥,所以……我不會辜負宇文大哥的,我一定會好好活著,以後我就做你的姐姐,我會照顧你,我會保護你……一定不會讓你受傷,也不會讓你死,所以……所以……你讓我看看宇文大哥好不好?」說到最後,語不成聲,滿目凄然的乞求。
秋橫波、花扶疏都望著宇文洛。
宇文洛不想解釋那一夜不想讓容朋碰觸兄長的原因,只是道:「你去吧,看多久都行。」
「嗯。」容月流著淚點點頭,抬步便往小屋跑去。
身後三人看著她的背影,不約而同的嘆息一聲。
「說什麼傻話,做我的姐姐,你比我還小好不。」宇文洛喃喃著。
「誰叫你武功那麼低。」花扶疏卻道,「若你武功高些……」
說到這猛然打住,可那後面未盡的意思宇文洛豈有聽不明白的,低頭,輕聲道:「是啊,若我武功高些,那一日也許大哥就不會死了。」
「世兄莫要如此想。」秋橫波道,目光看向花扶疏,微微搖首。花扶疏想起剛才之言確實是莽撞了些,不由有些愧意,垂著不再吱聲。
「二公子與七少的武功那是何等的高,可那一夜不是依有那麼多的人死去嗎?」秋橫波娓娓道,「這世上,有些事並不是武功高便可阻止或是挽回的,有許多的事是我們無能為力的,我們若能掌握得住自己的性命,便已是不易了。」
宇文洛有些驚異的看向秋橫波。
「姐姐說的是。」花扶疏抬眸望向那扇輕輕關上的木門,想著那門裡的人,「無論武功高與低,自己心裡舒坦就行。而宇文大公子……他肯捨命想救,定然是心裡樂意的,我們,尊重就好。」
宇文洛聞言心中暗想,這話也不全錯。想著兄長那平靜安然的遺容,或許在最後那一刻,他能死在那個人的懷中,他,是樂意的罷。
「宇文大公子待容月情義深重,可惜……」秋橫波深深惋嘆。
「容月與我自小一處,爹娘也視其為半個女兒,她那麼喜歡大公子,我曾經以為她會比我好,等回了家去,就請爹娘為她作主,可如今……」花扶疏想起容月這兩日的景況,心頭又是憐惜又是酸痛,輕輕道:「大公子是捨棄了性命,可容月……那個傻丫頭卻可能賠進的是一生。」
宇文洛嘴唇動了動,終只是沉默的移開目光。可過了片刻,他還是開口,眼睛直視花扶疏。
「容月姑娘勿需如此,我大哥不會承情,我們宇文家也不會承情。就如你們勿需為大哥的死背負責任,也請不要讓宇文家背負容月姑娘一生不幸的責任,更請不要令大哥泉下不安。」
花扶疏聞言驚訝的看著宇文洛,忽然覺得她一貫認為很沒用的宇文五哥,在這一刻很像一個真正的男子漢。
秋橫波看一眼宇文洛,唇邊浮起一抹柔淡的笑容。
有明二的溫言撫慰,山谷里眾俠暫壓心中仇怨,很安心的住下,在明、蘭兩家屬下的照料下,休整養傷。
山谷里雖住數百人,卻並不喧鬧。一來眾俠經受數月身心折磨,很是疲憊,二來人人皆受傷,大部都需卧床養著,三來本就是藏匿此處,難道還叫嚷著引來東溟敵人。
於是,眾人都安靜著。
青山木樓,斜坡小塘,偶爾三兩人影,寥寥細語淺談,頗是有幾分世外桃源的安然意味。
日頭一點一點斜了,時辰一點一點過去,轉眼間,未時又過了。
謝沫推開門,端著葯碗過來。
「小師弟喝葯的時辰到了。」
「喔。」宋亘起身將卧於床上一直昏迷不醒的寧朗扶坐起來。
半個時辰后,兩人總算喂完一碗葯。
宋亘拾過帕子擦拭寧朗嘴角溢出的葯汁,擦著擦著,忽然道:「小師弟瘦了好多。」
謝沫將葯碗放在桌上,迴轉身看去,嘆口氣道:「小師弟昏迷了這麼久,都未曾吃過東西,能不瘦么?」
「唉,小師弟到底什麼時候才會醒過來。」宋亘也嘆氣,「再這樣下去,小師弟沒傷重死,反而倒是要餓死瘦死了!」
「只盼明落姑娘快點幫我們恢復內功,到時也好救小師弟。」謝沫走回床前坐下。
「唉,也不知明落姑娘什麼時候才能配出解藥。」宋亘再嘆。
「剛才我去煎藥,明落姑娘說也許還要四五日。」謝沫答道。
「還要四五日?」宋亘目光看著床上的寧朗,「那小師弟豈不要瘦得皮包骨了?!」
「那有什麼辦法,此刻大家都沒內力。明、蘭兩家的屬下倒是一個個武功高強,可你敢讓他們來給小師弟療傷嗎?」謝沫橫一眼宋亘。
「不。」宋亘連連搖頭,「那些人厲害是厲害,可練的全是殺人的武功,救人的話,那還是不要冒險了。」
謝沫想了想,道:「倒是有兩人絕對有本事救人,只是……」
「你說蘭七少和明二公子?」宋亘扔下帕子。
「嗯。」謝沫點頭。
「不妥。」宋亘卻不贊同,「此刻這一穀人都託附他倆身上,不能耗損了內力,再說……」目光移向床上的人,有些嘆息道:「蘭七少那等無情之人,聽聞小師弟死了都無反應,他又豈肯費力救人。」
「是嗎?」
倏地一道清魅嗓音傳來,兩人連忙循聲望去,卻見窗前立著蘭七,碧眸幽深,似笑非笑的看著他倆。兩人心頭一驚,這人什麼時候來的?他們依有兩成功力,卻毫無察覺。
「兩位師兄,背後說人壞話,小心閃了舌頭哦。」蘭七推門進去。
謝沫、宋亘兩人起身,一時也不知說什麼好,畢竟剛才說人家壞話偏又讓人家親耳聽到了。
蘭七自顧走到床前,碧眸觸及床上那瘦得凹陷的面容時,目光微微一縮。
「七少是來看望小師弟的嗎?」還是謝沫先開了口,「七少放心,小師弟暫時還死不了,只不過模樣稍難看些,但七少何等人物,定不會因為這點而嫌棄了小師弟對不?」
聽得這一番話,蘭七側首,碧眸斜斜瞟向謝沫,魅聲道:「本少向來喜歡美人,兩位師兄年少英偉,本少一定不會嫌棄的。」說話間唇角一勾,一朵妖美無倫的淺笑緩緩綻開,碧眸中流光盈轉,仿似幽幽漩渦,可將人魂魄吸入。
剎時,謝沫脊背一寒,無端的抖落一身冷汗。
蘭七看著謝沫的反應,唇邊泛起一絲譏意,轉回頭。「出去。」
嗯?謝沫未能回神,旁邊宋亘一把將他推出門去。
「幹什麼?」屋外謝沫撥開宋亘的手。
「你難道沒看出來,他是來給小師弟療傷的。」宋亘放開手道。
「真的?」謝沫聞言面上一喜。
「你去燒點水泡壺熱茶過來,待會七少幫小師弟療完傷肯定很累的,請他喝杯茶也算是聊表謝意。」宋亘又指使道。
「嗯。」謝沫點頭,可才一抬步,又落下了,回頭看著宋亘,「剛才都是我去煎的葯,現在該輪到你了。」
「我要留在這守著,莫讓人打擾了。」宋亘的理由很充分,「還是說你要留下?待會兒七少說不定也會有什麼需要幫忙的。」
謝沫想起剛才那雙妖異的碧眸,那心懼膽顫的一剎,只好去燒水泡茶,不過臨走前沖著宋亘准冷冷一哼。
宋亘盤膝坐於門前,靜靜的看著日影一點一點移過木屋。
那個人,是男是女,與他們無關,淺碧山外的事,他們不在意。他們只在意小師弟,既然他心甘情願,那他們便無話可說。
而那個人……今日肯來,那樣一個如修羅的人肯為小師弟療傷,便是心裡在意。
俗世的情愛、姻緣,離他們遠,他們不懂,也不沾手,小師弟與他今後是喜是悲,那看他們自己的造化。而寧師叔與寧師嬸既然為獨子訂下這門親事,自有他們的用意。
小師弟只要不死不傷就好,而紅塵一生,總會要經歷一番磨練與苦難。
種緣得緣,勿須強求。
目光遙遙望去,卻只望得挺峭的山峰。
唉,還是淺碧山上好。
木屋前,宋亘感慨著。
淺碧山上風清雲淡,淺碧宮裡習武修身,雖簡單,卻安樂。快些了了這些事吧,有些想念那座山了。
謝沫泡茶回來了,可木屋裡沒有動靜。
茶水從滾熱變得溫熱再變涼,木屋裡沒動靜。
日輝慢慢應得緋紅,山峰映下長長的倒影,黃昏又到。
謝沫與宋亘靜靜的坐於門前,不急不燥靜靜等待。
木屋裡,簡陋的木板床上,蘭七盤膝而坐,雙掌抵於盤坐身前的寧朗背上。隨著時光悄悄流逝,寧朗面色慢慢轉紅,頭頂升起淡淡裊裊的白氣,而蘭七額上則綻出細密的汗珠,順著眉梢緩緩滑落。
終於,蘭七止功收掌。
寧朗身子失去依靠,直往前傾下,眼見便要撞到床板,蘭七手一伸,抓住他的肩膀。從床上起身下地,彎腰扶寧朗重新躺下,順手將床里的被子扯過給他蓋上,重站起身的瞬間,額際汗珠滴下正落下寧朗眼皮上。
看著汗水滲入眼中,不由一愣,瞬即回神,伸指抹去眼皮上的水跡,收回手時,卻發現那雙閉合許久的眼睛睜開了。
憔悴枯瘦的臉上,一雙黑白分明清朗如日的眼睛,就那樣一眨也不眨地看著她。
四目相對的剎那,蘭七怔住。
「你……痛嗎?」
呃?蘭七疑惑。
「若是……我死了……你會難過嗎……」寧朗許久未進水米,氣力虛弱,聲音干啞,只一雙眼睛清清湛湛,朗正神采不曾減分毫。
蘭七一呆。
「我死了……你會痛是嗎?」那雙眼睛一直看著她,清清亮亮的看著她,「我看你殺人……痛……我死了……你會痛……大家都不要……殺人……」
蘭七一震。
「死那麼多人……人為什麼要殺人……人不要殺人……不該殺人……」聲音漸低漸息,那雙眼睛終抵不住濃重的倦意。再次輕輕闔上。
留下床前呆立的蘭七,瞬息間碧眸中各種情緒閃現,慢慢抬手,一點一點伸向寧朗頭頂,指間真氣盈貫,只要……輕輕一點……這個人就會永遠的……閉上眼睛!
指力即要射出的瞬間,倏地收指回扣,身子連連後退,直退到離床丈余遠才止步,手掌垂下掩入袖中,數滴鮮血落於地面,握拳,驀然轉身,拉開木門跨步而出。
「喝茶嗎?」
木門嘎吱開啟的同時,謝沫將手中白瓷茶壺遞上,卻見蘭七面色微茫,似乎受到什麼驚嚇,碧眸看一眼他們,回頭不言不語的大步離去。
「他怎麼了?」謝沫有些不明白。
「先去看看小師弟。」宋亘道。
兩人轉身進屋。
身後,蘭七離去的背影孤峭、匆忙,沿途經過一棟棟木屋木樓,時不時有人招呼一聲「七少。」可她卻如若未聞,一直往前走著。
山谷西北向的山坡上並未建有木屋木樓,保持著它天然的模樣,鋪著厚厚的枯黃的乾草,上接高峰,下方淺淺的斜坡延伸至密林。
明二與秋橫波漫步其上,夕陽輕渡,暮色緋艷,雙雙修影如玉,偶爾側首輕談兩語,安靜怡然,遠遠望去,好似畫圖輕展。
偶有瞎走誤入的,可一眼看到兩人,皆悄悄退去,生怕打擾了。
山坡上,兩人彼此相看,怡心怡目,佳人(君子)難得,心中卻又同時輕輕一嘆。
「我本以為,我們會是神仙眷侶。」秋橫波的聲音里有著微微的惋惜。
明二停步,負手身後,片刻才道:「在下本也是如此認為。」
話落,兩人相視一眼,然後微微一笑,皆是雲淡風清。
「家世容貌都無可挑剔對方,相遇之時都不曾許婚、許心他人該算是不早不晚,言行品性也是相看相宜。」秋橫波微微仰首,目光遙遙落向前方的山峰,嬌容盡沐緋色,明艷無比。「為什麼卻不可以呢?」
「橫波小姐如此聰慧之人豈有不知的。」明二輕輕一言帶過,空濛的眸子轉過,依然深渺悠遠。
秋橫波看著他,即算站得如此近,即算那雙眼睛近在咫尺,依然如隔千山萬水,遙遙相望,無法涉過,無法靠近。
這世間,有些人,你待他一分真,他會回報你十分。而有些人,你待他百分真,他也未見得能回報你一分。總有那麼些人,你永遠無法看透看懂。
「他日二公子誕有麟兒時,『天絲衣』便為賀禮。「輕輕鬆開手,眉眼一展,一朵淡笑緩緩綻開,如水中花,柔柔的滲放嫵媚風華。
明二長眉微挑,溫文從容地看著面前這張世間不可多得的美麗容顏,然後淡雅一笑,道:「『天絲衣』無價之寶,在下愧受了。」
秋橫波搖搖頭,明眸清慧,「二公子非凡人物,橫波能得題詩,那才是無價之物,是橫波佔便宜了。」
如此人物,真是可惜了。明二公子輕輕移開眸光,面上只有淡雅如常的微笑。
兩人又緩緩移步,往回走去,走到一半時,卻見前方坡上轉過一道人影,三人迎面相逢,皆是一怔。
「七少。」秋橫波微笑招呼一聲,便先行離開了。
留下明二、蘭七隔坡相對。
蘭七碧眸盯著明二,半晌,蹦出一句:「他死了本少才不會難過!假仙你死了本少一定額手稱慶。」
這沒頭沒尾的一句令得二公子有些懵,片刻,眼眸一閃,足下一動,人已至蘭七身前,手一伸,扣住蘭七手腕,幾個起縱,便入了密林。
林中光線陰暗,但以兩人的目力,足夠看清彼此。
「心亂了?」明二公子似笑非笑的看著蘭七。
「心動了?」蘭七少略帶譏誚的看著明二。
「七少終還是忍不住替他療傷了么?」明二唇角微揚。
「秋小姐天下絕色,二公子終於也目亂神搖了么?」蘭七碧眸妖異。
「有七少出手,寧朗傷勢定無大礙,何以七少反而心情不佳?」明二仿似略有困惑。
「佳人相伴,二公子艷福不淺。」蘭七甚是羨慕的模樣。
「七少心中的這股氣是因為寧朗還是其他?」明二公子臉上浮起意昧深長的淺笑。
「色迷人人自迷啦。」蘭七少搖頭晃腦道。
兩人一人一句自顧說著,到最後卻是同時一句道出:「小心哦。」
話音落下,兩人一愣,然後各自嗤笑一聲,略帶自嘲。
「傻!」蘭七唇角一撇,卻是眉梢眼角盡展,爛漫著笑意。
「舒坦了?」明二看著蘭七那模樣心中一動,不由認手一彈,當指尖觸及眉心時,兩人同時一怔。
一個未曾想她竟然沒有防備沒有躲閃,一個不曾想他會有此舉。
指尖、眉心相觸,淡淡暖意,剎那**。
卻也只是剎那。
二公子收手垂袖,一派從容淡定。
蘭七仰首,望向頭頂高樹。看著看著,忽地縱身一躍,飛上樹梢,在一根樹榦坐下。底下明二怔了片刻,然後足尖一點,也躍上高樹,在蘭七旁邊坐下。
高居樹上,視野驀然開闊,山谷全景盡入眼中。
目光掃過寧朗居住的小屋,蘭七垂眸,轉而望向明二,似自語又似詢問,「世上為什麼會有這樣的人?」
明二眉尖一跳,看著蘭七,卻沒有說話。
「不殺人,如何能活?」蘭七碧眸中隱露一絲茫然。
沉默了片刻,明二才道:「這世上,有些人可以不殺人便可開心、安然的活著,而我們,卻必須殺人才能活下來。」
「是啊,我們不殺人,屍骨都化成灰了。」蘭七轉首,目光望向山谷,暮色中的山谷格外的寧靜,透著幾分尋常的安樂。
「寧朗到今日都能保持如此心性,令人佩服。」明二臉上也升起淡淡一絲敬意,「只是你我永遠無法做到他那樣,而他也永遠不能認同你我之手段。人死,有天庭與地獄之隔;人生,有善與惡有黑與白之分。」
「涇渭分明,不可逾越,是吧?」蘭七呢喃著,「過了,則是模糊,則是兩難,則……終至毀滅。」
明二未答,兩人沉默著。
樹梢寧靜,山谷沉靜,只有裊裊幾道炊煙在暮色里升起,卻在升至高峰的半途便散了,風一吹,終是化無。
半晌后,蘭七道:「秋家美人終於還是放棄了嗎?」
聞言明二一怔,然後笑笑。無需奇怪,他可知她,她自也知他。
「是個難得的才貌俱佳的佳人,而聰明人都知如何善待自己。」
「明明不是很喜歡二公子嗎?」蘭七抬手接住風送來的一片枯葉。
明二淡然一笑,道:「世人都喜歡二公子,但不會有人喜歡明華嚴。」
蘭七一震,轉頭看他,卻只是一張優雅微笑的臉,眉梢眼角如籠輕霧,空濛的幽遠的。那一剎,心頭莫名的一軟,然後微微的發酸。
「明二也好,明華嚴也好,本少都看得清,都是本少此生最強的唯一的對手。」
淡淡的笑,夾著幾分戲謔,卻令得明二心頭一跳,移眸看去,是那張熟悉的妖美絕倫的臉,便連碧眸里的光點都是熟悉的邪魅。
驀然的,心頭又緩緩的綻開了什麼,悄然無聲的,這一刻,卻已能清晰感受到一分愉悅。
那是什麼?明二公子優雅的凝著眉頭疑惑著。
又一陣暮風拂過,樹梢輕搖,蘭七微微打了個抖。
明二伸過手去,握住那冰涼的手腕,內力緩緩渡入。
那股暖流在體內緩緩潛行,然後周身寒意盡消。蘭七抬眸看著沉默的明二,然後唇角微微的揚起,碧眸中泛起一絲湛然亮芒,那是……不自覺的微笑。
收功之時,明二看著掌中的那隻手,手心手背上深刻的傷疤,目光只是微微一頓,然後抬眸揚起一抹淡雅的笑,對蘭七道:「作為剛才的回禮,這疤便一生留著吧。」
蘭七一愣。
明二公子瀟洒起身,飄逸優雅的飛身離去了。
待蘭七醒神,脫口一句:「假仙!」
卻又忍不住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