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鳳衣輕系生死結(上)

二十八、鳳衣輕系生死結(上)

「大俠么……」蘭七呢喃一聲,茫然抬首,不經意間,卻撞上明二的目光,那雙空濛的眸子深幽如晦,那刻,驀然心頭一跳。

「我們也是關在黑屋裡,卻比之世兄你們要稍好。」秋橫波繼續道,「吃食上還可咽下,也不至吃喝拉撒一處。想來,雲無涯並不在乎我們這些女子是否臣服,論武功論聲名都只是平常之輩,也非掌握一派的掌門家主,便是隨副教主,隨教也不在她之手,因此他只是將我們關著罷。」

宇文洛回神,接著道:「我們被囚在峰腰的是如此,那峰底的情況估計也差不多。」

明二聞言搖頭。

「這你可想錯了。」蘭七恢復常態,道,「峰底的比你們可享福多了。」

「嗯?」

「峰底住的是金鑲玉嵌的屋,用著牙床羅帳錦衣裳,佳肴美酒在口,軟玉溫香在懷,那可是人間天堂。」蘭七碧眸瞬著宇文洛。

「啊?」宇文洛、秋橫波聞言一愣。

「這也是雲無涯的手段之一。」明二指尖轉著茶杯,緩緩道來,「世家名門的人平日享盡榮華,吃穿用度無不精緻,從來不曾吃過苦,所以雲無涯讓你們吃酸臭腐爛的飯食,讓你們喝臟污之水,讓你們吃睡拉撒一室,讓你們閉塞於黑暗,讓你們經歷從未曾有過的低賤卑辱,這是折毀你們意志的最好方法。而不怕割肉不怕毒打的人,最後卻在那片黑暗中瘋了屈服了,這便是最好的證明。」

他微微一頓,又繼續道:「而關於峰底的必是那些出身草莽的豪傑,他們苦中過來的,早過貫挨凍受餓粗茶淡飯的日子,便是將他們丟於荒野,他們靠著吃蟲吃草也能活。相反,他們從來不知錦衣玉食是何滋味,不知榮華富貴到底有什麼魅力,所以雲無涯就以金玉珠寶耀花他們的眼睛,以世間美酒佳肴軟化他們的腸肚,再以美人的櫻唇玉臂銷他們的魂蝕他們的骨。到最後,無法抵受誘惑的便就此沈淪。」

宇文洛、秋橫波一想,恍然大悟,確是如此。

予這些硬骨頭的人,毒刑拷打只會將人的意志磨得更堅,可是他們確實無法忍受那酸腐的飯食,那暗不見天日的黑暗。而那些草莽豪傑,美酒美人才是真正無法抵擋的!

「這雲無涯真的很厲害。」宇文洛感概,不知為何,對於這個令他們受盡折磨的人,他心頭並無厭惡之感,有的也只是恨意。

「他不厲害,皇朝武林怎會有今日。」明二淡淡一笑,「以『蘭因璧月』為餌,將我們誘出皇朝,在他們熟悉的東溟海上將摸不著頭腦的我們一網打盡,這等毫釐不差的算計已非等閑。東溟島上予你們先禮後兵,再以武懾人,最後對症下藥,每一招都是良策。只不過……他付出的代價也是極大的。」

「可是他付出這麼大的代價依然要做,這一點才令本少側目。那等破斧沉舟決然往前的氣魄不是每一個人都能有的。」蘭七叩擊著掌中茶杯慢慢悠悠的道。

「這雲無涯也算是個奇怪的人。」秋橫波道,「他奪令犯皇朝武林,施極刑予江湖同道,以非常手段囚人,怎麼著都不算是正道俠義之為。可我不明白的卻是,他既然要的是我們的臣服,我們這些人中,不泛父子兄妹親友,可他卻並未挾其一而予以要脅,他似乎是從意志與力量來折服人,而不動以私情。否則他只要是以爹爹或是我來相脅,怕不是就要答應了。」

「嗯,也是。」宇文洛想想也覺如此。

「那或許說明他是一個有胸懷之人。」明二道,唇邊若有似無的一抹笑,「畢竟他是這東溟海的少主,若真是一個卑劣無恥胸懷狹獈之徒,又豈會有人追隨,又豈能有那樣氣勢恢宏的武功。」

「嗯,有理。」宇文洛再次點頭,「這雲無涯也是個人物,他若在皇朝,那『四公子』便齊了。」

「呵,也許。」明二唇角微揚。

「對了,那夜他手下說洺前輩他們被關於峰頂,這可不可信?」宇文洛看向明二問道。

「想來不會有假。」明二放下手中茶杯,「那場暴風雨非人力可與抗衡,便是洺前輩,武功再高在那大海之中也毫無辦法,必也與你們一樣,昏迷混沌之中被東溟所抓。而雲無涯之所以從未讓他出現在眾人面前,那是因為洺前輩他本身的存在便是一種力量。」

「嗯。」宇文洛連連點頭。

「洺前輩無需說話,無需有行動,他只要站在眾人面前,皇朝武林便會追隨。而他那樣的人,這世間又有什麼能讓之屈服呢,所以雲無涯自始至終都不讓其露面。而將你們關於黑屋時,便連秋前輩、宇文前輩、南前輩、江閣主等這些在武林中極有聲望深得眾人擁護的人也不與你們關在一起。」明二再道,目光看著宇文洛,「這幾位闖蕩江湖一輩子了,有什麼沒有見識過,區區一間黑屋又怎能擊跨他們。而你若是與你爹、秋前輩他們一起關在那個石屋裡,你還怕嗎?」

「不怕。」宇文洛一抬下巴立馬答道。

「那就是。」明二點頭,「有他們在,你們精神上便有一種依偎,便覺得膽壯氣足,沒什麼可畏懼的,更不會那麼容易屈服。所以他將你們分開,這幾位可能另關一處,也可能與洺前輩他們一起關著。至於任杞、列氏兄弟與鳳裔兄四人……」他移眸看了看蘭七,又轉向宇文洛,「非我妄言,這四人的武功比之你父親、秋前輩等,只在其上絕不在其下,制住他們的內力不過在一時,以他們的武功及心智……雲無涯是絕不可能將這麼危險的人與眾人置於一處的,估計也是關在峰頂,置於他的眼皮之下看守著。」

「嗯。」宇文洛連連點頭,「明大哥說得有理,這雲無涯所思所慮果是極為周到。」

「這麼個人物,為何要做這麼些事,為何要與我們為敵呢?」秋橫波由不得輕輕嘆息一聲。

「這一切等到我們登上峰頂自會知道。」明二微微仰首,眸光落向虛空,唇邊淡淡一抹笑,「他為何要奪令,為何要我們臣服,到那一日我們自然會知道。而能令得他付出如此之大的代價也要做的原因,必不簡單。」

「雙方都付出這麼大的代價,難道真的只是因為『蘭因璧月』嗎?」宇文洛想想那朵他從未曾見過的絕世之花,有些感概。因為那朵花,因為那塊玉,他們死了那麼多的人,也許還會有更多的人要死,這不值得,可是人卻依要那麼做。唉!

「宇文洛。」蘭七忽然喚道。

「嗯?」宇文洛神思被打斷,有些疑惑的看向蘭七。

「本少忽地想起一個重要問題。」

這話一說,幾人不由都看向她。

蘭七玉扇一張,遮住半張玉容,只露一雙魅惑的碧眸,流光溢轉地盯住宇文洛,道:「剛才你說雲無涯若在皇朝,便齊了『四公子』,那你說,本少是排在第幾?」

宇文洛一愣。

「嗯?」蘭七微趨身俯近他,「本少是排第一吧?」

宇文洛看著那碧眸靠近由不得心頭一跳,趕緊答道:「是。」心裡卻說了聲對不住了,七少,你排第三,第一是二公子,第二是列三爺。不過,論到江湖同道畏懼的程度,那則反過來,蘭七少確確實實第一,二公子最後。

「嗯。」蘭七微笑點頭,極是滿意。

秋橫波看著她那模樣,不由抿唇一笑。

明二則是淡淡搖頭。

蘭七起身,伸了個懶腰,道:「好了,要說的要聽的都差不多了。看看這日頭,又近中午了,走了。」

明二看看窗外,點頭,起身,「是不早了。」

「嗯,我還想去看看扶疏妹妹。」秋橫波也起身。

三人離去,宇文洛送他們出門。

門外,秋橫波向三人淡淡一笑,便先往幾丈外的小木屋看花扶疏去了。

蘭七隨意揮揮手中玉扇,勁自走了。

明二走最後,對宇文洛道:「等下讓明落來找你。」

「嗯,多謝明大哥。」宇文洛點頭。

明二搖搖頭,也走了。

山坡西側一上一下矗著兩幢雙層小木樓。上面那幢住著蘭七及蘭曨、蘭曈,下面那幢則住著明二及明嬰、明落。

兩人一前一後回了各自住著的小樓,飯桌上早已準備好了熱飯菜。

上面小樓里,桌上雞鴨魚肉俱全,色香味十足,令人一看、特別是飢餓的人一看絕對的垂涎三尺。

「吃飯吧。」蘭七往桌前一坐。

桌旁侍立著的蘭曨、蘭曈見蘭七動筷,便也一左一右坐下吃飯。

蘭七吃飯談不上什麼優雅,但也不粗魯,一吞一嚼一咽間,不快但也絕不慢,片刻功夫一碗飯便下肚又繼續添。而蘭曨、蘭曈也不因與主人同桌而拘謹了,一樣神態自如動作自然,很快的,桌上的飯菜便被三人一掃而光。

下面小樓里,桌上一盤香沫雞蓉,一盤嫩青素菜,再一盅骨湯,白、黃、青、紅四色鮮明,素淡精緻,令人看著不忍下口。

明二桌前坐下,然後對一旁侍候的明嬰、明落道:「你們也去吃飯吧。」

「是。」明嬰、明落離開自去吃飯了。

明二公子一人坐於桌前慢慢進食,安靜怡然,從容優雅,那姿態幾可入畫。半個時辰后,二公子停筷,用米飯一碗,香沫雞蓉余大半,素菜用去大半,骨湯喝完。

上面小樓里,三人吃完飯,依坐在桌前。

「七少,我們的人已在山谷十里內外探過,此處十分隱蔽,並無人煙,且明二公子在山外做的布置十分有用,東溟的人無法找到這裡。」蘭曈向蘭七稟報道。

「嗯。」蘭七點頭,接過蘭曨遞過來的熱茶。

「那夜隨我們來此處的江湖高手共計有二百三十四人。」蘭曈再道,「他們內外傷輕重不一,但有明家的人醫治,據屬下估測,到我們與雲少主約定的日子,應該好得差不多了。」

「嗯。」蘭七再點點頭,雙手捧著熱熱的茶杯,也不怕燙。

「至於他們內力被封一事,明家的人還在查,暫還不能確定東溟到底用了什麼手法。」蘭曈也接過了蘭曨遞過來的熱茶。「不過那是明家的人說的。」

「嗯。」蘭七依只是點點頭。

「只是……」蘭曈微微猶疑了一下。

「嗯?」蘭七碧眸瞟向他。

蘭曈一抿嘴,道:「寧少俠的傷勢較為嚴重,外傷還在其次,最重的是內傷。明家的人去醫治過了,但至今仍是昏迷不醒。明家那庸醫說,幸得他內力純正身體底子好,否則早沒命了,但傷及心肺,沒個一年半載是好不了的。」目光偷偷瞧了瞧蘭七,見她面色平常,繼續道:「明家那庸醫還說了,若是有內力深厚者為其療傷則會好得很快。」

「喔。」蘭七淡淡應一聲,碧眸只顧著著茶杯。

「七少……」蘭曈小心開口。

「嗯?」蘭七抬眸看他一眼。

蘭曈頓時一驚,到口邊的話便咽了回去。

「要說什麼?」蘭七收回目光。

蘭曈搖頭,「沒有了。」

「嗯。」蘭七目光移向蘭曨,「若都沒事了,便下去吧。」

「是。」蘭曈、蘭曨收拾了碗筷退下。

樓內頓時一片安靜,蘭七低眸,自顧轉著手中茶杯,慢慢的轉著,轉著……

七少,寧朗相信你。

驀然間手一抖,杯中盪起層層漣漪。指尖慢慢扣緊,宇文洛的話卻在腦中聲聲迴響著。

他相信你一定會來。那樣的黑,那麼的絕望,可他從未懷疑過,你會死,你不來。

杯中茶水一圈圈水紋蕩漾著,倒映著那雙碧眸,好似也在動蕩著。

寧朗……

唇微動,卻無聲。

下面小樓里,明二放下碗筷,走至窗邊,那裡一張小几,兩張木椅。在左邊的椅上坐下,明嬰、明落便回來了。明嬰利落的收拾著桌上的碗筷,明落則捧著一杯熱熱的香茶。

將熱茶奉上,明落開口了。「公子,那些人的傷都無大礙,屬下有把握在約定之前醫好他們。」

「嗯。」明二接過茶。

「至於他們的內力被封,屬下曾從其血中聞有『犀月』之味。」

「犀月?」明二目中閃過一絲異光。

「是的。」明落點頭,「『犀月』乃化功散氣之葯,但其長於至陰至寒之地,世所罕有,而皇朝有數千豪傑,東溟當不可能每人餵食一株『犀月』,必是以其它葯相配煉出了封制內力的葯。」

「嗯。」明二點點頭。

明落繼續道:「而淺碧的謝沫、宋亘兩位能保有兩成功力,據屬下細問,他倆數年前曾因傷重服食過半顆『鳳衣丹』。」

「原來如此。」明二淡淡一笑,算是明白了何以數千人皆無內力而獨他們倆卻可藏有兩成。「鳳衣丹」乃更勝「紫府散」與「佛心丹」的珍貴靈丹,傳聞其有起死回生之效,既然他們曾服食過,那定是這「鳳衣丹」殘留於體內的藥性幫了他們。

「屬下可以五日內配出解藥,只是……」明落微微一頓。

「只是需要一顆『鳳衣丹』是嗎?」明二接道。

「是。」明落點頭,「但這『鳳衣丹』實在珍貴,我們明家也才兩顆,所以……屬下請示公子。」

「嗯。」明二又是淡淡應一聲,輕輕揭開杯蓋,聞了聞茶香,卻不喝,將茶杯放於几上,抬眸看向明落與明嬰,「你們覺得如何呢?這些人與『鳳衣丹』相比,哪一樣重要?」

「這個……」明嬰、明落想了想,然後答道,「屬下覺得『鳳衣丹』更珍貴。」

「呵……」明二輕輕一笑,「以其價值來說,『鳳衣丹』確實遠勝這些所謂的武林高手,只不過……」空濛的眸子微微一垂,片刻才道,「以一顆『鳳衣丹』也可換來一些更有價值的東西。淺碧派的掌門都可以用六顆『鳳衣丹』打造出一位劍術第一的掌門弟子,所以……你用罷。」

「是。」明落應道,「那屬下現在就去配藥。」

「去吧。」明二重端起茶杯。

明嬰、明落一起退下。

明二吹開水面的茶葉,飲一口,然後放下杯,移眸望向窗外,冬陽明燦。唇邊慢慢浮起一抹淡笑,輕輕的自言自語,「不知雲無涯是用什麼法子困住那位血脈里儘是『鳳衣丹』藥味的淺碧第一高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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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因·璧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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