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又見晏遲
芳期自來羨慕溫大娘的另一點是,也像朝廷官員般能夠享受十日一休的旬假,且年節時雖一般都會因為操持酒宴不得休假,但假期一天不少,不過是在年節前就提前享受了,不像她,說起來是相邸閨秀,晨昏定省除非病得起不來床,否則一天都不能短。
端午節,朝廷允百官三日節假,從五月初三始,相邸要連擺三日酒宴,第一天宴僚屬及登門拜問的普通客人,第二日宴親朋好友,五月初五端午正日才是家宴。按慣例,溫大娘得在五月初二作足準備,所以五月初二之前就該她的三日端午假,從今天始休。
但只不過,當然不能夠因為溫大娘休假,相邸的皰廚就得斷炊,溫大娘有兩個侄女,得她真傳,烹飪家常菜不在話下,每逢溫大娘休假,都由她的侄女們掌勺。
芳期掐算著時間,她今天出門雖則早,但畢竟是用過早飯才從相邸出發,溫大娘的兩個侄女必定先一步到家了,她可以先問溫大娘借廚房,加工辣椒油和豆瓣醬,這樣就不耽擱溫大娘先教導自家侄女廚藝,正好中午,辣椒油做出來可以拌兩道冷盤,再讓溫大娘驚艷一回,說不定又能匡到手點實惠。
下午再向溫大娘請教拿手菜,等吃了晚飯再回家,再樣既不耽擱溫大娘的事,還能連蹭兩餐美食。
這個安排很不錯,芳期在轎子里很為自己的安排得意。
說來大衛民風還算開化,女子出門並不會引起路人的大驚小怪,臨安大街上雖說少見了,西湖邊堤卻不乏騎馬賞景的貴婦和閨秀,芳期出門,自來都是更喜騎馬的,但今年暑夏著實來得迅猛,這麼毒的日頭要是騎馬出行,芳期擔心會被晒成黑炭塊。
相比顛簸的馬車,她考慮了半天才選擇轎子做為代步工具。
一來是因乘坐馬車出行更費周折,不僅得配備隨從還得配備馭夫,又得配備喂馬的草料,如今她已被大夫人嫌棄,還是省些事才好;再者溫大娘家離相邸並不遠,隔著兩條街罷了,轎夫不用中途歇氣,也不需要調配這樣那樣如此麻煩。
但轎子的不足就是空間小,難免憋悶,好在芳期一大優長是能夠自娛自樂,比如這會子自鳴得意就能讓她心胸舒暢了。
芳期正倚著憑几聽著轎子外頭的動靜,但聞市聲嘈雜,就知必是已經走出太合街剛抵達鼓樓御街,為了讓接下來的路途顯得更短,她又給自己出了考題,打算用耳朵分辨出那幾家開在御街旁的知名酒館、商行、瓦子,掀開擋簾一角察看定位是否準確,待驗證到了匯生行,就該拐進燕子街,溫大娘就是住在這條街尾了。
怎知當第一個「定點」春暄棚還未來得及驗證,她就聽一聲驚雷般的炸響,芳期被唬了一跳,幾疑莫非遇著了閑漢蠻徒鬥毆,忙讓停轎,剛掀開轎簾想著一窺究竟,就見今日跟她出門的男僕曹開和已經站在了窗前:「小娘子不需怕,這是前頭的十錦行正開關撲賭局呢。」
芳期就疑惑了,她從前經過十錦行前,也不是沒遇見過賭局揭注,哪有這「轟」的一聲震耳欲聾大動靜。
又一聽,卻果然聽見有人在喊:「嗐,跟著晏郎押注果然十押十中,可惜我沒一信到底,這回押了莊家,白白損失了一吊錢,前頭九局贏的錢又都賠進去了。」
曹開和都忍不住感慨:「這晏三郎也真是神了,雖不常來十錦行,可但凡來,關撲就從沒虧輸過,一眾看客跟著他下注,把莊家愁得眉毛都快焦了,又沒有趕客的理,只好認虧,怕是求神告佛就怕晏三郎經常光顧。」
八月便問:「曹大哥所說的晏三郎可是沂國公府的晏三郎?」
「不是這位還能是誰?怎麼,八月妹子深居簡出的竟然也聽過晏三郎的大名?」
「前日晏三郎不是還來相邸赴宴嗎?聽說下晝的擊鞠,晏三郎先押的是趙世子一伍贏,後來聽說徐二郎要下場,竟然反悔了,起初和他對賭的是李大郎,不肯罷休,晏三郎卻說對賭時說了前提,便是以為徐二郎不會下場,鄭國公府的趙五郎一聽就不服氣了,說自家兄長相比徐二郎必定技高一籌,上趕著和晏三郎對賭,結果輸了三百兩銀,李大郎服氣過誰?連他都驚讚晏三郎眼光獨到呢。」
芳期一聽她鼓勵徐二哥下場應戰,結果自己贏了三十兩那位冰山美男贏的錢竟然是她的十番,頓時覺得五臟六腑都在顫抖了,覺得自己是給他人做了嫁衣,不過轉念一想,也罷了,誰讓她拿不出三百兩來作賭注呢,財短氣虛,眼紅也眼紅不來這筆飛來橫財。
立時就鬥志倍增了,等她先完成個主線任務,有了發家致富的本金和方法,總有腰纏萬貫的一天。
轎子拐進燕子街,四周又逐漸變得清靜了。
臨安居而今也是大不易,溫大娘雖是有錢人,買的宅子也就是普通兩進而已,閽仆是認得芳期的,不多問敞開大門讓軟轎直接抬進了院子里,芳期便給了曹開和一袋子錢讓他打酒跟閽仆喝,領著三月、八月去見溫大娘。
溫大娘的內宅也營造了一個小花苑,彷彿是寢居的一道天然屏障,她這時正跟侄女們進行一番長篇大論的訓導,見芳期自己坐在了一邊的涼亭里,才讓侄女們去皰廚練手——大衛的高門大戶請皰廚,多擇女子,且雖然雇的只是廚娘,仍要講究容貌至少清秀,身姿必定窈窕,有了這麼多的要求,廚娘的薪金就遠遠高過了廚子,長期以往,廚娘這個行當便就形成了「世家」。
雖也有廚娘招贅,不過更多的廚娘卻寧可選擇獨身,於是在廚娘世家,倒是男子負責傳宗接代,成了女主外男主內的模式。
像溫大娘,她就是獨身,至少目前還沒有招贅的打算。
聽說芳期竟不急著讓她傳授技藝,而是想借她廚房干一件「神秘事」,溫大娘一口就答應了。
便是在相邸,溫大娘都有一間單獨使用的廚房,裡頭琳琅滿目的一應用具均是溫大娘自備,更何況在自家居宅?
芳期先不學藝,不存在泄密的問題,所以這回三月、八月都跟進廚房打下手。
她們兩個這還是首回被允許進溫大娘的私廚,擱從前,芳期這小娘子在私廚忙得汗流浹背,兩個丫鬟反而在小花苑的涼亭里喝著涼水吃著蜜餞果子,常有一種主僕易位的錯覺。
兩個丫鬟都被溫大娘的私廚驚呆了。
一套刀具,刀柄都是金光閃閃,這、這、這,溫大娘也太有錢了吧!
眼瞅著八月似乎都想把刀柄用牙齒咬一下鑒別真偽了,芳期哭笑不得:「這當然不是足金,是鎏金,否則一把刀這麼重,哪裡還能稱手。」
八月咂舌:「三娘這意思是要是稱手,溫大娘也並非置辦不起,就算鎏金這套刀具也很值錢了!」
「我們主僕仨的月錢加起來,都不夠溫大娘的零頭。」芳期望鍋興嘆,覺得自己真是太窮了。
作為一個相邸閨秀,沒有前兩天的八十兩到手,她居然沒有一文錢的積蓄,要說富裕的話,恐怕還真不如三月、八月兩個,她給她們的工錢丫鬟們都捨不得花銷,全攢著呢,有時候還會貼出來幫襯她,這主人當得認真顏面無光。
溫大娘這裡不僅用具齊全,佐料也齊全,芳期毫無負擔就取用了,橫豎辣椒油和豆瓣醬加工出來,法子她也會告訴溫大娘,相信溫大娘不會心疼這點配料。
有錢人的心胸應該這麼寬廣。
主僕三人忙碌了好一陣,終於才把佐料加工出來,但豆瓣醬需要腌制一些時日才能取用,今天是沒法檢驗味感了,芳期原也打算只用辣椒油顯擺,她這時回憶了下系統讓她看到的一張圖片,雖不知那紅燦燦的看上去並非辣椒的東西,以及黑里透綠看上去口感粘滑的東西到底都是什麼食材,但芳期也可以用別的食材代替。
涉及到烹飪,就不好讓三月、八月兩個在旁了,芳期讓她們去外頭只負責跑腿,另找溫大娘借了兩個侄女來幫手。
先將泡在水裡的褪了鹽的火腿取出,放溫大娘家常備的雞湯里煨著,芳期又將銀縷泡發。
把個雞卵,加幾粒鹽調散,煎成餅狀,切成細絲備用。
再準備蔥絲、薑汁、蒜汁。
銀縷發好,在放涼的熟水裡褪熱,瀝干備用。
再把煨熟的火腿撈出,同樣在涼熟水裡褪熱,切成細絲。
四樣細絲,分別是白、黃、紅、碧四種色彩。
最後把適量薑汁、蒜汁、醬油、川椒油、芝麻油、砂糖、陳醋、辣椒油調配好的佐料,加少許雞湯、蝦油、鮑汁,淋在食材上攪拌均勻,細心裝盤,點綴一片薄荷葉作裝飾。
大功告成。
芳期就要端出去沖溫大娘顯擺,但感覺自己太興奮萬一砸地上就樂極生悲了,但這種和技術完全無關的「體力活」總不能再繼續徵用溫大娘的侄女們,所以自己跑出私廚想喊三月來賣力。
看見的是三月和八月趴廚院門口探頭探腦。
芳期拍了八月一下,竟也被八月拉了一同趴門框:「三娘看,這郎君長得真好看,莫非是溫大娘的情郎?」
溫大娘身為廚娘,住的宅子自然和普通人不一樣,比如普通人家只有一間廚房多半還設在外院,但溫大娘卻像大戶人家一樣營造了個廚院且是設在內宅,這就需要擴大內宅面積,所以溫大娘的前院面積就大大縮減,把外廳建成了個穿堂,就大不便於見客了。
只是溫大娘平常的訪客也不多,登門的都是親朋好友,偶爾有不大熟絡的客人,外院的偏廳招待足夠,外廳對她而言的確沒有多大作用,但芳期一貫知道只有親近的人才能踏進溫大娘的小花苑,而溫大娘親近的人中不包括男子……難道溫大娘最近當真新交了個情郎?
芳期連忙也湊過去觀賞,正見一個男子落座。
「嗐,這不就是你剛才提起的晏三郎嗎?」芳期下意識就打趣八月:「你莫非跟二哥的書僮羨漁一樣,也認不清人臉?」
「奴婢只是耳聞晏三郎的大名,又沒有見過真身!」
八月剛說完這話,就和芳期齊齊盯著了三月。
那日隨芳期去擊鞠場的正是三月,八月沒見過晏三郎,三月是一定見過的,她居然都沒認出來。
三月也意識到自己快被劃去羨漁一撥了,急得臉都白了——羨漁有個大毛病,就是認不清人臉,所以時常惹出笑話來,三月可不願意自己也被誤解有這樣的缺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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