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二章 前世(二)
舒塵沒答話,目光牢牢的盯著那面鏡子,這時,鏡中浮現出的確並不是那個孤獨的老者,而是一個坐在土炕上的孩子,。
那孩子生著一副漂亮的桃花眸,聽著屋外傳來的爭執聲,有些茫然。
不稍時,一個面黃肌瘦,衣衫襤褸的小姑娘被奶奶拎了進來。
那姑娘瘦的可憐,像只皮包骨的雞崽兒,目光怯懦,一看便是被欺負慣了的,哪怕放在青坪村那個小村子里,都是最受人排擠的存在,全然無法同如今的陸蘅聯想在一起。
緊接著,便傳來了奶奶的罵聲,罵的什麼舒塵聽不清了,目光只是牢牢的盯著地上那個小女孩,他想說,奶奶別罵了,別欺負她,可他卻說不出任何話來。
他彷彿做了一場漫長的夢,夢中,舒塵看見了自己和阿蘅完整的一生。
早早看出大伯父一家沒安好心的他奈何是個病秧子,無意中又發現了母親和村中陳大夫之間貌似有些不尋常,終日活在隨時會死的焦慮和被母親拋棄的不安中。
後來算命的說,村中有八字相合的姑娘可以給他沖喜,他原本是不信的,可或許是不安的日子過久了,就好像是落水之人抓到一根稻草,他讓自己信了沖喜可以讓身體好過來的說法,就算沖喜是假的,有個人陪陪他,日子或許沒有那麼難過。
可他卻沒想到,那個叫李小九的姑娘會和村中的李大牛私奔,丟盡了家中的臉面。
她是嫌棄他是個病秧子么?舒塵年幼的自尊心受到了很大的打擊,對這個李小九憑生厭惡之情。
李家那些無賴不肯還銀子,奶奶和娘只能決定暫時將李小九壓在家裡,將她關在柴房裡,他們二人一個終日關在屋子裡養病,另一個在院外每日都有做不完的活兒,幾乎是從無任何交集的。
直到某年冬夜,他起身起夜時,屋門前的冰格外多,他一個不小心摔倒了,本就羸弱的身子燒了小半月才好。
不難猜出是誰趁著寒冬臘月在他門前潑了一盆水,這家裡誰巴著他快些死,好分走那一畝三分地的家產可想而知。
可當他刻意和奶奶和娘暗示門前的冰不對勁兒時,她們沒人往大伯一家身上想,只是告訴他冬日結冰很正常,要他日後小心些就好。
那時候的的他不過是孩童的年紀,雖然早慧,卻還是免不了小孩子脾氣,他心想,大不了哪日被大伯母害死,到時候有她們大概就能看清楚大伯一家人的真面目了,他心底甚至隱隱有些希望奶奶和娘因為自己今日的愚蠢而後悔!
然而他終究沒等到那一日,因為他病好后,真準備出門晒晒太陽,卻吃驚的發現門前不知被誰墊上了一層鬆軟的土,如此一來,就算門前再落上雪,也沒那麼容易結冰了,大伯母就算還想害他,至少也不會再這上面動什麼手腳了。
原本他以為,是奶奶或者是娘做的,心中還隱隱因為自己的孩子氣有些後悔,可是這日,他推開屋門時,恰好撞見李小九拎著一桶不知從哪挖來的土走了進來,她因為時常吃不飽飯,瘦弱的身體拎著那桶便搖搖欲墜,彷彿隨時會倒下一般,看著好不可憐。
舒塵似乎猜到了什麼,忘了自己當時出於什麼心理,見她拎著一桶土走來,自己猛的關上門,回到了屋子裡,卻沒回到炕上,而是站到了窗子後面,偷偷看著外面發生了什麼。
一旁傳來大伯母惱羞成怒的叫罵聲:「李小九,讓你洗個衣裳磨磨蹭蹭的,又跑出去挖什麼土,你真以為你做這點小事兒,阿塵會感激你,我們舒家會感激你?別做夢了!」
李小九同平日一樣,被罵了也一聲不吭,像個悶葫蘆似的,默默替他將門前鋪滿土。
期間,大伯母的叫罵聲一直不曾停過,李小九默默鋪完最後一層土后,突然起身看著大伯母道:「我沒有想過巴結舒塵,讓他娶我,我就是覺得,做人應該問心無愧。」
這話意有所指,那一瞬間舒塵幾乎可以肯定,大伯母往他房門前潑水被李小九看見了。
果然,心虛的大伯母微愣過後,惱羞成怒的上前掐著李小九沒幾兩肉的胳膊:「你這個和人私奔的小賤蹄子,這話說給誰聽?你問心無愧你會和人私奔?你在這兒裝什麼犢子呢?!」
大伯母的叫罵聲很難聽,舒塵微微蹙眉,突然推開門,不耐煩的喊了一嗓子,大伯母擔心惹怒奶奶,這才放開了李小九。
李小九抬起頭看著他,這是二人第一次對視。
舒塵這才注意到,李小九的眼睛黑且大,眼尾微微上翹,很漂亮的一雙眸子,因為她太瘦了,臉又小,兩個眸子便顯得有些突兀,這樣一雙好看的眸子長在她的臉上,顯得有些滲人。
可那一瞬舒塵卻覺得自己莫名移不開眼了,他想開口同她說聲謝謝,可一想到她背著自己同人私奔,害的奶奶娘顏面掃地,又覺得那點小恩小惠不算什麼。
到了嘴邊的謝字剛剛咽下去,李小九已經轉身去洗衣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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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事原本只是個小插曲,卻令舒塵不自覺的開始對這個叫李小九的姑娘開始留心了起來。
他屋子裡那幾本書快翻爛了,早就倒背如流,大多時候是閑著的,他便坐在炕上,透過窗子的縫隙看她在外面一聲不吭的忙碌。
她幹活從來不懂得偷懶,像個笨蛋一樣,家裡人罵她,欺負她,她也不哭不鬧。
因為鋪在他屋門前的土並不結實,多踩踏幾次便鬆軟了下去,有時下了雪,化成水,還會被衝散,她隔幾日便會給他的門前鋪上一層新土。
明明沒人讓她做這種事……舒塵有時候再想,她是不是腦子有點問題?
直到舒寧將李大牛帶回家,二人宣布要成親后,舒塵才恍然意識到,李小九這個蠢貨大概是被人耍了。
那日李大牛和舒寧毫不留情的將她奚落了一番后,等院中人散去,舒塵第一次見她坐下來,頭趴在膝蓋上,默默的哭了起來。
她似乎隱忍怯懦慣了,連哭都是悄無聲息的,若不是她消瘦的肩膀微微顫動著,舒塵都不知道她哭了。
這樣一個膽小怯懦的姑娘,當初選擇和李大牛私奔大概用盡了全部的勇氣吧?
舒塵不知道為什麼,看見這樣一幕時,自己心裡會很難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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